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翎羽哈哈大笑的时候, 秦如清和笔录官就这么看着他。
秦如清眨巴眼睛，就是说, 她说的话中是有哪一个字让人觉得特别好笑的吗？还是这个人就是浑身都长满了笑点？
笔录官看着第五翎羽, 就是好笑中带着一丝无奈，无奈中带着一丝习惯，习惯中又带着一丝宠溺（？
等第五翎羽自顾自笑完, 歇口气的时候，他朝笔录官摆手, 明显是要单独与秦如清讲话。笔录官淡淡颔首，告退。
他走后, 第五翎羽彻底放飞，原本笑倒在了地上，现在也不站起来，就顺势坐在那儿, 支起一支腿，还提醒秦如清，“你别行礼了，也坐。”
秦如清哦一声, 也不拘束, 就在原来的位置上盘膝坐了下来。
于是, 就形成了这两个明明哪个方面都看起来很亮眼的人却毫无形象地对坐在地面的怪异场景。
第五翎羽用一种好友闲聊的语气说：“在秘境时，可有在心里骂过仙品署？觉得仙品署、仙品世家也不过如此的？觉得仙品世家溃烂，修仙界要完？”
这秦如清哪能承认啊。当场就要给他表演个拨浪鼓摇头, 顺便再拍一下仙品世家的马屁。
结果第五翎羽上扬语调嗯一声，秦如清的马屁被卡住，想了想，也索性承认了。
“有, 有吧……也就吐槽了那么一两句……”
实际那是给仙品世家骂了个狗血淋透，四个小伙伴蹲一块骂。
第五翎羽嘴角上扬，说：“你胆子真的很大，竟然敢承认，不怕我将你杀了吗？”
秦如清耸肩：“我在小浮空里薅了那么多东西署长也没杀我，方才殿中讲话那么不客气署长也没动手，又加上如清晓得署长还指望如清给您打工。这就自然更不会杀了。”
“打工？”第五翎羽玩味地挑出这两个字。
“哦，就是效劳任命的意思……不过，相应地雇佣方需要支付一定酬劳。”秦如清抬起手，对着第五翎羽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眼眸晶亮，充满暗示。
第五翎羽挑眉，直接无视了这眼神，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些屏障，其实是上一代署长的遗留。”
嘁，一提钱就装傻啊。秦如清在心里撇嘴，却也认真听起了署长后面的话。
“一开始设置隔绝屏障，其实还跟你去的地火池有些干系。小浮空是一处漂浮移动空间，只略微受外界空间影响，却不实际接壤，只有一处地方，便是这直通地心的地火池，它含着一道隔绝人界与兽界的通道壁垒。”
“此处壁垒，事关紧要，故而西岭仙品署才承担起了牵引小浮空的指责，其实就是为了将这道壁垒封印。壁垒封印之后，为防止不相干人等的侵扰，才又刻意设置了一道隔绝屏障。此屏障设立的初衷，一开始不过是为了保护壁垒罢了。”
秦如清听完，也不惊讶，就是略带嘲讽地接了一句：“初衷是不坏，只不过后面逐渐变味儿了而已。”
一开始西岭仙品署确实没想谋图西岭财产，设置屏障是为天下安危。只不过，后面瞧着这处移动空间产出竟然这么丰富，丰富到一个外派过来的署长都动了心，又或许是下头的人动了心，而上任署长默许了。
于是，一不小心，这隔绝的屏障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既然地火池如此紧要，您当初为何还要放我进去？”
听到这个问题，第五翎羽竟然摸起了下巴，想了一会后，直直看着秦如清道：“大约是因为……没想到一个小老鼠的胃口竟然有这么大吧。”
秦如清闻言，却只笑一笑，心说：那我的胃口恐怕比你想得还要大一点点。亿点点。
秦如清略过这茬，转而关注起了最紧要的问题，“署长，您叫我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怎地要求还如此之高？”
一个入门的条件竟然就得是天道承认的天才？不达标就要被入境意识抹杀。这得是啥地方啊。
第五翎羽果然笑起来，神秘道：“一个对你来说，既是机缘，又是挑战的地方。但以你现在的能力，得到机缘的概率嘛……”第五翎羽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凑到秦如清的眼前，然后当着她的面儿，轻轻一吹，“……大概就这么多。”
说完他就静看秦如清的反应，明显一副做恶作剧想作弄人的表情。只是他自己笑点太低，秦如清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呢，他自己就先乐起来了。
秦如清：……你这恶作剧没把人逗到倒把自己给逗乐呵了。真逗啊。
“那您岂不是叫我去送死？”
“也没叫你现在就去啊。好不容易才找到像你这种级别的天才，我可是还想着你给我打工，又怎可能让你去死呢。”第五翎羽用上了他今日刚学到的词。
在秦如清略带无语的目光下，他又道：“其实，只要你能在百族大会上拿到头名，再一路往前的话，其实也能接触到这个地方。现在不过是提前知晓了。”
秦如清听完，心里也有了数。眼珠一转，却说：“我迟早会接触到这个地方……听署长您这意思，是提前下手抢注投资了？那我这一趟，非但没赚，反而还亏本了，毕竟此地凶险，说不定我小命就没了。”她说完，眨眨眼睛，“所以，您这酬劳，是不是可以再多点，那小浮空里面的门，能再多开几个不？”
秦如清可还惦记着呢。
结果第五翎羽听完，却很有深意地看她，“我所支付的酬劳，已经足够你去这一趟了。不说那些高等灵药，只说那只大地之灵……五形之灵只会凝聚一枚，旧灵不灭，新灵不生，你那只，便是这当世唯一一只。谁都想不到这唯一一枚大地之灵竟然出现在小浮空，笔录官见到都惊着了，还说将它养一段时间后送回中域蓬莱呢。所以，你可懂？”
秦如清点头。懂。这意思就是说，这玩意连仙品世家都看得上眼，笔录官打算给养肥了送回蓬莱仙岛，结果半道儿被秦如清截了胡。
“况且，你不止拿了大地之灵，还有那个……”
秦如清瞬间抬眸，那个树上结的紫色雾蒙蒙气体！她当时就猜是好东西。
“署长，你是指那个紫色气团吗？它是不是比大地之灵还要珍贵！”
结果第五翎羽勾唇，恶作剧般地缓慢开腔：“不告诉你。”
蛙去！讲话讲一半，你这样是要被打的知道不！
秦如清在心里狠狠握拳，第五翎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静默站立，背影欣长。
秦如清疑惑抬眸，看他突然转身，朝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走到一个极近的位置后，弯腰，静静凝视了她一会儿，而后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秦如清怔了一下，听到第五翎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
“记住我今天所说的，未来等时机成熟，你去那个地方，要代表我第五仙品世家，代表我第五翎羽。另，不要跟风家的人接触。”
第五翎羽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平静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眉心有清晰的存在感，这存在感似乎正是第五翎羽刻意而为。
他在提醒秦如清：你要记住。
空气安静两秒，秦如清眨巴一下眼睛，突然蹭地一下弹了起来。她避开第五翎羽的手，闪到一边，而后眯起眼眸，审视打量了一眼第五翎羽。
这审视的一眼飞快，却也存在感十足，从上至下，甚至带着一丝警告与挑衅意味。
一人目光轻轻一碰，第五翎羽顷刻之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高傲的灵魂不允许别人刻意用这种居高临下，近似提点的语气姿势。你用了，她就要还回来，哪怕这个人是你第五翎羽。
故而，有第五翎羽这眉心一点，便有了秦如清从下至上的轻慢一眼。
第五翎羽惊讶了一瞬后，收回手，宽大的大袖盖住了手背，也盖住了他在袖底下无声摩挲指尖的动作。
他这回倒是没笑，而是很认真地打量秦如清。
秦如清也只有那一眼凌厉，很快变成嬉皮笑脸的模样。她摇摇头，说：“署长，您开出的条件和要求我做的事，两者之间可不太对等啊。”
秦如清可不会被第五翎羽牵着鼻子走。她向来思路清晰，晓得自己要做什么，又该怎么将利益最大化。
“大地之灵和那团紫色气体再怎么珍贵，那也是我在小浮空中所获，当然，我自是感念署长您的好意栽培的，只是感念归感念，您叫我的去地方可是会随时丢了性命，您现在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叫我站队，‘莫要与风家接触’，若风家也出现一个如您一般的人呢，那我这是接触还是不接触？您这意思，是要我明晃晃地得罪另一个仙品世家啊！”
第五翎羽听完，哦了一声，也不惊讶，而是慢条斯理地叠了叠腕上的袖子，笑着说：
“你觉得我不能将小浮空内的东西当做筹码，那你可知，这修仙界一直都是拳头说了算，我若真想，将你手中的东西抢来，强行当做筹码，再归还与你。你不也拿我没办法。”
秦如清也不惊讶，而是笑盈盈点头：“是啊，实力是署长的依仗，而如清自己的依仗嘛……就是猜测署长到现在恐怕还没找到一个天赋比如清更好，更合适更优秀的打工人。到目前为止，如清应该是最特殊的那个，如此，在署长这里，应该还有那么一丢丢可以谈条件的资格。”
说着秦如清也伸出手指，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学着第五翎羽先前的样子，轻轻一吹。做完之后，就背手，微笑着静望他。
空气静了一瞬，第五翎羽又开始大笑起来。只觉得这一年多所见的欢乐趣味都没有今天一天来得多。
他笑完之后，走到秦如清跟前，扬起唇，淡声说了一句：“你确实是特殊的。确实拥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本。”
说完伸出手。秦如清凝望他的指尖，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躲开。
第五翎羽的指尖再一次贴到秦如清的眉心。而这一次的意味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指腹与眉心相触的时候，金光一闪，第五翎羽另一只手掐诀施法，秦如清的眉心似乎出现一道印记，之后消失不见。
第五翎羽收回手，背身道：“我再送你一道护身印，此印可为你挡住致命一击，它可以被动出现，也可以被你主动召唤，召唤之法是捏碎先前那枚玉坠。如果你一直没有动用此印，它的防御程度会随着我的修为而上涨。”说着，第五翎羽玩味一笑，“若我有天能够飞升成仙，未来你便能拥有一枚抵挡仙人攻击的护身印了。”
秦如清瞪大眼睛，惊喜捂住额头。半晌后拱手一礼，脆声道：“多写署长！”
垂眸的时候，却暗中勾起嘴角。所以说，羊毛这种东西，当然是越薅越有了。
秦如清离开议事大殿的时候，发觉笔录官竟然一直没有走，而是候在门外。
看见秦如清出来，笔录官竟然叹息一声，说：“秦长老，我送送你吧。”
如此客气，秦如清当然不会拒绝。
一人慢步走在回廊，笔录官也没有看秦如清，只是面色复杂地说：“你天资超绝，却性情顽劣，若是生在仙品世家，须扔进四狱池，好生磨炼管教一番。”
秦如清笑一笑，虽不知道四狱池是个什么地方，但想来进去不会好受。
“我们家老祖以前也讲过这样的话。”
笔录官抬眸看了秦如清一眼。这一眼意味很明显——你家老祖既然讲过这样的话，那你这性情是怎么歪成这样的？
秦如清嘿嘿一笑，“老祖也拿我没办法，掰不过来呗~”她
爹娘是管不住她也舍不得管的那种类型，于是完全指望老祖。结果老祖也渐渐被她越带越歪，后面嘛，自然就没人……
笔录官眼睛瞪了瞪，跟着就是摇头。
秦家还是庙太小。如秦如清这样的，确实压不住。在笔录官看来，秦如清就是一块璞玉，正需要好好打磨，未来才能绽放异彩。而若是放任自流，才是一种对天才的折损。
笔录官这箱琢磨着教育经，秦如清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他，正色道：
“今日在大殿上言语多有得罪，多谢笔录官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
说着恭恭敬敬拱手一揖。
笔录官被这一揖弄怔住了，心里忽然就有些明白，他们家老祖为何没将她这性子掰过来了。
如此有礼可爱，又天资过人的小辈，不过是行事大胆，略顽劣了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呢。
“小浮空结束，如清也该返回南岭。如此，正式拜别笔录官。”
笔录官看着朦胧夜色中高挑洒脱的红色背影，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复杂，又长长叹息一声。
秦如清看见静候的唐子凤，摇摇手，几个小碎步走到他跟前。
“久等了吧！”
唐子凤摇头，目光凝着她：“可安好？”
秦如清摊开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欢脱道：“看，一根毛都没掉。”
唐子凤勾起嘴角，“那就好。”
又问：“今日情形如何？”
秦如清摇头晃脑：“在我诚挚的言语感谢之下，他们非但没有为难我，还额外给我附赠了许多东西。”被我薅了许多毛。
诚挚的言语感谢？唐子凤微妙地挑起了眉，瞬间明白，这恐怕又是秦如清糊弄人的把戏。
她在秘境里将仙品世家骂了不知多少遍，又怎会诚挚感谢别人？
能被小骗子的嘴哄住的，基本都是没经验没吃过亏的。像唐子凤这般被翻过来捣过去，骗过不知多少回的，早就长了经验教训。
这个槽实在不吐不快。唐子凤唇刚掀起，就被秦如清瞧出痕迹，她哎了一声，语速飞快地说：“看破不说破哈！”
说着轻快拍拍手，“好了，天晚了，该回去了。”
唐子凤果真将掀起的唇闭住，嗯了一声。召唤出小飞舟，秦如清立马跳上去，兴奋地说：
“哎，今天就让我驾驶飞舟吧。”
唐子凤没吭声，却自动坐到了船尾。这就是让开驾驶座的意思了。
于是，一道飞舟在夜晚的沙漠中呼刺穿行。
风高高吹起秦如清的头发，她非常带劲，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嘛，我就说，我这驾驶飞舟的技术相当不赖，你还总不让我碰。”
唐子凤隐在黑暗中的食指与中指缓缓溢出灵气波动，稳住舟尾。面上却嗯一声，道：
“是不赖。”
*
回到第五客栈，与仙品世家周旋一天的秦如清却没有立马入睡，她坐在了客栈的屋顶上，看星星。
额，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就没长那风花雪月的脑子。秦如清是在归纳和整理小浮空一趟的收获。
“嗯，玄心液搞到手了，林家那边怕是还有点想头。但是这个好处理，基本等于完全到手，没啥问题。”
“大地之灵当真是好东西，能把这个弄回去这趟就不亏，回去就把它放药田里养着让它啃地，嗯，把家里的地都啃成息壤。”
“那个紫色气团不知道是啥东西，第五翎羽那狗东西不跟我讲。但没事，回头问问老祖。”
“另外第五翎羽让我去的地方，得需要是被天道承认的天才，这肯定没问题，我必是小天才！大能转世呢咱。但是听第五翎羽那意思，危险系数太高了，不过也没关系，又不是要我现在去，等我未来准备好，我必能在那地方狂薅一把。第五翎羽觉得他不亏甚至小赚，嘿嘿，那我肯定大赚。赢麻了就是说！”
“简单分析一波，第五翎羽在仙品世家地位不低，肯定是嫡系，但是感觉又不是到顶的那种。要是到顶了何必来西岭这种能将人晒成碳的地方镀金，镀金镀金，要是自己本身就是实心金子，又何必来镀呢？”
“而且他还需要拉拢我，当然这肯定是因为那地方特殊和我比较6的原因，但他本身根基不稳也是个事实。盲猜一下，仙品世家内部竞争极大，分为几个派系，第五翎羽有强劲竞争对手，而且比他更六，因为人家就不用下来镀金。”
“嗯，叫我不要跟风家人接触？这能完全听你的？真正的成年人自然是都要都要。不过，跟仙品世家打交道太费脑细胞，主要是实力没到那一步，再怎么操作都没用，还容易翻车。所以以后行事还是要更加谨慎。风家……好像管北域和东域的，这我秦家暂且也接触不到，先不用管。”
“……”
秦如清自己在那儿嘀咕着，将思路一条一条撸顺理清。
下面的墙角处，暗搓搓蹲着三个人影。
启荣小声：“妹妹的脑子里整天都要想那么多东西吗？她这晚上还能睡着觉？！”
陆薇正在认真听，一方面觉得小五的话很有意思，一方面又在学习她的思维方式。
而唐子凤，他捕捉到秦如清话语中出现频次非常的高第五翎羽几个字。眼眸垂了垂，暗自记住那个需要秦如清去的地方，其次打定主意要加紧研究炼制出能轰炸元婴的灵器。
秦如清嘀咕完，淡定自如地将腿搭在屋檐上，然后倒挂金钩。头倒吊在屋檐下，伸开爪子，嗷嗷地哇了一声：
“哇呜！”
启荣/陆薇/唐子凤瞪大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秦如清倒挂着噗噗笑：“你们仨蹲这装蘑菇呢？就这偷听墙角的技术，迟早要被人抓起来拷住。”
启荣捂着被吓得直跳的心口，抱怨说：“是妹妹你灵识太敏锐啦！”说着也不蹲了，闪身跳到屋顶上，坐下。
陆薇和唐子凤也跟着跳上去，四人排成一排。
晚风正好，秦如清把玩了一会儿手指，盯着西岭比外域更大更圆的月亮，突然说：
“唐子凤，等最后一波林家的事了解，我们就要回南岭了。”
她将脸抹过来，正色看着他：
“你想好了吗？是留在西岭这个鬼地方，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