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第一天, 余清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隆重招待。
午饭跟晚饭都是她爱吃的菜也就算,夜里她妈甚至还亲切地问“要不要吃烧烤”。
一向视烧烤为洪水猛兽的家长有此言,真叫人大跌眼镜。
好在余清音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 也经历过这一遭。
她那时是真的离家千里, 每逢寒暑假回来都有个两周左右的蜜月期, 讲夸张些是呼风唤雨都不为过。
只是这种远香近臭的道理, 在余海林看来统统是考上一中的优待。
才十二岁的人敏锐意识到做父母的势力,悄悄钻进姐姐房间里抱怨:“爸妈只喜欢你。”
余清音哑然失笑,惊讶于弟弟的想法,毕竟她一直知道,家里有多偏爱儿子, 尤其在被社会毒打以后。
有一阵子, 她甚至是嫉妒他早早拥有房和车, 不用操心每个月的贷款谁来还。
钱这种东西, 是会使亲密无间的关系产生裂痕的。
父母嘴上希望姐弟俩能成为依靠, 其实做的每件事情都在把彼此推向更远的地方。
余清音没办法跟现在还单纯的他剖析这些跟金钱沾边的事情, 欲言又止,表情错杂:“当然不是。”
就四个字, 说出沉重的意味来。
余海林尚且未能理解, 却从默契中品出一丝难过来, 心想明明被忽视的是自己,神色中带出三分委屈。
如果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余清音只会认为他是得便宜又卖乖的既得利益者。
但她现在觉得, 其实大家都不是完全被爱的那个。
这大概就是多数心理问题都可以归咎于原生家庭的原因。
只是知道来源, 并不意味着可以克服。
余清音尚且很难说服自己, 更别提开解弟弟。
她到嘴边的话总有不妥之处, 思来想去改成:“你要不要去市区读初中?”
向往繁华和热闹是多数人的共性, 余海林也不例外。
他眼睛一亮,眼中的小火苗很快灭下去:“我想也去不了。”
余清音倒没他这么悲观,说:“不可以的话我肯定不会问你。”
余海林的希冀又维持三秒,就一脸颓唐:“可以的话你就去了。”
他是老二,万事照着老大的步调走。
余清音想起来父母很爱在一些本不该的事情上强调一碗水端平的脾气,在他肩上拍一下:“就是因为我没去,你才更要去。”
县中的学习氛围,想考好几乎全凭自制力。
可这种东西本来就因人而异,余清音要不是再世为人怕不努力要天打雷劈,其实也不曾拥有。
她更不会强求弟弟一定有,觉得不如大人来努力,说:“你等着瞧。”
余海林对姐姐有一种偏听偏信和盲目崇拜,一瞬间以为这事已经办成了。
他规划起美好未来:“那我们能住一起吗?”
或许可以吧,余清音也拿不准父母会选哪套方案。
她在心里反复措词,挥挥手:“不管这个,你快点去睡觉。”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余海林本来要问的话全憋回去,手背在身后回房间。
乍一看,也是个小大人了。
余清音笑着掰掰手,骨头发出咔嗒的声音。
据说这样不利于身体健康,但她下意识的习惯改不了,莫名的讲句“对不起”。
奇哉怪也,跟谁道歉呢。
余清音有时候也闹不明白自己,起身去客厅。
父母正在看电视,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注视,自然不会问她“要干嘛”。
余清音只好自己找开场白,坐在沙发上:“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
还挺郑重的,范燕玲猜测大概是要钱,说:“又要买啥?”
余清音心想原来自己的形象是这样,不自在的摸摸脸:“想让你们买房子。”
买啥?人不大,胆子倒是挺大的。
范燕玲下意识反驳:“在讲什么疯话。”
余清音重生以来只改变自己,就是因为跟别人掰扯将来实在太累,况且很大可能她谁都说服不了。
眼下就是一个两可之间的情况,她表情不变继续说:“买了房子,海林就能去市里读中学。难道你们打算让他去读县中吗?”
县中有什么不好,自打女儿考上一中,范燕玲就觉得人定胜天。
她看儿子感觉也不差,说:“你跟景洪不也是读县中。”
那是老余家祖上烧高香,余清音有此机缘,才能把自己跟堂哥拉拔起来。
她露出一点讽刺的神色:“一个成功,以为个个能成功吗?”
范燕玲一时被堵住,索性望向一言不发的丈夫。
余建江在这个家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他不发声,却具备最大的决定性,讲出来也是一锤定音:“那就是他不适合读书,没办法。”
父母本来就不是强求学习的类型,余清音心里也清楚,否则她上辈子应该有被逼迫的学生时代。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沉稳,说:“那你说,不读书他能做什么?”
余建江当然是想过的:“修手机啊。”
他还有点积蓄,回头父子俩开个店,正好也该跟二哥分家的时候,一年二三十万的赚头肯定有。
余清音就知道是这个,问:“我爷爷以前希望你去干嘛?”
余建江沉默两秒,想起过世的父亲,说:“在家种田。”
当时刚刚改革开放,治安混乱得一塌糊涂,父母自然希望孩子安安分分在身边,可他还是跑到广州去打工了。
长辈的往事,余清音其实不太清楚,但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带着一点急切:“可见你想得再好没用。也别说什么你们生的能做主之类的,究竟能不能大家心里明白。”
“海林如果去上县中,里面多数学生什么样你们知道。如果他将来真的就初中毕业出去打工,能混出头的几率有多大你们自己也清楚。”
“我肯定要读的,上好大学,以后找好工作。我过得好,他就会更觉得读书的好,万一走偏激就会觉得都是你们让他去上县中的错。”
“当然,本身你们有能力又不去做就是错。我都打听过了,实验门口新海花园的房子每平七千,两居室大概五十万。贷款的话首付加税大概是十七万左右,每个月还一千八。”
“别说没钱。这次盖房子三层楼,三楼你们是打算给海林结婚用的,现在先装修也是浪费钱,十年后他都未必用得上,但这笔钱做首付正正好。”
“我再给你们算笔账,新海花园的房子前年是卖六千三一平,等于两年涨了三万五,贷款的利息都没有这么多,以后还会更多。”
“还有……”
余清音打好腹稿很久,讲起来根本不带停的。
范燕玲夫妻俩起先是没什么耐心听,到后面反而重视起来。
毕竟道理在哪儿,稍有神志的人都可以分辨。
只是买房子是大事,背贷款对上一代人而言更是重要的抉择。
要不是不愿意欠债,家里早就把新房子盖起来,何苦攒到这一年。
余建江反正是不太愿意,皱着眉:“你讲得轻松,这可是真金白银。”
余清音当然知道挣钱的难处,只是目光在父母之间移动,说:“但你们有。”
她言之凿凿的,范燕玲都开始怀疑起来:“有吗?”
余清音点点头:“你衣服里的那些金子。”
范燕玲断然拒绝:“那是你们结婚用的。”
她十几年来有余钱就买一点,却从没把它们当作钱看。
余清音很想告诉她妈,再过十几年都未必有那天。
但她不想在此刻激怒于人,换个说法:“那房子结婚的时候给我也行。”
哪有给女儿买房的,这压根是两码子事。
范燕玲:“你将来嫁人就会有地方住。”
余清音上辈子可是快三十才靠负债累累在偌大的城市才有一席之地,心想这个想法实在天真。
她正襟危坐:“不,我就想要你们买的。”
才多大的人,就开始要嫁妆了。
范燕玲没好气:“那也得等你结婚再说。”
余清音对婚姻有向往,却又不敢太期待。
她流露出两分脆弱:“你们生我养我,都说父母是世上最爱孩子的人。如果连你们都给不了我,怎么能指望别人给呢?”
范燕玲有一瞬间被的刺痛,仿佛自己成为不爱孩子的人。
她自认是全心全意对待儿女,深深叹口气重复:“哪有人变卖家产的。”
大概是男女差异,余建江反而觉得卖金子是不错的选择,比从他口袋里掏钱更好。
他难得对这些事好奇起来:“有多少?”
范燕玲的宝贝们放哪,从没有故意瞒着家里哪个人过。
但具体有多少,只有她心里清楚。
她很是不舍,扭扭捏捏:“没多少。”
余建江更加想知道了,坐直一些:“那是多少?”
家里挣钱的人是他,范燕玲不情愿也得交代:“差不多二十万。”
什么!余建江不可思议:“从哪来的?”
喊得像是别人偷的似的,范燕玲没好气:“今年一克260,去年210,前年才170。”
她每年买个百八十的,现在不就值这么多了。
这就是升值的意义,可惜跟房子比起来都是小事。
余清音趁机说:“没有新海花园的房子涨得快。”
怎么哪哪都有她,范燕玲来了火:“你别讲话。”
余清音该讲的都讲完了,加上最后一句:“反正我要租房子。宿舍我住不下去了,每个月六百,三年就是两万多哦~”
哦什么哦,范燕玲捡起拖鞋扔她:“一边去。”
余清音跳着躲过:“反正我言尽于此,请你们慎重考虑,不要将来后悔。”
威胁谁呢,范燕玲嘟嘟囔囔:“真是个讨债鬼。”
谁说不是啊,余建江头往后仰,靠在沙发上:“一张嘴就是几十万,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手机店的生意再不错,终归不是挣钱如流水,一家人的吃喝全指望这上头,能攒下来的又有多少。
范燕玲以前被孩子绊住,现在想想说:“要是海林不在家,我还能去找点事情做。”
辛苦一点进工厂,每个月也能多两三千的收入。
余建江觉得她的心已经在动摇,皱着眉:“我问问大哥吧。”
大伯哥帮忙走关系把孩子送到市区读书肯定愿意的,但人情不是这么用的,更何况大嫂那个人。
妯娌之间的事,真是算也算不清。
范燕玲反正是不愿意的,撇撇嘴:“拉倒吧,那还不如买房。”
她情愿欠银行的,好歹给个利息就行。
余建江其实也在犹豫,毕竟老大读书的时候他就为同样理由没开口。
夫妻俩的顾虑相同,却又为女儿的话有所思量,只好面面相觑叹口气,先把这事压心底,打算过一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