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玩这个梗在长安城里没人能理解, 说出来也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乔琰甚至有点想说上一句,这是她乔琰的一小步, 却是历史的一大步。
虽然土法水泥早前就已经应用在了并州的不少地方,可这还是第一次让其以道路的方式出现。
又有生产过程中将各种矿渣和石膏粉末压到极细的状态,加上铺设中的合规, 让这条路的硬度足以达到标准水泥路的状态。
这些因处理过程的麻烦所带来的成果并不会辜负他们。
当她迈步而上的时候, 这条路显然并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紧随她后头的车马队伍也一并跟上而行。
从马车到战车再到身着重甲的士卒都没漏下。
这些人起初还走得有些战战兢兢, 但在意识到这条路确实和土路的强度有别,也早不是先前那会被轻易留下划痕状态的时候, 一个个都走出了昂首阔步的姿态。
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对这条路的验收检测,周遭围观的也都是他们自己人,也并不妨碍他们表露出这种模样。
天子都还没能走上这条路呢!
他们可得算是头一份!
这些驱策着战车马车和装有马蹄铁的战马随同她一起抵达了道路的尽头。
当乔琰回头望去的时候,只见除却这些齐整的队列外, 在后方延伸开来的两列火把同样是一派秩序井然的模样,几乎要在这份火光映照中将这长安城的南面门户给带入白日。
她的眸光中也倒映着这片火光长龙,将里面的成就感给照了个分明。
哪怕她并未开口盛赞, 只是让士卒各自收兵归队,也并不影响同在此地的下属看清她此刻的心绪——
城名长安, 路也名长安。这就是她那论酒之会的开幕式之处。
也是她要给世人带来的惊喜!
或者说,这是长安展现其强势景象的开端。
这场开端不必等到五月底。
因她还想要让其在舆论下进一步发酵的缘故, 故而将这第一场展示就定在了——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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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耀刚踏入长安的东门打算前去拜会大司马,按照父亲所说的那样, 请求大司马将名医华佗借用给他们, 替父亲医治腿脚的毛病,就听到了一阵骤然响起的鼓乐之声。
因这鼓乐在响起后并未立刻停下,袁耀立刻辨认出, 这正是大鸿胪所属的乐队所发出的迎接礼宾之声。
会需要发出这样鼓乐来迎接的人绝不多见。
哪怕是现任大将军的刘焉前来长安,好像也并不需要拿出这样的动静。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孝灵皇帝在西郊大营选拔度辽将军,同时行阅兵之事的时候。
若再往前的话,那都是在别人的传闻之中了。
据说有大秦(罗马)帝国的使臣前来拜谒汉桓帝,当时也拿出了这样的阵仗。
袁耀虽是抱着为父亲求医的目的前来的,但在听到这样动静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拔腿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跑了过去。
毕竟,若他此来长安恰好遇到了个什么特殊的事情,总得亲眼看个明白,才好在回返汝南后向着父亲汇报。
好在他的反应足够快,在他抵达城南的时候,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人,还未曾将声音传出的地方变成里三层外三层的状态。
又因为这条从南门开始的路横贯长安南北,让他甚至能寻到个第一排的位置。
当他寻了此处站定后,他便看到了那依然在发出鼓乐之声的仪仗队伍。
从那列盛装鼓吹的队伍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延展而来的,正是一条与他此前所见都不相同的路。
袁耀未曾见过这条路刚刚开始铺设时候的样子,所以他看到的也只是这条水泥路彻底完工的模样。
已经凝结到坚硬板结的道路像是一块浑然一体的巨石被搬运到了这个位置,虽然每隔一段就有一条横向的凹缝,但袁耀并不难通过侧面看到,缝隙的两侧从本质上来说依然是属于一个整体的。
这真是好一副神异的景象。
谁曾经见过这样的路呢?起码他之前没有。
光是这样的一块“巨石”都已经足够让他觉得见所未见了,偏偏他又在此时听到了同样闻讯而来的好事者在此时说起,这块巨石在一个多月前还是软的,甚至可以让乔琰这位发起兴办此物之人,在道路的开头留下了“长安”二字。
“说来,先前这条路还未被正式启用的时候,在两边戍守的卫队领的俸禄那叫一个高。”有人和身边人嘀咕道。
像是生怕有人觉得他是在扯谎,他连忙朝着正在维系秩序的其中一名卫队成员指去,说道:“瞧,那就是我家从弟,大司马进军关中后他就被选拔入伍了。”
“只是看守个道路为何能领高月俸?”当即有人问道。
那人回道:“听说是因为,在这条路彻底养护完毕之后可以变得坚如磐石,在之前却可以轻易留下痕迹,所以才会有先前颁布的法令。但法令这种东西防得住人,能拦得住从天上掉下来的飞鸟,地上跑过去的野狗吗?”
“这些负责戍守的人这段时间,那是地上跑得天上飞的都要盯梢住,就怕从哪里降落来了个东西让他们前功尽弃。”
“我那从弟说,现在好了,不必防着这些东西了,他明日就去把那只总在附近转悠的狗……”
“把它炖了?”有人插话问道。
“哪能啊!”他回道,“是抓着它的爪子往这条路上多拍两下。”
袁耀不由笑了出来。
但他敏锐地听到,在周遭的笑声中,有一个声音混杂在这些看热闹的笑声中,更像是一种嘲讽的发笑。
他回头就看到了个高壮的男子站在他相隔不远处,脸上的神情也分明是有几分不屑的样子。
更让他确认这一点的,是他听到对方在笑完了之后冷声说道:“连狗跑过都要防着的路,能有多少坚实的样子?我看这条路也就是个表面工夫而已。兄长,你怕是要输了。”
他身边的老者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叔威,你的耐性还不足以让你看到最后吗?”
袁耀并不认识张昶和张猛,但他直觉这两人的身份并不寻常。
他本想上前与人搭话谈谈,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铜锣震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到了城门的方向,也包括他。
没等铜锣的余音消弭在空中,就有两个少年拉扯着一张长卷朝着北面奔跑而来。
他们所踩踏的正是这条新路。
风中招展开的长卷上,长安二字清晰地映在了众人的眼中。
虽然明知,他们既然敢走在这条路上,它便自然能承载住他们的重量,在看到这样一幕的瞬间,众人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怕这条修改过的御道被压出两行脚印,就像乔琰能用铁棍在道路上划字一个样子。
但当这两个身着棉布单衣的少年将这长卷从水泥路的一端带到另一端的时候,围观之人清楚地看到,这条曾经还需要严防死守的道路,早不是可以轻易留痕的样子,而是依然维持着他们先前所见的景象。
他们所该留意的甚至并不只是这两个少年的脚下,还有他们手中所持有的纸卷。
那张纸……
但凡是接触过楮皮纸和早几年间推行的麻纸之人都不难看出,虽然这张纸看起来不如皮纸坚韧,但比起麻纸来说又要光滑不少,看起来竟是另外一种门类的纸张。
纸张上的留墨效果,在张昶这个书法名家看来着实不差。
他直觉这种特殊的纸张在此时出现绝不是个寻常的信号。
在这两人刚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的时候,又有另外的两人奔跑而过,手中的纸卷上写着建安二字。
这一回他们手中所持的纸张,便是楮皮纸了。
第三轮出现的纸张,则让张昶差点往前迈出一步,只想要看得再清楚些,可惜被那沿路的卫队给拦截了下来。
所幸这一次出现的两人并不是同时持有长卷的,而是各自持着一张纸卷,在展开的状态下朝着两侧展示前行 ,走动的速度也比先前的两批慢上了不少。
当这两人行到张昶面前的时候,他便看到,这赫然又是另外的一种纸张。
在纸上勾勒着长安城的图景,在留白之处则写着“关中定鼎”的字样。
吸引住张昶的并不是上面的字画内容,而是这种新出现的纸张,颜色比起前头两种纸稍白,好像只是它最为微不足道的优点。
他精通书画,也就自然不会看不出来,眼前这种纸的受墨程度远比前二者高,简直就是为书画而生的。
要不是知道此刻的情形不合适,张昶都想将这纸张夺下问问来历。
这对他们这些书画名家来说,可实实在在是个福音。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起码他不行。
而当第四轮的两人出现之时,张昶更是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纸张非只是白,还带着一种奇特的莹润之光,也远比前三者都要光滑。
在其上所留墨痕丝毫不逊色于前者,且更有一种润墨如飞的样子。
那纸上所书的“长乐长安”四字,正是出自他兄长张芝的手笔!
但张昶早前从未从兄长给他送来的来信中,听他说起过这样的纸张。
那就极有可能是在最近才出现的。
也对,这样的纸张一经由问世,必然会声名远播。
张昶近乎神迷地看着那皓白的纸张远去,不免有些可惜那些人并未对这些纸张加以介绍,在围观的人群中也没有人能与他讨论此事。
倒是在距离此地不远处的楼阁上,任鸿看着这一幕,向着同在此地的蔡昭姬问道:“君侯说这四轮纸张分别是竹纸、楮皮纸、青檀纸和桑皮纸,若是让你选的话,你更喜欢哪一种?”
若要任鸿来选,她肯定是最喜欢桑皮纸。
能被乔琰放在最后镇场子的位置,已经足够证明其在审美上的地位了。
桑皮上的一层特殊物质会随着造纸的流程进入纸中,以至于它虽然在造纸过程中的操作繁复,但所产出的纸张无疑保留了其韧而润的特质,按照乔琰的说法,还能极大程度地延长保存的时间。
纸寿千年这样的说法,对于记录星象气候和历史的灵台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只可惜造价确实昂贵。
不过让任鸿没想到的是,从蔡昭姬这里得到的回答是:“竹纸。”
见任鸿讶然,蔡昭姬解释道:“第一批竹纸的质量尚显粗糙,以君侯所言,即使让其得到了技术上的进一步完善,它们也很难去和青檀纸或者桑皮纸一较高下,单论质量而言,在这四种纸张中,它们确实只能排在最后,所以放在第一个展示,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只是生产出了一轮,但其生产制作的过程中已可见其成本低廉了。这是一种比楮皮纸更有可能实现大批量生产的纸张。”
蔡昭姬并没有忘记,在她先前因为从铸币联想到印刷的时候,从乔琰这里发出的劝阻信号。
路需要一步一步走,饭需要一口一口吃,现在的纸张成本降低,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道信号呢?
起码这可以让乐平书院的学生有更多的纸张可用,也可以让乐平月报的数量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这都是在眼下看得见的利益。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能让蔡昭姬做出选择了。
“我听闻君侯意在减少对楮树的使用,转为使用竹纸,至于世家门阀和书画名家所追求的高档用纸,则以青檀纸和桑皮纸来替代,有两项门类也够用了。”
蔡昭姬看着那四种被张贴在水泥路尽头的纸张,笑意微舒:“史官笔墨要长存,我却只想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在记载着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幸好,她们现在又多了一项助力了。
看看底下这些围观的人群,也就更显竹纸的出现难能可贵。
张昶是觉得没人能跟他谈论这几种纸张的留墨效果,蔡昭姬却觉得,这底下认得那四次出现文字的都并不多。
也正因为如此,当底下又响起了一阵铜锣声响,示意进入下一个环节的时候,这些为图看热闹的民众直接将目光转回了南城门的方向。
还未曾从那四副纸张上缓过神来的还是少数。
不过这新出现的一幕也确实更符合“热闹”的定义。
就和昨晚测试水泥路抗压情况一样,此刻开到路上来的,是一架架战车。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是几乎不会看到这东西的,若真看到反而得担心是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但此时不同。
这些战车只是以仪仗队的形式存在。
为了显示在战车上的负载不小,站在战车上的士卒都手长矛,身披重甲。
唯独有一个人有些例外,便是站在最前头,手持牙门帅旗的典韦。
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个帅旗上的字样绝不可能是“乔”字,而是个汉。
可当以典韦为首所策御的战车行过这条长安新路的时候,谁都不会忘记,这是一支隶属于乐平侯的队伍。
重甲重旗重车,甚至连车上的人也是重的,在马匹脚底的马蹄铁踩踏在地面上的时候,发出的声响便显得尤其重。
即便如此,在这样的一列战车从道路的一头消失在另一头的时候,在路面上依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样的一幕落到了地上,生怕是因为自己看得不够仔细才出现了这样的错漏。
但没有就是没有。
水泥路对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抗受不住迹象。
而当留神着地面上的情况之时,无论是刚来到长安的袁耀,还是等待着与田丰完成接头的袁熙,也都看到了那马蹄上的特殊装置。
他们陡然意识到,这同样不是个简单的存在。
乔琰所掌控领地与他处的关山隔阂,以及那以蹶张弩为代表的重型弩箭大显神威,让相当多的人忽略掉了她的骑兵装置。
但事实上,马蹄铁和这水泥路一样,是有着其划时代的意义的。
不过在乔琰将凉州和并州都掌握在自己麾下,大大限制了其他各地战马来源的局势下,比起她要担心对手学去了这种东西,会不会给她造成什么麻烦,大概还是她的对手更需要担心一番。
担心当她此等配置的铁蹄东行或南下之际,是不是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在这一刻,袁熙就是这样想的。
他们落后的好像已不止是亩产和弓/弩这样的武器了!
更让袁熙心中惊骇的,是那随即走上了水泥路的重甲兵卒。
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比起战车经行尤有一种大地都在随之震颤的错觉。
而跟随在这重甲步兵后的骑兵,正是从并州调回来的大宛宝马队伍。
哪怕袁熙并不知道,再有两年的时间,这些大宛宝马和并州凉州宝马所生的名驹二代就可以投入战场使用,甚至可以涵盖到那些镇守偏远的将领麾下,他也在此时清楚地意识到——
在这里,长安和建安很可能并不只是个希冀。
还是个对所有敌方的宣战!
也包括了他的父亲!
他心中想着,他必须尽快将这些消息连带着对田丰的敌我判断,都送信回邺城尽快告知于父亲。否则只怕真要大难临头了……
便是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走上水泥路的人已经又出现了变化。
但这一次不是什么齐整划一的军队,而只是一个人。
一个手中托着刀的人。
以袁熙的眼力不难判断出,对方手中的刀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除了刃口稍微薄一些之外没有任何的问题,可这也未尝不是名刀的标志。
在众人因不解而表现出的沉寂中,只听这人朗声问道:“有何人愿意上前来,取此刀劈砍此路?”
用刀劈路?
还没从那兵卒过境景象中缓过来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用意。
虽然他们都很清楚,这可能是一种让他们出现在人前的好机会。但这条由特殊材料浇灌的新路毕竟曾经是御道,若是砍出了个好歹来又该当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张猛的错觉,他觉得在周遭众人的犹豫中,那手捧长刀的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甚至隐约表现出了几分挑衅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先前和兄长做出的赌约,一想到他先前对这条路做出的嘲讽,再一想到他方才盯着路面半天都没有回神的愚蠢样子——
张猛忽然跳出了人群,喝道:“且让我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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