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冬日与去岁没什么不同, 但又好像在今年有些区别。
刘宏朝着殿中祈请的乔琰看去。
玉堂殿大火之后他以修缮宫殿的理由继续征收钱款,到如今已有两年多的时间过去,这玉堂殿依然未曾修缮完工, 他便依然居住在嘉德殿内。
那也是上一次他用来接见乔琰的地方。
但显然这地方现在既为天子住所,就不那么合适用来做这件事, 故而这一次的会见放在了兰台。
这座本应当是修编史书的地方, 在刘宏移居南宫之后,就作为了书房来使用, 此刻窗外竹影自开启的窗扇映入殿中, 因西斜的日影被拉长成了交错的线条, 一直延伸到乔琰的面前。
这缕斜照入殿也让她身上的白衣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血色。
张让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虽然说早知乔琰是个胆大包天的, 却没想到在离开洛阳的三年之后会见到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刘宏面前。
谁敢如此晦气地穿着孝服出现在天子面前啊!
这几代皇帝连三公葬礼丧仪都很少亲自出席, 显然也是对此颇有避讳,偏偏乔琰如此堂而皇之地以接受天子召见为由,穿成这样便踏入了兰台殿内。
尤其是, 听听她先前都说了什么吧。
白波贼扰乱并州,她便“擅自”出兵将其平定。
休屠各胡入侵并州, 屠杀了固阳县中县民, 她继续“擅自”出兵将其平定,甚至还带着休屠各人的头颅往南匈奴走了一圈, 正是为了达成震慑的效果。
若是人人都可以这般擅自行事,岂不是这天下的秩序都要乱了。
好在她还总算知道,这般出兵确有不妥之处, 因此前来洛阳跟刘宏汇报, 但她请罪请到了一半又说道:
“祖父坟茔祀庙位处乐平,琰为乐平侯自当守其安宁。祖父生前有拱卫大汉安宁之志,琰也当以其为己任。”
“如今并州不平, 民生不安,若让休屠各胡张狂行事,自固阳道大举进犯,破光禄塞,突长城阙口而入,南匈奴伺机崛起,联手休屠各反叛,白波贼以为有利可图,染指并州西南,则并州与祖父祀庙皆不可保。”
“琰无能,不能防患于未然,只能将休屠各胡击杀殆尽,挑唆白波贼首领反目,瓦解这山匪势力,以及以休屠各胡头颅震慑南匈奴。”
“逾矩之事实为无他法之举。臣心中有愧,有愧于陛下对臣的倚重恩厚。”
听着好像是挺诚恳请罪的。
结果这话才说完,她就已经把话题一转——
“只是恳请陛下严惩征兵之人后,重设度辽将军,守并州安定,则琰不必以孝服告慰祖父,告慰并州。”
“固阳之祸,生者寥寥,民无保全尸,无后人祭祀,实为惨剧之最。”
“……”张让觉得自己想要保持住脸色的稳定着实不太容易。
这位乔侯也未免……未免太过于……
张让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此刻所觉乔琰的不加拘束,张狂任性,逾制行事。
他唯独能想到的只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两年前乔琰也是这么干的,总归也是为了并州的安定问题,所以她先限制了刺史和太原太守的行动,而后大刀阔斧地开始行动。
偏偏这两年前的请罪和刘宏对她处以的禁足惩罚,好像在她这里着实不痛不痒,明明解除禁足的时间距离她如今上京城来告罪,都还没有两个月,她居然愣是没有一点从前事中吸取教训的想法。
唯一的区别只是,这次她是不打算只用写信这一招来请罪了,她干脆自己亲自来!
甚至还不忘再给并州捎带来一句话——
并州的局势混乱成这样,虽然目前还不曾引发出什么麻烦的后果,但若能增派人手担任度辽将军,统辖边境督军,想来不至于出现问题。
这话……大多数情况下,反正是不会从前来请罪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张让小心翼翼地朝着刘宏的方向看了眼。
时未彻底入冬,这位天子身上已经多加了一层夹袄穿在内,看起来身形还算丰腴康健,但他的面色却显然没有那么好。
好在他坐在上首,稍有几分的面色暗淡也被隐藏在了光影之中,反而看起来有种阴晴不定的样子。
“度辽将军?”
刘宏将这四字在口中转圜了一圈,看似并无波澜的面容之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大约也只有他自己会知道。
三年不见,这当年只有十一岁的女童,如今也已经有了十四岁。
除却跟这周遭的青竹一般拔高的身形之外,让刘宏毫不意外的是,她此时眉眼锋锐,有若一把被打磨成型的锋刀利刃,更有一派毫不掩饰的经历沙场征战得胜所形成的桀骜。
寒气已入洛阳,她身着白衣更有寒霜之色,偏偏这骨子迸发出的意味……
她实在已如她此前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像是她给自己所起的表字一样,成了一把凛然业火,将试图踏足并州境内的都给一并焚烧殆尽!
倒也……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
只是当这刺头亲自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刘宏越发生出了一种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错觉,更不免有些怀疑,这样的一位孤将能臣,到底还是不是他,或者说是他的继承人所能够掌握的。
他收回来些许的目光在乔琰给他送来的请罪书上逐字逐句地看过去,又拿起了一旁记载她此番战果的实情奏述看了一遍,越发有这种感觉。
若是她此番没有亲自进这洛阳城来,而他收到了这样的两封玩意,只怕还得找个人来将她拎进洛阳来。
但现在嘛……
她将话说完,毫不避讳地朝着他看过来,脸上写满了好一派想要他这位天子给并州做主的期待,以及请罪归请罪,却也铁骨铮铮绝不悔改的铿锵之气。
好胆子。
好一个乔烨舒!
刘宏甚至还觉得有那么点好笑!
再一对比最近冀州幽州荆州凉州的四州战况,并州这地方,虽的确不是按照规章制度出兵的,却起码没让他看到又多一处起火。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满意的。
不过这种满意显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这会儿他忽然有点后悔将崔烈指派到并州去当这个并州刺史了。
那家伙能在朝堂上说什么支持放弃凉州,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太有胆魄的人。
以至于刘宏放纵乔琰的意思是达成了,试图稍稍勒紧这匹烈马缰绳的意愿却显然是一点没沾边。
但在各地火起的当下,他就算有心计较此时,现在也没这个多余的精力。
他只在此时问道:“那么你以为何人能做这个度辽将军?”
乔琰似乎早考虑过这个位置,想都不想地答道:“皇甫将军。”
“他不行。”刘宏快速否定了这个答案。“他另有安排。”
他的确对皇甫嵩的兵权有所忌惮,可好在,对阵凉州之战证明了皇甫嵩并非真能够百战百胜,也让刘宏对他的戒备稍有减少。
如今凉州战局陷入僵持状态,马腾韩遂以及那王国贼子越发嚣张跋扈,甚至从凉州突破到了三辅地带。
在傅燮战死之后,皇甫嵩便多次上书请求出战,刘宏犹豫至今,还是打算重新启用皇甫嵩。
既然如此,皇甫嵩就不能成为度辽将军的人选。
然而他话刚出口,便见乔琰的脸上丝毫没有被否决了建议的郁闷,而是闪过了一丝喜色。
这孩子素来的敏锐在此时也照常发挥,不过想想她上一次面见天子时候的情况,倒也不算奇怪。
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他既说的是皇甫嵩不适合做这个度辽将军,也就意味着他其实没有否决这个建议。
于是她并未气馁地继续说道:“度辽将军需督战并州对峙胡虏之事,必得有勇武之力和统兵之能,此前皇甫将军的族叔担任过这个位置,而皇甫将军也有此本事,故而这般建议。”
“可若是陛下觉得需对其有其他安排,不便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那孙坚孙文台如何?此人之忠心和敢于舍命的勇武,在平定黄巾之乱中已表现得淋漓尽致,若以其为度辽将军,料来也能胜任。”
“他也不行,”刘宏否定道,“凉州之战,他有小处获胜之功,大处未成之过,但也确实是个良才,被调离后现如今正在长沙太守的位置上。零陵有贼寇作乱,长沙、零陵、桂阳三地连在一处,我有意让他自长沙出兵平叛,不宜挪往他处。”
乔琰想了想,又问道:“那曹操曹孟德呢?”
“我听闻他先前在济南相的位置上有肃杀清正之风,如今返回家中赋闲,黄巾之乱时他曾以骑都尉身份出征,其人武力不如傅南容、孙文台,却在整治军中风气,操持军务上自有一番本事。料来也可当此大任。”
刘宏没对这个回答给出否定或者肯定的评判,只是在沉吟片刻后徐徐开口问道:“为何举荐的都是这些在黄巾之乱中与你有过交情之人?”
这种颇有斥责为何任人唯亲意思的话,若是换个人在刘宏的面前,此时怎么也该有些焦虑了。
偏偏乔琰就是能够很坦然地回道:“所谓举荐,必得知其才,知其人,方敢于陛下面前推举,否则若其仅有虚名传世,贸然举荐唯有德不配位而已。臣深受陛下信托,必不能行此事。”
听了她这回复,刘宏有一阵子没出声。
平心而论,换做是在早几年间,她干了这等先斩后奏的行为,他非得让她去大牢里蹲着,再不济也得是将这乐平侯的爵位给褫夺了,总之不能让她这么舒坦地在这里跟他交流什么度辽将军的人选。
但放在今时不同。
就像他为了解决天下各处眼前的局面,不得不重新启用州牧制度一样,此时的破格,是可以一为的。
尤其是在他越发感到心力交瘁,刘辩这个有何进支持的皇子又并不合他心意的时候,他深知自己的确需要一些特殊的臣子。
而乔琰在此时的回答无疑是让他满意的。
她所提名到的人物都是她所认为的适合,而不是这洛阳城中的某些贵胄。
但曹操这个人选他也觉得不可行。
这同样是一个他需要放在特殊位置的人。
多年前他就有意于成立一支军队,由他自己亲自统率。
那零陵叛贼观鹄起兵,自号什么“平天将军”,将他给气得不轻,好在张让颇懂他的心意,对他提议道,既然对方要叫平天将军,陛下何不自号一个“无上将军”,将那些个乱臣贼子都压在下头。①
最好还能以此将军之名自成一军,震慑京畿之地,也好叫那些叛贼知道当今天子文治武功均可称道。
刘宏自己都知道这话听来实在幼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被这种说法再一次激起了成立西园八校的野望。
如若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即便他还需要仰仗于外戚替他做一些事情,也大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这支军队交到他信赖之人的手中,作为立储之时的支持。
如今已有成立这支军队的条件了。
先时的卖官鬻爵积累起的钱财一部分自然是要用来满足他的享乐需求,另一部分正可以充做军资。
准确的说,培养一支天子私兵的军资。
唯独缺少的部分,在曹嵩有意捐钱谋一个太尉位置,加之赵忠建议他可将关内侯的爵位拿出来售卖后,约莫也是够了。②
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是,他要以何种方式来举办这件事,而不至于引发其他人的想法。
天子私军就该是天子私军,而不能是什么人都能将手脚都给伸进来的地方,他至多因为曹嵩的捐官,考虑考虑将曹操这个忠直之臣放在其中,却绝不能让世家和何进那屠户插手。
在这等想法之下,他看向乔琰的目光便不觉平和了几分。
她此番入京极有可能给他带来了一个极其特别的机会。
有没有可能,以遴选度辽将军的理由,从那些落选者中选出他这西园军的校尉来呢?
刘宏的指尖在桌案上摊开的奏报上轻叩。
乔琰有备而来,连带着那封请罪书,奏报书,民愿书之外还带上了一件东西,正是被休屠各人在屠戮了固阳后,留于石壁之上的画作。
这本是乔琰为了说明休屠各人此番行事凶残的证明,可在此时的刘宏看来,却有另外的一层意思。
因这拓印显得不甚清晰,看起来便只像是众人环视锅中之物,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便是他此时所处的境遇。
他从昔年的解渎亭侯一朝登天到帝王位上,利用酷吏宦官,将权力收拢到了自己手中。
但在这小民心态的驱使下,他依然相信,唯有制衡到决定性的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才能让他放下心来,否则这些世家、外戚以及各地的起义势力,都像是要从他的身上瓜分走一口肉的敌人。
所以即便是选私军,他也得小心为上。
他并未意识到,因他长久将目光停在了那张拓印画作上,且眉眼间的情绪竟隐约有几分共情,让乔琰瞧出了几分端倪来。
他只是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事让我考虑一番,曹孟德也不太适合这个位置,或许可以从军中挑选一番,你且先下去吧。”
见乔琰听了这话准备退下,他又喊了句“站住”。
刘宏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被这趁机选拔西园校尉的事情给分去了心神,他差点忘了件事。
乔烨舒这家伙说是来请罪的,总不能真就让她一番奏陈就给蒙混过关了。
若真是如此,往后个个都得按照她这做派来了。
上一次是禁足两年,这一次的祸闯得更大,可偏偏不适合按照上一次的惩罚方式。
如今周遭起事频频,尤其是有些起义军没有别人的本事就想着照抄,趁着那黄巾之乱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又重新打起了这个旗号。
虽有当年乔琰和那张角的一番辩论,让这些人的规模比之他预料的小了不少,但顶着张角的那一套话术,总归是要比他们空口白牙地挑唆人容易得多。
这个时候若是将她禁足了,说不定还给了那些人由头,甚至若真遇到了特别的情况还得让她派上点用场。
但教育是一定要教育的。
“去尚书府,传朕口谕,你在京中这阵子好好接受尚书令的教导,”刘宏沉声说道,“再有此等僭越之举,别以为朕真不会罚你。”
乔琰躬身称了句是,却在垂眸之间闪过了一缕深思。
不对劲……
刘宏此番的反应跟她所预想的有些出入。
提出在并州境内重启度辽将军职位,确实是她在跟郭嘉协商后敲定的以退为进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退到了可以消弭掉她擅自动兵罪责的地步。
包括此前她与程立在离开乐平前的告别中所说到的,此番来洛阳必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可如今看来,刘宏竟有些轻拿轻放的意思。
除非——她此时提出设立度辽将军的建议,恰好切中了他的什么盘算。
在中平四年,或者说在中平四年到中平六年刘宏病逝期间,有哪一件大事是与之契合的呢?
乔琰心中思忖,却只在抬头之间做出了一副“听从教导”的样子,被张让给领了出去。
而后,她便被刘宏派出的禁军给“押解”去了尚书府。
算起来这现如今在尚书令位置上的,还是个在黄巾之乱时期结识的熟人。
在钱塘一带的叛乱平定后,这位在彼时被封为钱塘侯的主将,被刘宏征召回了洛阳。
大约是为了防止他的手中再度拥有过高的兵权,刘宏相当干脆地给人丢到了尚书令的位置上,整整三年都没有挪动过。
当然,要挪也基本挪不了了,尽管有曹节一度出任尚书令,大大降低了这个位置的含金量,这也是参知政事的内朝最高官员。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卢植。
看到乔琰忽然被人带过来,还是以这般形象,饶是卢植自认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都不免在此时愣了一愣。
他此前也不算跟乔琰断了联系。
比如说,在中平二年元月的大疫之前,乔琰还曾经写信给他,提醒他注意防患传染疾病的情况,再比如说在乔琰因为挟制刺史之事被禁足后,卢植还写过信来,提醒她虽要年少轻狂,却也最好注意一下尺度。
当然,以乔琰的眼光看来,彼时卢植的那封书信里,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说是鼓励,谁让卢植自己就是个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存在,更是一向有一把铁腰板。
所以先前在听得刘宏让她前来听从尚书令教导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刘宏可能不是让她来修身养性的,而是让她来接受大汉文人武德典型表达的。
也诚如她在前来此地的一路上所猜测的那样,在乔琰将她近来在并州的“战果”汇报给了卢植后,这位当世大儒不仅不曾觉得乔琰需要接受什么教化,反而合掌笑道:“烨舒此番当真是,当真是大快人心!”
乔琰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道:“子干先生慎言。”
这把她押送到此地的禁军还在这里呢。
卢植旋即正了正面色说道:“既然有陛下委托,那你在京中这些时日,便跟从我一起学《书》吧。”
他又朝着那禁军说道:“请将军转告陛下,乔侯此番所犯下的过错我已知晓,既然昔日是我与皇甫将军一道向陛下举荐的乔侯,自然也该当负起这责任来,必不让她任性妄为。”
卢植的尚书令是官职,他所提及的《书》也叫《尚书》,记载的乃是古代诸侯处置国家事务的官方记载,以及与臣子的对答。
他甚至在尚书令位置上实践以及研究《尚书》的时候写成了一本书,名为《尚书章句》。
这么看起来刘宏的处罚在名目上是没错的。
学习此道正能增长些处置政事和上奏的智慧,起码也能对外有个交代。
但怎么说呢?
卢植在家乡教导弟子的时候,教出的一个徒弟刘备,怎么也该算是个敢挑担子的,教出的另一个徒弟公孙瓒,这会儿就因为渔阳之乱正在率兵与张举张纯交战,这可都不像是什么谨言慎行之人。
在洛阳的谁没点消息门道,也大多知道这么回事。
那这个“处罚”的意义就比较微妙了。
甚至于在卢植将乔琰领进内院后,因没了那禁军在旁,他复又将乔琰的举动称赞了一轮。
又在问起了她这两年间在乐平的所得后,不由摸着胡须发出了感慨:“如今各地乱起,空有经学在腹,若非郑康成这等济世之才,也难有足够的名声得以保全,各地死于贼子之手的太守便是例子。烨舒能有搏虎杀胡之力,实无愧于我当年对你的评价。”
卢植并未真正见到乔琰训练手下的样子,更不曾知晓她在奖励兵卒的时候到底采取的是何种制度。
他所听到的简化版本只是乔琰剿灭了并州境内的两支山贼,在将其收拢后以其作为兵力奇袭休屠各胡,那么想想他自己昔日在九江平叛的样子,更只觉对方的王佐之才评价名副其实。
她虽是女子,也实为大汉有救国之能的良才。
只可惜也不知何时能有机会见到她从实权官职做起。
也或许,刘宏让她来学尚书,也多少有几分这般的意思?
卢植有些拿捏不透刘宏的心思。
尚书令这位置近年来的权柄大大削减,顶多就是有些谏言的资格而已,至于听与不听,也纯属是个运气问题。
在他旋即听乔琰提起,她此番前来是希望陛下给并州重新安排一位度辽太守,以确保能在对阵鲜卑和匈奴之时有人统辖作战,他竟也不觉有些眼热,不过他并未在面上和话语中表现出来,只是同乔琰问起了她前来京中所带随从的住宿问题。
乔琰既然被刘宏丢过来学书,倒不如让她的随从也住过来,免得有什么行动上的不便。
“我此行只带了一名近身侍从以及一名车夫而已,若是能在尚书府内安顿下来便再好不过。”
只有两人也确实不会造成什么麻烦。
可大约卢植都没想到,说是说的两人,实际上是三人。
乔琰在出行之前选择车夫的时候便格外留意过,选出的这人与郭嘉的身形格外相似,当此人驱赶着马车拉入尚书府的马厩,而后与典韦一道来见她的时候,抬头露出的赫然是郭嘉的面容。
见到乔琰这堪称玩闹的处罚,郭嘉端详了一番桌上已然写就的一个“静”字,笑道:“看来乔侯今日已算是过了一大关了,当今这位天子的性情,被您拿捏得格外明白。”
“不,你这话就说错了。”乔琰抬眸朝着他看来,“甚至于今日见到他后,还出现了一点变数。”
不过好在,是一出在可控范围内的变数。
若是站在后世人的角度看来,尤其是有今日亲眼见到的刘宏表现作为佐证,将其言行抽丝剥茧分析,他对乔琰此番行事的明惩暗赏,只有一种可能。
他还不巧多说了几个字,将“从军中挑选”几个字给说了出来,进一步验证了乔琰的判断。
她在退出兰台殿之时,所思虑的那件对刘宏来说有利的事情,正是借着选拔出度辽将军的机会,继续他的中央集权之路,也即趁机成立那在中平尾声出现的西园八校。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选拔的好时机!
并州苦寒之地,度辽将军不止不是个肥差,旁边还有她这么个刺头,难保不会出现一出箭迫度辽将军之举,若真要选拔,所来的必定罕有出身。
这无疑要比起原本的西园八校选拔更符合刘宏的利益。
但这么一来,可就跟乔琰原本的想法有些违背了。
她原本打的主意是先将自己逼入险境,引动洛阳之中的势力做出表态,进而被往刘宏孤臣的方向再走一步。
也唯有这一个“孤”字才能让她谋夺到更大的利益。
现在她的处境太顺了,反而麻烦了起来。
不过……也不算没有抢救之法。
“奉孝,”在郭嘉尚在思忖乔琰所说的变数为何的时候,他又忽听乔琰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我想劳烦你去做一件事。”
“既请我一并来洛阳,我总得有事帮得上才好。”郭嘉朝着她行了一礼,“乔侯但说无妨,嘉必定办到。”
“请你明日去拜访何伯求,替我转达一个消息给他。”
乔琰眸色沉沉,在郭嘉朝着她看来的时候,只见其中笑意之下的算计之色,但方今之时,人若不做出谋算唯有死路一条,这般模样反倒让他心中安定不少。
显然今日的面圣变故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态。
“何伯求为三公府从事,却也跟袁氏兄弟过从甚密,与大将军府的关系也不差,我想请你告知他——”
何颙跟袁绍在党锢之祸期间,甚至该算是一并宣誓过的盟友才对,由此人来转达消息,简直再合适不过。
“就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有一事想通过他告知袁本初。昔日我胁迫刺史张懿,得罪了他们汝南袁氏,现如今我将这账还回去,也算是表达我修复关系的意图。”
这个消息的分量还真能达成这个目的。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子有意打着选拔度辽将军的幌子筛选直属禁卫军,若要安插他们的人手正该在此时。”
“不过,我不是毫无条件告知此事的,若是未来选拔出的度辽将军与他们有联系,绝不能限制我在并州境内的练兵之举!若有违此言,我今日能告知此事,明日也能做出其他安排。”
郭嘉被这消息给惊了一惊。
但他很快意识到,乔琰将此事泄露给袁绍等人,无疑是对她来说的最优选择。也正因为有她提出的条件,才越是容易取信于人。
他更是看到乔琰提笔,在那重新换了一张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变”字,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再提醒他们一件事吧——”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别把当今天子逼得太急了。”
他都觉得自己是鼎中滚肉了。
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的……对吧?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