说来奇怪, 在元旦晚会之前,余清音从来没有听说过岳阳的名字。
但大概是知道这个人,一夜之间关于他的事情铺天盖地,连走在校园里都会发现他的照片。
一中的操场边有个光荣榜, 上面贴着历届的高考成绩。
像岳阳这样的市状元占据老大的一幅, 只是不留心的话仍旧会错过。
余清音原来就没仔细看过, 这天跑完步也是随意扫一眼,走出几步觉得好像看到很脸熟的人, 脚步定住往后退。
一边退, 她一边扭着头看。
就这个古怪的角度, 得亏是年轻视力好,不然啥都看不清。
她微微眯着眼, 辨认出那是岳阳十七八岁的照片。
他穿着校服,头发剃得短短的, 摸上去估计像刺猬一样扎人。
大概是拍照的时候发生什么好事情, 他极力控制着嘴角,想要表现出沉稳的一面, 喜悦却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
这么一看, 他居然有颗虎牙, 越发显得少年意气。
余清音感叹两句,擦一把额头的沁出来的汗,慢悠悠地进教室。
马上要期末考, 学校的气氛更加肃然, 愿意早起来复习的人多起来。
大家连早饭都带来吃,空气里一股子肉包子味,塑料袋的声音窸窸窣窣。
余清音听着都饿,从桌肚里拿出面包和牛奶, 掏出MP3听英语。
她的眼皮往下垂,看着更像是在走神。
等再抬头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多起来。
她摘下耳机把线卷好放起来,拿着保温杯吹滚烫的水,左右两边都有人在背课文,背的不是同一篇,两种不同的声音都撞进两边的耳朵里。
这事闹的,让人都快精神分裂了。
余清音甩甩头,头发乱飞。
陈艳玲才要坐下,侧着头避开:“不是,大早上你干嘛呢?”
余清音仰着头看她:“在发癫。”
不得了了,期末考的压力不至于这么大吧。
陈艳玲碰一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谁在互联网上没说过几句疯言疯语,余清音有时候确实是不太正常。
她趴在桌上问:“感觉一个学期四个半月,有一个半月在复习。”
一中的大考小考就没断过,巅峰时期学生们一天要做八张卷子。
可每一次,大家都得拿出个严阵以待的架势。
陈艳玲觉得自己这根弦迟早得绷断,学着她的样子也趴下:“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说得怪有气势的,可惜语调软趴趴的一点劲都没有。
余清音好笑道:“死不了的,人生的苦还很多。”
不是都说考上大学全剩甜日子了嘛,陈艳玲:“我现在最大的拦路虎就是高考。”
余清音掰着手指头:“考研、考公、考老师,相信我,永无止境的。”
谁去干这些啊,陈艳玲:“这样一辈子就见底了,我才不要。”
十六七岁的时候,总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天真地以为将来即使不能叱咤风云,也会过上舒坦的日子。
可惜不用到三十,再过十年人生的种种际遇就会导致不同的看法。
要不怎么说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像朝阳,与之相对的,余清音有时候的心态是垂垂老矣。
她其实挺乐意求个稳定,翻着书:“人生看不到底也可怕。”
会吗?那才叫多姿多彩好不好。
陈艳玲不甚赞同,回过头:“若男,你以后会去做老师和公务员吗?”
陈若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情让人反思自己问的是个傻问题。
陈艳玲觉得也是,冲余清音一摊手,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对吧”。
现在这么讲当时是对的,余清音再翻一页书:“我比较老派。”
确实是,偶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古板。
陈艳玲正要说话,余光发现郑山名,手肘碰一下同桌。
余清音看向走廊,和郑山名对上视线,嘴角瞬间放平。
说实在的,有点伤人,可她情愿冷酷一点,也不肯给别人太多希望。
郑山名哪怕有一颗还算坚强的心,多少有点受伤。
他表情变得可怜,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连背影都透着凄凄惨惨。
余清音硬着心肠不去看,小声地叹口气。
同情,是爱情的第一步。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看来郑山名大有希望。
陈艳玲撺掇着:“你怎么就不试试呢。”
她满脑子粉红泡泡,看电视剧小说的还不透,恨不得面前有个真人秀。
余清音开玩笑:“你总是说他好话,会让我觉得是收钱了。”
陈艳玲立刻撇清:“绝对没有,他给我发消息我都不回的。”
小说里也写了,她要是这么上赶着安慰,早晚变爱情的那个是自己,这种剪不清理还乱的剧情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她可不想掺和进去。
余清音心想她的性格实在讨人喜欢,说:“可惜我喜欢男的,不然肯定爱上你。”
陈艳玲笑嘻嘻:“彼此彼此。”
她生得实在阳光,仿佛暖炉里跳动着的那簇火。
余清音手在她脸颊上戳一下,板着脸:“快复习。”
啊,老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艳玲只差撒泼打滚,到底还是把书拿出来。
刻苦没多久,课间的时候她就不知道上哪转悠一圈回来说:“咱们来抱个佛脚。”
得,要求助于神学了。
余清音问:“文庙还是文昌庙?”
听上去都很术业有专攻,不过学生们不信这些。
陈艳玲:“都不是,是岳阳君。”
岳阳、君?是这么断句没错吧。
余清音:“哦,沾状元的喜气啊。”
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中的学生垄断本市的文理科状元,在省状元的位置上都有一争之力,因此全市第一其实不那么稀罕。
但岳阳是个特例,谁叫他还文武双全。
陈艳玲:“他小时候念的是体校你知道吗?”
余清音哪里会知道,若有所思:“体格倒是挺像的。”
就那个肩和腰,她再想都觉得自己下流。
陈艳玲晚会那天只瞅到个背影,能看得出长得高而已。
她道:“反正就是特别神奇一人,建校七十年来没几个。”
等会,一中建校居然有这么久。
余清音瞪大眼:“七十年整吗?”
陈艳玲的重点也被带偏:“校史怎么写来着,我找找看。”
一中给每届学生们都发个小册子,上面有数不清的本校风云人物。
余清音没有仔细研究过,也弯腰摸索着册子。
别找了,陈若男伸出两只手各戳一下:“1937年建校。”
她连这个都过目不忘,陈艳玲很是佩服:“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跟记忆力没关系,陈若男下巴一抬:“那儿就写着呢。”
黑板的上方挂着国徽和国旗,因此大家一直以为那四个小小的数字是1949。
经她提醒,余清音才看出来是1937。
她喃喃道:“学校怎么还夹带私货。”
什么私货?陈若男的头往左偏,眼神里全是疑惑。
余清音没办法解释,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大白兔:“不是要拜岳阳君吗?”
怎么话又被她绕回来,陈艳玲一拍脑门:“对对对,咱们现在先面向东。”
大活人,还有套仪式了。
余清音略显犹豫:“怎么感觉有点不吉利。”
是吗?被她一说陈艳玲的心里也毛毛的,收回手:“那算了,还是靠人定胜天。”
说一出算一出的,余清音都不知道怎么评价,递给陈若男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陈若男翘着嘴角笑,忽然说:“不过岳阳确实很厉害,我以前学下棋的那个老师就总夸他。”
人不在一中,一中到处是他的传说。
余清音摸着下巴:“以前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今天忽然蹦出来。“
哦,事出有因的。
陈艳玲指着对面的高三楼:“下午有个高考动员会,他是旧学生代表。”
那叫毕业生,什么新的旧的。
余清音只觉得她用词有趣,说:“难怪这么风起云涌的。”
学校里没多少新鲜事,有一件冒出来够大家议论纷纷的。
陈艳玲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下午非拉着她去礼堂看。
课间时分,从门窗缝往里瞄的人不少,更别提底下坐着的黑压压一片。
所有的视线加诸于身上,岳阳巍然不动。
他在学校参加的活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台领奖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有两次被电视台采访过。
那种见过大场面的行云流水,真是叫人仰望。
作为一个俗人,余清音现在看他身上自带光环,好像出场都有首叱咤风云的主题曲。
大概是那种闪闪发亮之处太耀眼,以至于她眼前出现幻觉,恍惚觉得站在台上那个人是自己。
下一秒,她把这种天真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仍旧忍不住想:凭什么我不能上B大?
岳阳不知道她心中的跌宕起伏,也不晓得她的注视。
那一点怦然心动被他的道德粉碎,等待着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