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 高考拉开序幕。
余胜舟一早起来吃鸡蛋,打个嗝都好像有味道。
他咬着牛奶的吸管:”妈,真的吃不下。“
何丁香多年来绕着儿子转, 从昨夜就眼皮跳,已经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预料到, 这会连连道:“那快放下。”
愣是把余胜舟喝到一半的牛奶抢走了,他哭笑不得道:“妈,你紧张什么?”
何丁香反应慢半拍:“我不紧张,谁紧张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余胜舟满脸无奈:“是我可以吧?”
臭小子, 何丁香今天不骂他,只催着:“快快快, 笔袋、身份证、准考证,再检查一遍。”
余胜舟反复看好几遍,尤其是那张薄薄的还准考证, 他还把所有笔都倒出来, 挨个试能不能写。
看得出来,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心底也有点没底。
正常嘛,高考是大事。
余建新拍拍儿子的肩:“没事, 大不了再考一回。”
怎么不讲点吉利的话, 余胜舟母子俩对他怒目而视,三个人走着路到一中门口。
此时校门口不仅有学生和家长, 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和拍摄素材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小小的一亩三分地挤满人,制造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气氛。
余胜舟的脑海里循环着“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迈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脚步进考场。
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何丁香两只手攥着:“我这心跳得特别快。”
女人,余建新想想说:“要不让咱妈给阿舟上柱香?”
何丁香平常是没有信仰的,这会觉得求助于神佛的力量也好。
她捏着手机开始打电话,连婆家两个弟妹都找上。
甭管妯娌的关系怎么样,到底男人是一家子的好兄弟。
范燕玲也不含糊,到菜市场买新鲜的瓜果到处烧香拜佛,庙宇道观一个不落。
很有实用主义的精神,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
说起来,反倒是余清音更迷信。
她早上去学校的路上,特意拐进土地公庙,拜得那叫一个虔诚,还掏出所有积蓄添香油。
不过投的时候忘记留下早饭钱,跑完步她一摸口袋:“靠,我是傻x吧。”
可她再骂自己也于事无补,只能无奈地在教室里饿肚子。
好在没多久,他哥就来上课。
余景洪书包往桌上一丢,想趴下来再睡一会,结果手臂被用力抓住,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你谋杀亲哥啊?”
叫得余清音的心跳都漏一拍,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人:“亲哥,你有五块钱吗?”
五块?余景洪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你自己数。”
一团纸币,比用了十年的抹布都皱。
余清音好像还闻见辣椒油的味道,两根手指捏着说:“你什么生活习惯。”
有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余景洪自顾自补觉,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快上早早自习了,余清音也不多耽误。
她一边数钱一边往外走,平常爱吃的早餐一样没买到,耷拉着肩回教室。
很凑巧,她刚坐下就打铃,班主任何必春像阵风似的进来,一拍讲台:“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县中虽然不是考场,但不代表大家毫无参与感。
很快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都是回答。
何必春继续往下接:“这过了高考,马上就是中考,你们皮都给我绷紧一点,知道吗?”
这根弦还要怎么绷,余景洪觉得都快断了。
他打个哈欠,顺便看一眼手表:“还没开考呢。”
看样子,他对这场暂时和自己无关的考试也是一清二楚。
余清音深吸口气:“担心也没办法。”
余景洪本来想狡辩自己并不担心,但还是说:“你这天天提,我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余清音确实很看重高考,对多数中国人而言,这本就是能改变人生的一件事。
尤其是年岁渐长,虽然大家都说出社会以后考多少分没人在乎,却反而成为她的一桩心魔。
她一脸严肃道:“因为真的很重要。”
余景洪暂时品味不到,毕竟他原本的规划是接受完义务教育就去打工。
只是他认为堂妹的话最好不要反驳,带着几分敷衍点点头。
早晚他会知道的,就怕能体会的时候来不及。
余清音:“读你的书吧。”
得,余景洪把书翻开:“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余清音不由得又开始琢磨起来,这次中考会考哪一篇古文。
她已经想了半个月题目,可惜毫无头绪,仿佛自己从没参与过一样。
不过金手指未必牢靠,人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她反正每一篇都背得滚瓜烂熟,心想爱咋考咋考,咬一口不爱吃的紫米糕。
吃吧吃吧,这帮孩子还能在教室里待几天呢。
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送走,何必春心里多少有些感伤,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感慨。
同学之间也是,有的人都开始提前告别了。
环境对人有影响,余景洪也不免伤春悲秋,长吁短叹。
放学路上,他跟堂妹道:“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他小学在村里念的,同学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按理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很多人他连长相都早已忘记。
余清音经历过的离别更多,她有时候觉得人生到最后就是孤独。
不管曾经有多少热闹,都会像烟花一样散去。
这种心态,有点不阳光。
余清音希望堂哥更加开朗一点,说:“等上高中就会有新朋友。”
高中会是什么样呢?余景洪充满期待。
畅想没几秒,他就意识到前提条件是能考上高中,脚步沉重地回家。
两家租住的地方不在一个小区,余清音要多走几步路才行。
她喘着气爬上五楼,钥匙都没拿出来就有人开门。
余海林满脸兴奋:“姐姐姐,今天发考卷了,你猜我考多少?”
一看就特别好,要有尾巴的话都快摇出残影了。
余清音大胆猜测:“一百?”
余海林原地蹦三尺高:“就是一百。”
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余清音竖起大拇指:“做得好,晚上带你吃烧烤。”
什么就吃烧烤,范燕玲从厨房出来:“不要整天吃垃圾食品。”
妈妈说的才不算,余海林不以为意,余光里偷偷看姐姐。
余清音虽然穷得叮当响,答应的事情却不会反悔,点点头:“我说到做到。”
嘿嘿,那就好。
余海林心情甚佳,继续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脚还翘得老高。
真是乱七八糟的坐姿。
余清音也不说他,趁着开饭前的几秒再背几个单词,一手拿着筷子也舍不得放下书。
这佛脚,到底能不能抱住。
范燕玲看着说:“不行,我明天得去趟文庙。”
县里还有文庙?余清音还是第一次听说,满脸狐疑问:“在哪儿?”
范燕玲:“紫阳山。”
那得多远,来回搭车都要花三个小时。
余清音嘴角抽抽:“你不是晕车吗?”
再晕都得去,这还显得自己的诚心。
范燕玲独断专行:“就这么定了,你们明天中午自己找饭吃。”
到这会,余建江才插话:“记得给胜舟拜一拜。”
还用他说,范燕玲点点头:“我今天早上可是光给他拜了。”
早上?余清音不由得问:“拜什么?”
那可多了,范燕玲一一列举,最后感叹道:“都是为了孩子,不然你大伯母十几年也没记着求神拜佛的。”
其实在余清音的印象里,十几年后的大伯母也变了,尤其是抱孙子后。
她夹一筷子面:“我大哥成绩好,肯定没问题。”
那倒是,人家的孩子是从小省心。
范燕玲觉得她还不如替自己发愁,莫名瞪一眼丈夫。
余建江当作没看到,吃完饭下楼接着干活。
大中午的,没人买手机,但需要维修的活可很多。
余建群看到弟弟就说:“这部红色的是德子的,他待会来拿,抓紧弄弄。”
兄弟俩是差不多的沉默寡言,脾气也很相似,连做生意都是一样的老实巴交。
这年头,实在人难找,因此店里经营得还算如火如荼,连吃饭都得轮流。
余清音来的时候她二伯不在,倒方便她大大方方说:“爸,能给三十块钱吗?”
余建江也不问她要钱干嘛,钱包丢给她:“自己拿。”
这可是个好机会,余清音打开看:“我拿五十行吗?”
行行行,余建江忙得没空理人,随意点点头:“等你考上一中,五百都行。”
余清音现在是伸手要钱的人,眼睛一转:“那也太少了,起码要一千。”
够狮子太开口的,余建江哟一声:“成,考去吧。”
语气里好像也不怎么相信。
重生以来,余清音只为这件事努力。
她心想要是没考上干脆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算了,信心十足道:“等着瞧吧。”
说完把钱包扔回去,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中午的太阳连鸡蛋都要煎熟,人没走几步就一身汗。
余清音挥着手里的提纲到学校,进教室后觉得更加闷热。
挂在天花板上的风扇还有一个是坏的,叫几次都没人来修。
余清音都很怕自己中考的时候就在这儿考试,惆怅地抬头看一眼。
也不知道这一眼有什么魔力,尚且完好的那个风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好像下一秒要掉下来。
无数头被割掉的恐怖画面出现,余清音简直出一身冷汗。
恰在此时,有人拍一下她的后背,吓得她大叫一声。
怎么回事,余景洪看她脸色发白,伸出手挥挥:“你没事吧?”
余清音咽口水:“没,没事。”
人生头一次,她知道什么叫人吓人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