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苍苍, 车声杳杳。
乔琰策马于北军护持之中,忽然想到了那句在刘宏执政末年,洛阳城中传唱的那句童谣, 说的是“侯非侯,王非王,千骑万骑走北邙”。
不过此时的汉室还未到彻底秩序崩乱的地步,她身边的北军校尉依然听命于天子刘宏。
而她往乐平而去的队列, 在为乔玄送葬之余, 也未尝不是在朝着希望之地而去, 却不是那什么“千骑万骑走北邙”的逃难景象。
她仰头朝着两侧看去, 正见邙山山道之上草木葱郁,似因这山中多造帝陵而颇有一派森然肃穆之气。
北军校尉鲍鸿随军而行,为此番北军护送队伍的统领。
他见乔琰打量周遭, 似对此山有些兴趣,便说道:“邙山为洛阳北部屏障,历来都有洛阳兵马于山中巡守,乔侯大可放心, 此地虽山势险要,却绝无什么危险。”
乔琰回道:“我并非担心此行安危,有鲍将军在此, 又有北军将士随行,料来安全无虞。我所忧虑的不过是——”
“自光武帝因凤巢龙穴之说安葬于此地,诸如孝安皇帝、孝冲皇帝等先帝都葬于此地, 祖父生前谨慎, 家无余财, 如今却辒辌车栽, 黄屋左纛, 或有冲撞先帝之嫌。想到此不觉有些担忧罢了。”
鲍鸿笑道:“乔侯这审慎行事的作风当真是与乔公一脉相承,不过这既是陛下所赠殊荣,想来邙山上长眠的几位先帝也不会怪责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鲍鸿往后看了一眼,还是觉得羡慕的有点牙酸。
何为辒辌车栽,黄屋左纛?
辒辌车本也叫做安车,乃是一种出行之时,可供人在车中躺卧的马车。
因其车厢窗扇开启可改变内中温凉,故而名为辒辌车。
昔日秦始皇东巡沙丘,所乘坐的也正是这种辒辌车。
因刘宏特许的丧葬规制,辒辌车按照四马拉车的规模,更在上方覆盖了一层帝王专用的黄缯车盖,又在这辒辌车的车衡左侧立起了犛牛尾标志。
这就是黄屋左纛。
算起来这种丧葬仪式倒也并不能算是僭越。
云台二十八将中排行第二位的忠侯吴汉,就是按照这种形制下葬的。
不过吴汉故里位于南阳,并不像是乔玄这样因要往北行去,故而过邙山而过。
而这般车架随行,必定要等到乐平地界上方才撤去,以让沿途一路都将知道当今天子对乔玄所给予的恩典。
因此,鲍鸿实在很难不对其羡慕有加。
但要这车队之中的另外一人看来,这般仪仗才合该是乔玄该当享有的。
“乔公昔日兵出并州,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合该有此等阵仗厚葬。”蔡邕看了看这一行缀连的队伍,坦荡地评价道。
他在乔玄的葬礼之上都颇有些百无禁忌,凡事可说的样子,在此时也就更是如此。
这话传入乔琰的耳中,不免让她觉得有那么点头疼。
他当日灵台祭礼之上,于嚎哭之中说起与乔玄的过往,虽可解释为性情中人之举,但一想到如今在洛阳城中到底是何人的声音最能上达天听,乔琰就觉得蔡邕作死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实在是难怪他会最终死于洛阳狱中。
好在,蔡邕为乔玄撰写碑文,自然也要看到乔玄的碑铭正式落成才好,于是在这车架与北军护队即将出行的时候,他也带着蔡昭姬前来了此地,要跟着一道往乐平去。
而无论是出于哪种理由,乔琰都觉得没有拒绝蔡邕的必要。
蔡邕在文学书法上的地位已非同一般,还带着个蔡昭姬,在乔琰对乐平县这个立足之地有些算盘、又急缺人手的情况下,实在不能让这对父女对她的手中溜走。
只不过有些可惜,蔡邕长女蔡贞姬,在蔡邕先前托庇于泰山羊氏的时候,已经嫁与了羊衜为妻,便自然不在此地。
所以也只能带上两人了。
好在最要紧的还是蔡邕。
他若是不在此时离开洛阳,只怕又要被他这薄弱的政治情商坑一把。
他当年被流放朔方的时候还是有人替他求请,才算是免于死罪,加之他彼时有官职在身,跟刘宏说情也好说些。
可现在他不过是依托于泰山羊氏的一介白身而已,倘若真得罪了哪一位中常侍,难保连给他上达天听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着往乐平县来,倒也正好得以避开了洛阳中对他有敌意的几人。
而让乔琰带上他的另一个理由便是,她既然从乔玄处收获良多,自然也不忍见到他的故交因奔丧之时失言而为人所害,怎么也得帮扶一把。
蔡邕完全没意识到,此前乔琰在与他谈起,将在乐平修建供奉乔玄灵位的祠堂,以庙前树鼎纪念文德,祠堂中横钺纪念武德的时候,其实并不只是在说乔玄,而是在勾起他撰写鼎铭的兴趣,让他自己揣着包袱就往沟里跳了进来。
谁让对他来说,能将灵台所书碑铭,连带着鼎铭和纪念武德的石钺铭一道,形成一套完整的纪念体系,未尝不是一件格外有意义的事情。
更别说还是写乔玄!
在这半道上,他便已经又灵感大发地将纪念乔玄为度辽将军期间功绩的《黄钺铭》给写完了,其中正有他说的那句“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八个字。
倒是蔡昭姬对蔡邕这个选择稍稍有些忧虑,在行军途中的停顿中找上了乔琰说道:“叨扰乔侯实属不该,只是我父于并州有些恩怨未了,乔侯虽在乐平县内着落,也难保会有波及。”
蔡昭姬年纪虽小,却显然不像是她父亲一般——蔡邕的才华高是高,奈何缺心眼。
她心中一番思量,还是决定将实情与乔琰说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昔日我父因大赦得免,本应自五原回返洛阳,然则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送行之时,邀他一道席间起舞,我父因他为王甫胞弟,看他不起,席间对其不假辞色,于是王智秘告我父对朝廷心怀怨怼之意,这才致使我父女三人不得不流亡逃窜,寻羊氏托庇。”
“我听父亲说起,中常侍王甫为司隶酷吏阳球所杀,然阳球也随后为宦官所诬告而死,王智虽失一朝中内应,却也得了其余几位中常侍的庇护……”
蔡昭姬皱了皱眉头,“倘若会给乔侯惹麻烦的话,我看……”
“无妨,王智乃是五原太守又不是上党太守,何必担忧此事。”乔琰回道,“何况我为县侯,这一县之地内皆我之地,王太守何来越权过问的理由。”
见蔡琰还想说什么,乔琰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道:“说来我有一事想问昭姬,我早先在冀州之时曾见子干先生,他提起,曾与伯喈先生一道修撰《东观汉记》,只是伯喈先生被放逐,并未来得及写成,不知近年间可有在此书上动笔?”
《东观汉记》自班固开始撰写,到如今已经历经数朝,乃是东汉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
蔡邕这等文学大匠自然涉及其中。
然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先有蔡邕被流放之事,后有董卓作乱,导致其中的最后一次续修里,绝大多数的内容都在迁都长安的过程中散佚。
乔琰自后世学习历史的角度看来,自然不免为之叹惋,现在也正好寻到一个问询的机会。
当然这并不是她打断蔡昭姬所说之话的唯一原因。
她其实猜得到对方想说什么。
蔡邕这个拉仇恨一流的家伙所引来的,绝不只是某些看他不爽的人在刘宏那里的抹黑言论而已。
在他此前被流放朔方的路上,因汉代任侠之风与豢养门客的风气一并盛行,他甚至还遭到过阳球派出刺客的追杀,只是因为刺客同情蔡邕,反而将实情相告了而已。
阳球当年能搞出刺客刺杀的行为,如今的王智显然也可以。
要不是现在蔡昭姬站在乔琰的面前,她简直想要扶额长叹一句——
蔡邕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阳球和王智这敌对双方都想杀他的?
但偏偏他通音律,擅书文,能修史,实在是个该当奉为上宾的文学奇才。
不过这种话就不必跟蔡昭姬尽言了。
若是那五原太守当真有上门找茬的意思,她连洛阳这等龙潭虎穴之地都能闯出来,又如何还会惧怕跟对方斗上一斗!
所以在蔡昭姬提出这担忧之前,乔琰便已经将她给堵了回去。
听到乔琰提到《东观汉记》,蔡昭姬微一沉思,便从记忆里翻出了与之相关的信息,回道:“父亲修撰此书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只听闻当年流放之时,父亲曾列后十章要目,可以我平日见父亲所书,大抵也只写了律历意与乐意二章而已。”
这回答实在不奇怪。
在流放和南逃避祸之中,即便蔡邕的各方友人都有对他伸出援手,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修史环境。
这越发坚定了乔琰要将蔡邕给留在乐平的想法。
这本东观汉记若能修编出来,对于后世研究东汉历史无疑是一项尤其重要的凭据,要知此书在最初版本流传之时,可与《史记》《汉书》并称为三史。
若非后来的修撰工作遭到战祸的影响,又有后汉书大行于世……
想到这里,乔琰便也不觉得蔡邕的那些个言论过于耿直的毛病算什么了。
她心绪百转也不过是一刹而已,在蔡昭姬这个敏锐的孩子意识到她分神之前,乔琰就已经开口回道:“伯喈先生在流亡之中尚能完成两章已属不易,只望天子能早日醒悟何人之言可信,许能让先生早日回归东观。”
早日回归东观,这话说起来容易,愿景却实现不易。
可不知为何,蔡昭姬与乔琰认识也不过是这么数日而已,却只觉她话中满是一派令人为之信服的力量。
在这种希冀的传达之中,她便再想不起原本是来与乔琰说何事的了。
而在随后继续北上的路程中,因蔡邕要对《黄钺铭》的初稿进行润色,便喊了女儿在一旁协助,蔡琰也就更没有了跟乔琰搭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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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之间,辒辌车行驶多得和缓而小心,出了山口车程才快上了不少。
再行出一段便是黄河的孟津渡口。
因北军并不是所有人都要跟随乔琰奔赴乐平,这送行仪仗也就只到此地为止。
只有那校尉鲍鸿还带着二百余人随侍,以确保乔玄遗体,以及乔琰这位新封的乐平侯都能平安抵达封地上。
在剩余北军部从撤回后,鲍鸿率部寻船过河,于夜色降临前渡黄河而过,又抵达了济源境内。
算起来,二百余人的队伍已不算太小的规模,起码对司州境内少有黄巾残部越境而过的区域,已算是一支足够安全的武装力量。
也正因为如此,鲍鸿在跟乔琰商议后决定,他们并不入城驻扎,而是直接在城外就地扎营。
不过乔琰并未直接入眠休息。
在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因汉代并无那么多高楼遮挡视线,自北而望,已能隐约看到太行山脉的影子。
当然作为后世命名之中山西、山东的分界线,太行山的绝大部分还是在并州以东,冀州以西的地方。
乔琰此刻可以看到的,只是其绵延到南侧来的最尾端而已。此地也有一个别名,叫做中条山,而中条以东相连的,就是在愚公移山的传说之中那个王屋山。
这不是一段好走的路。
若非如此,太原上党一带也不会有易守难攻、天下之咽的定位。
正因为如此,乔琰在自己的行军帐内,借助系统的立体地图功能,将自此地往乐平的路线一点点勾勒了出来。
而后,她让典韦将程立以及鲍鸿都给喊了过来。
鲍鸿一进军帐,就被乔琰这画出了关隘隘口与地形琐碎之处的地图给惊了一跳。
但他想到乔琰到底是乔玄之孙,而乔玄一度担任过的太尉,可称执掌天下军政事务,会有这样的地图在手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地图上墨迹尤新,竟仿佛是乔琰凭借着记忆将将默背出来的一样。
这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他目光在这地图之上徘徊时,便听乔琰问道:“敢问鲍将军,此前并未有遐问及,我等往乐平县而去,你打算走哪一条道?”
鲍鸿在图上辨识了片刻后伸手一指,“此处。”
“我等此刻身在济阳,要走得快些,自然是自济源先走沁阳,而后走太行陉,行抵晋城,过上党之长治,而后抵达乐平。”
太行八陉,太行陉为第二道陉关。
在乔琰所绘制的地图上,这也确实是一条最近的路。
但鲍鸿却见乔琰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他的想法。
她问道,“鲍将军可知,冀州黄巾之中还有一支残部,在张角身死后,由北中郎将麾下的士卒追击,却并未能够将其追拿到手?”
鲍鸿愣了一愣,“张角三兄弟尚为王师所剿灭,何以还有一支残部尚在逃窜?”
他身在洛阳多时,只知两位将军平乱,还真不知道冀州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那些个细枝末节处的意外。
而他旋即便听到乔琰回道:“只因这支队伍并不在巨鹿郡内,而是随黄巾起事后,召集乡里少年为盗,共计万余人。这些人在张角身死之后,一部分以为黄巾太平道诚然不可信,重新归附乡里,回去做大汉良民,可还有一部分,依然在境内流窜。”
“那他们如今……?”听乔琰这么一说,鲍鸿忽然觉得,他好像不应该这样快就将北军士卒给分派回去,而应该先继续跟随才对。
若是陛下问起来,拿这流窜的黄巾贼来做个解释就是。
从乔琰这里给出的下一句回复更是让他不由提起了戒备之心。
她回道:“因这些少年贼寇出自常山郡,在张角身亡而北中郎将率部讨贼之时,他们便往家乡方向撤离。只是北中郎将与左中郎将的队伍声威势大,这些人不敢在常山久留,故而撤入了太行山中,活跃于滏口陉与井陉之间,自号为黑山贼。”
“所以我说,鲍将军此前制定的行军轨迹不妥。”
鲍鸿倒抽了一口冷气。
滏口陉连通上党与安阳,井陉连通乐平与真定,这样说来,他若是当真按照原计划走太行陉抵达晋城,过长治行抵乐平,其中从长治往乐平的一段,就极容易遇到黑山贼的袭击。
对方既然在张角身死,太平道瓦解后依然选择聚众作乱,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所以他先前想走的那条近路显然不能走!
也或许,这事并不只是一条路能不能走的问题,更要紧的是,有这样一支能遁入太行山中便不容易为人发现的贼寇在侧,乔琰所要去的县侯封地也有些麻烦。
鲍鸿并未犹豫,当即开口问道:“若是这样说来,乐平怕是并没有那么太平,乔侯因平定黄巾之功而封侯,倘若我为黄巾,必视乔侯为眼中钉肉中刺,是否该当……该当与陛下提及另择一地才好?”
尤其是,他一想到队伍之中还有个以辒辌车送尸的故太尉乔玄,就觉得压力极大。
倘有贼寇临门,他还绝不能让对方的尸首出什么事才是,否则便是对不起他这个护送的职责。
在乔琰并看不到的角度,鲍鸿将手给攥了起来,更觉这夏日的确是夏日,让他在后背上都着了汗。
骤然得知他们所行之路和抵达之地都有可能受到并未彻底清缴的黄巾影响,饶是鲍鸿跟淳于琼这等校尉相比,还算是个实干派,也只觉棘手异常。
更要命的是,他此前始终在洛阳未出,并不知道这些个黄巾到底是什么战斗能力。
偏偏在他收到的消息里,各种战况多有矛盾。
既有黄巾击退朱儁将军的先头部队,非等闲凶悍可比,令其不得不退守长社。
也有乔琰这一个孩童能平一州二州之乱,仿佛黄巾是个纸糊的。
这种战斗力的错乱让鲍鸿有点迷茫。
以至于当他看到乔琰冷声回了句“不可”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被她带跑了节奏。
“陛下以县侯位赏,已是莫大恩典,如何能让陛下朝令夕改,此事万不可提。”乔琰继续说道,“何况鲍将军也不必对这些个少年贼寇如此提防,黄巾信仰一散,还愿意跟随那领头之人的自然大大减少,待陛下恩赦天下,人心思变,更会散去一部分。”
“更何况,上党乐平之地,田地肥沃,少受灾害,若是这些流寇来袭,百姓自不会贸然相从,反而因要保家园而战,我这位县侯面临的并非是群狼环伺的窘境。”
事实上也正如乔琰所说,如今这活跃在太行山中的黄巾远未达到后来黑山贼的状态。
这一支本就还在萌芽状态,就因黄巾内部的信仰危机而流失了一部分人手,连名号上的万人都早凑不齐了。
而要知道就算真有万人之众,若是只算实际的战斗力,又要折减一半。
这支队伍的情况,结合了乔琰先前在冀州收到的消息,和原本黑山贼借助太行山脉藏匿发展的历史,在乔琰离开洛阳的时候已经做出了一番判断。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蔡邕和蔡昭姬发出同行乐平的邀请。
因为她对此心中有数。
不过她知道的虽多,却不能在跟鲍鸿的交流中说到,这太行山中黑山黄巾的领袖,一个名为张牛角,一个名叫褚燕,褚燕还会在张牛角死后给自己改姓为张,名为张燕,又在囤兵太行俯瞰司州的对峙中,从刘宏的手中讨得了个平难中郎将的名号。
这可比鲍鸿这个未来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听起来威风多了。
她说的只是:“鲍将军大可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拿祖父的遗骸开玩笑。对这太行山中黄巾,我等此番暂且避开就是,待抵达了乐平后,我心中自有算盘。”
鲍鸿想了想乔琰此前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做出过什么错误的决断。
虽说在京中广为流传的传闻里,她潜入黄巾敌营之中去当那什么军师,着实有些过于冒险的意思。
但也并不能否认,她的潜心谋划,得到的无疑是个让京中贵人心神为之一松的结果。
那么想来,太行山中黄巾余党已然失去了大贤良师这个精神领袖,现在应当也并不难应付才对。
他问道:“那么按照乔侯的说法,我们是换一条路抵达乐平?”
“正是,”乔琰伸手指向了图上太行八陉之中的第一陉,也即轵关陉,说道:“我们走此地,绕行至河东郡的临汾,顺汾水径流的山谷夹道北上,直到抵达太原,而后东行至乐平。”
见鲍鸿的脸上尤有疑虑之色,乔琰又道:“鲍将军大可放心,先时河东郡内虽也有黄巾流寇,但河东良家士族出兵,已几乎将其平定,比起山中不知底细的黑山贼,自然还是临汾安全得多。”
“何况,轵关陉得名于仅容一轵通关之险境,等闲时候,商人尚且不想走此道,更不必说如今天下灾厄频频,又有何人会扼断此地关隘行劫道之事?”
鲍鸿想了想,的确是乔琰所说的这个道理,拱手回道:“那好,就依乔侯所言,我等走轵关陉。”
既然要更改路线,鲍鸿自然是要跟他营中的两位百夫长交代的。
他当即告退离开了营帐,只留下了程立还留在此地。
而程立紧跟着便见乔琰的指尖循着那太行山脉的一线缓缓而上,直到停留在乐平与真定之间的井陉之上。
以他的判断力看来,此刻在乔琰脸上露出的,并不是对乐平地界安全的担忧,而是一种倾向于胜券在握,或者说充斥着图谋盘算的神情。
程立当即意识到,有些他原本在听闻黑山贼来历的时候生出的想法,大概并不需要跟乔琰说了。
他拱了拱手,也旋即告退了下去。
此刻行军路线有了分说,乔琰这才收起了这新绘制好的地图,摊平在了行军榻上。
一想到接下来又是一段不同的征程,在入睡之前她又点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让自己图个心安。
算起来,从穿越到这汉末乱世,到如今为止,已经过了三个月有余了。
和当日处处从那尸堆中醒来的时候相比,她的面板数据虽然不能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可说比起之前大有改观了。
【姓名:乔琰】
【阵营:汉(初始阵营)】
【职业:谋士(系统设置)】
【年龄:10】
【体质:62(100),武力:20(100),智力:80(100),气运:65(?)】
【剩余可分配点数:0】
【技能:历史学lv7,辩才lv,7,文物鉴定lv4,骑马lv3,画lv3,书lv4,田野考古lv5,古钱币学lv3……】
【剩余可分配技能点:5】
【谋士点:100】(每获得10点谋士点,自动获得3点属性可分配点数,获得1点技能分配点数)
【已解锁功能:签到、立体地图】
这便是她如今的数据。
她所拿到的初始分配点数,因谋士点获取而得到的属性分配点数,以及签到得到的那一次点数,都毫无任何保留地砸进了体质数值里,让她现在有了那么个及格分。
而武力值的少数提升,来自于她将技能点数点在了骑马技能上,再加上体质点数的提升带来的些许辅助效果。
至于可分配的技能点数,她在辩才上点了3级,在骑马上点了3级,还剩下的5点分配点数她暂时准备握在手里。
这样一来,唯独让她觉得有些莫名的是智力数值的变化。
从起初的79变成80,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事情,以她疏于对数值面板的关注,好像还真不太记得了。
【你击败了杨修的时候……】系统小声解释道。
它总觉得乔琰这说是说的养名,但养名望养到开始去封地经营的程度,还是有那么点微妙的不像谋士。
奈何乔琰的技能面板明晃晃地表现出了她在穿越之前从事历史考古事业的事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经营出一方安定的封地,让蔡邕得以将东观汉史给修撰完成,实在可以说是一种如同信仰一样的事情。
系统也只是狐疑了那么一下,又自己主动将疑虑给打消了,转而回答起了乔琰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如果击败了某个在历史上评价为聪慧的人,就可以增加智力的属性点?”乔琰又问道。
【那倒不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你驳倒张角的时候,这个属性点就应该加了。】系统回道,【准确的说,是在你在接连表现出超越智力评判数值所应当有的水平后,系统会定时进行自我修正。】
“……”
……这79和80的区别好像只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好看一点而已。
修不修正的好像也无所谓。
好在乔琰也确实不那么在意这种问题就是了。
总之在这一串的数值中,她更在意的还是短板,而不是目前来看还暂时足以应付局面的数值。
何况,她如今身边有陆苑有程立这些个可以为她分忧的存在,在数值上看起来并不那么高,显然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只是让乔琰没想到的是,在这队伍之中,还有个让她意料不到的“聪明人”。
轵关陉不愧是太行山中的险要路径,在车马队伍从中穿行的时候,最狭窄的地方,险些将那辒辌车都给卡在其中。
在其中一处攀升的路段,这车架更是需要有人小心托举才是。
但即便如此,随着山道颠簸,那停灵车架中还是发出了一声撞击声。
唯恐乔玄棺椁有损,乔琰连忙让人在行过了这一段陡坡后,将辒辌车的车门给打开,检查里面的情况,却从这车厢中抓出了个活人来。
抱着好大一个包袱出现的杨修,也着实是给了乔琰好大一个惊喜!
她眉头一拧,当即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杨修又不像是程立,是可以随意被她招揽到手下来的。
要知道他可是太尉杨赐的孙子,他父亲杨彪后来同样坐到了太尉的位置上,而杨修作为弘农杨氏的继承人,岂能随随便便跟着她这往乐平县而去的队伍离开洛阳京师?
此问一出,乔琰一眼就看到了杨修这颇有几分心虚的神色。
这明摆着就是——他此番离开京城并不曾跟他的祖父或者其他的家人有过任何的交代,而是偷跑出来的!
杨修梗着脖子回道:“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既输给了你,你便必有可为我师之处,我跟上来只为求知,又有什么说不通的?”
杨修自觉自己这个理由还是颇为站得住脚跟的,他将怀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摊,将包袱中的那些个典籍书卷也给一股脑地都翻了出来,看得乔琰一阵眼皮直跳。
只听他又道:“我出来的时候连拜师礼都给带上了。”
乔琰眼角的余光朝着鲍鸿扫了一眼,果然见这位鲍校尉也是一副震惊非常的样子。
大约是因为想到他需要担负起的责任除了乔琰和乔玄之外,现在竟然还多了个不请自来的杨修,鲍鸿就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鲍鸿真是要被杨修的突然出现给吓个半死了。
倘若是在他们进入太行山脉的范围之前,或者说是在他们和那些个北军士卒分道扬镳之前发现杨修的下落还好说。
但现在这轵关陉都已经走了大半了,根本没有了回头折返的机会。
而若只是让一小队士卒将杨修给送回去,倘若路上出了什么差池,鲍鸿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更加致命的是,在眼下因为乔琰提到了黑山贼存在的情况下,鲍鸿其实也不太舍得将人给分出来。
万一在抵达乐平后,那黑山贼忽然来袭,多一个人少一个说不定就有不小的区别。
他刚想到这里,就发觉杨修朝着他看了一眼,像是看穿了他这不情愿的心思,将音量都抬高了不少,“我在车厢里听到你们在路上的对话了!你们现在也分不出人手将我送回去。”
“最多……最多就是等到将乔公和乔侯送到了乐平,鲍校尉要回洛阳的时候再把我给捎带上就是了。”
杨修这话中像是做出了一番让步,但以乔琰看来,在这小子机灵得过分的眼睛里,简直写满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现在可以打着到时候就跟鲍鸿回去的旗号,之后呢?
之后他自然可以找到新的理由让自己留下。
乔琰头大如斗。
若是杨修此刻的年龄再大一些,还好说他藏匿在车中前来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自然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才是。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自己回洛阳去。
偏偏他今年还只有九岁。
这是一个倘若算起来为何会做出离家出走举动,也会第一个归结于胜负欲的年纪。
而为何会有胜负欲?还不是因为当日那鼎中观前的一番比斗。
乔琰想想都觉得自己是铁定要背锅的。
但背锅若是背得有价值便也罢了,可杨修有什么用?
挟杨修以令杨太尉吗?
“你何时潜入的车中?”乔琰问道。
杨修一听乔琰这个回复便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她要松口的前兆,连忙回道:“六月二十三日。”
六月二十三,也就是乔琰等人出发的前一天。
自京城出来到此刻的位置也已经过了两天多了,那么杨修窝在车中跟尸体为伴也已经将近三天了,他只带了点炊饼填肚子,竟然能忍到现在……也还真有那么点本事。
但再怎么有本事,大概也已经在身体极限的边缘了。
乔琰想了想蔡昭姬的年纪,再想想杨修,琢磨起了再养一个潜力股的可行。
可若以历史评估,杨修的政治觉悟着实是差到,可以跟蔡邕放在一起,让人觉得他们可以认一对干亲的程度,要扭转过来,她要耗费的心力必然不少。
她扶了扶额头,又觉得有点难办。
她想了想后回道:“等抵达太原郡治,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要将你送回去也未必需要劳烦鲍将军,我大可以去寻太原太守,让他出些人手将你给送回去,反正这不经告知父母便远行的不孝名声也不是让我来担。”
“我才不回去!”杨修想都不想地回道,他又小声说道:“我在离开之前留过书信了。”
就是藏得稍微好了一点。
否则也不会在乔琰等人离开洛阳的时候,杨赐的秘密寻人都没寻到她的头上来。
“那么就只有第二个选择了。”乔琰伸手朝着典韦一指。
在典韦的背上背着的,正是此前在濮阳的时候,田洮作为谢礼送给她的金子。
在将那六十匹缣也折算成了金后,一共是二十六斤黄金。
她对着杨修说道:“这二十六斤黄金,按照市价能换回万石粟米,你若能在遵循规则的情况下,于太原当地换回更多的数量来,那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乔琰目光凛然,又随即丢下了一句说不好是不是激将法的问话。
“杨修,你可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