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衍步伐一顿, 看向王唯一。
王唯一叹了一口气,“你呀, 究竟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你好歹也是做爹的人了, 这么胆小真的好吗?若孩子不幸性格随你,我教起来会很头疼。”
她的语气,她的动作, 她的表情,与十八年前一般无二。
殷长衍终于意识到, 不管他承不承认,她就是十八年前的王唯一, 他的娘子王唯一。
近神人殷长衍在行刑场上见到围观行刑的明炎宗弟子王唯一。
见她第一眼, 他愣住了。这张脸,这个声音,宛如唯一回到他身边。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失望地发现, 她看向他时的神情与跟唯一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唯一。
这个认知令他有些不痛快。他不痛快,行刑场上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于是他杀了所有人。
两天后。
客栈。
他又一次遇见她。
短短的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眼角含笑、熟稔地叫他“殷长衍”,她讲出来的话滴水不漏, 甚至连说话时的神情、小动作都和唯一十分相似, 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样子仿佛他们夫妇二人只是两天没有见面, 并非隔了漫长又枯燥的十八年。
他不敢再继续与她相处下去。他很清楚, 他会沉浸进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选择避开。
可是, 脚步会违背自己的意志。身体贪恋这一丝可能性, 不管不顾地跟在她身边。
既然如此,那就看吧。
看得越多, 相处得越多, 就越容易瞧出破绽。
然而, 他失算了。
从软布垫鞋、葱油拌面到今天的宣纸红花,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只有两人知道的细节......哪里是去瞧破绽的,哪里又有破绽,每一个事实、相处的每一刻都在告诉他她就是唯一。
殷长衍开口,嗓子有几分涩意,像吞进去一口沙。
他终于肯直视她,“你是唯一吗?你真的是她?”
“殷长衍,你很清楚我就是她,但你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不敢相信。你对‘王唯一已经死了’这件事深信不疑。”王唯一说,“如果你相信不了自己,那么,就选择相信我吧。”
殷长衍愣怔一瞬,瞳孔骤然紧缩,而后又缓缓扩散开来。
心头石封的地方“咔嚓”裂开一道浅浅的纹路。
这道声音很浅。
可是殷长衍听见了,王唯一也听得无比清晰。
“唯一,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殷长衍脚步抬起,上前几步。期待又忐忑地地望着她的脸,视线舍不得移开。
胳膊伸出,五指握了又松。他想摸一下她的脸,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又怕一手抓空,是一场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好怂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将人按在膝盖上为所欲为的殷长衍么。
要是她能动,一定扑上去睡他个几遍,叫他由内到外体会个真真切切。
呃,想远了。
眼下还是先叫他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摸吧。”王唯一说。
殷长衍一愣。
“你不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么,给你一个证实的机会。”王唯一说,“摸我的脸,你就能感受到掌下是热的,软的,活的,皮肤还很有弹性。我是活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一碰就破的泡泡。”
“......哦。”话虽如此,殷长衍浑身僵硬,不怎么敢动。
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去戳她脸蛋。
很软,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同时温热的触感传到指腹。
“嘶!”王唯一倒抽一口凉气。
殷长衍动作一顿,有几分无措,“怎、怎么了?”
“你是要给我戳出一个酒窝吗?”王唯一说,“戳得太深了,疼。”
“呃、哦哦。”殷长衍快速撤回,手背在身后,“对不住。”
衣袖中,拇指悄悄摩挲着指腹,贪婪地蹭着最初的触感。
她是活人。
不是在做梦。
殷长衍咧开嘴笑,“唯一,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殷长衍眉宇间终年积着一堆雪,这堆雪藏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而在今日,它又重见到阳光,浑身上下恢复以往的通透明亮。
那张脸确实亮到几乎闪瞎王唯一的眼睛。
殷长衍上前两步,抱住王唯一。
手先是试探着虚虚环绕,然后蓦地收紧,死死地将人按在自己的怀里。
王唯一个头到殷长衍肩膀处。他这一抱,她身子微微向上,眼睛正对着他修长的颈项。
洁净工整的交颈衣领之上是线条分明的喉结;如玉颈项往上,下颌线轮廓精致利落;唇瓣很薄,似含了极浅的刀片,说话时一开一合,像被割破一般露出殷红内里。
睫毛如黑色羽扇,闭上时整张脸是一副完美无缺的画。而当睫毛打开,一双眸子里倒映的是世界颠倒身影。
王唯一喜欢看人的眼睛。通常由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是否站白踩黑,然后决定要不要交往、为何交往、怎么交往。
她以前经常跟殷长衍对视,现在有点儿不敢多看他的眼睛。
看得久了,整个人就会沉溺进去,成为那颠倒世界的一部分。
“怎么了?”
耳边响起殷长衍的声音。
他背光站着,阳光给从头顶到肩膀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发丝泛着一层金色、根根分明。
诶呀,又疏离又好看。
“没。”王唯一摇了摇头。
殷长衍说:“你明明有话要说,在我面前不用吞吞吐吐。”
“我好想你,殷长衍。明明我们才分开五天,我像是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我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
殷长衍愣了一下,手收紧几分。察觉她疼了,又慢慢松开。
声音带着一分哑意,“唯一,我也很想你。过去的十八年,我没有一个刻不想你。”
“你先帮我解开禁制。我动不了,好难受。”
“呃、哦。”殷长衍松开王唯一,二指并拢、指尖亮一点青色光芒点在她身上。
可以动了!!!
太好了!!!
站在原地当木头人可把她难受死。
王唯一原地蹦跳活动身体,她眉眼弯着笑,眼睛里是一点极亮的光。
殷长衍垂下手,臂弯空落落的。怀里刚才还是温热的,冷的不免有些快。
王唯一抬高双手,脚步微压,跳起来,瓷白藕臂环在殷长衍颈项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殷长衍,我又抱到你了。”
殷长衍愣怔一瞬,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空虚被填满,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怀里沉甸甸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地。
他听见自己说,“嗯。”
王唯一跟在殷长衍身后进无量涧。
无量涧是罕见的福地洞天,驱晦、辟邪、聚福、纳灵,自成一个麒麟穴。他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
“觉得顺眼,就买来了。”
这么一个地方可值不少钱,就算把整个剑堂卖掉,也不一定能买得起半块地皮。
“豁,你哪里来的钱?”
“十两银子而已,算不得太贵。”
十两?十两绝不可能买得起这地方。
殷长衍说,“我和原主人有点儿交情。唯一,我们回家了。”
无量涧内种满了红花林,风一吹,叶动花飘,宛如一阵花海。
花海尽头,围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座小二楼,一楼是厨房和大堂,二楼是房间。
是临江边的家。
就连墙角冒出来的野葱都跟临江边一模一样。
上台阶,推开门。
往日的栏杆,熟悉的桌椅,烛台中烧剩一半的红蜡......一切都仿佛回到从前。
王唯一喃喃道,“真的是......回家了。”
近几日。
王唯一发现殷长衍怪怪的。
他好像没什么事儿做,总是围着她打转,远远地看着她。
她觉得他想贴贴,正好她也有那个意思,于是上前。但是等她近身时,他又不着痕迹退开数步。
啧,到头来搞得像她欲求不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