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家里人支持后, 苏暮便同晋阳等人开始为办女学做筹谋。
她们先做规划,定好要开的教学种类,初步拟定教学做绒花、纺织、刺绣、成衣剪裁等。
这些都是比较适合女郎们做的活计, 可在家做, 也可帮工。
女学的名字就叫女学馆。
因着是带有扶持性质,所以最初的投入肯定是没有盈利的, 先试水看这条路能不能行得通。
这群女郎不缺钱银, 有足够的家底支撑, 且有多余的时间耗费,又有善名在外, 办这样的女学极具号召力。
苏暮擅筹谋,晋阳擅执行,宋娘追求完善, 她们定制好女学的大体框架后,晋阳便差人寻场地。
宋娘看中了长兴坊里的一处荒废染坊, 之前那地方是开的布匹染坊,后来因为一起凶杀废弃了, 一直无人问津。
她们胆子大,约到一起把里里外外瞧了个遍, 都觉得修整后可以用作女学的场地, 一来里头宽敞, 二来租金便宜。
苏暮指着后院的那排破窗户,说道:“这边可做成住宿的大通铺,若有女郎不方便回去,可在这里宿下。”
晋阳点头,“再砌一堵墙隔断,禁止外男入内。”
苏暮:“那边做成庖厨, 中午得有一顿饭食。”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就染坊场地一番规划。
鉴于她们之前曾合作赈过灾,相互间有默契基础,又不涉及到利益,都是想办正事做出点功绩,故而大家都是齐心协力为这事操劳,不存在欺心。
能得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同谋事,是苏暮在这个时代里最幸运的事。
拍板定下染坊作为女学馆的场地后,晋阳差管事办理好租赁契约。
她和苏暮各自差了几名家奴过来整理清扫,先把场地弄干净后再请木匠和瓦工入场对染坊进行修缮。
这期间苏暮亲自去订了一块女学馆的牌匾。
原本让晋阳写牌匾做模型,她嫌自己的字丑,宋娘的书法也不好看,苏暮更不消说了,于是她让顾老夫人写的模型。
还别说,那牌匾做出来特有气韵,上头贴了金箔,看着端方大气,很有一番风骨。
晋阳夸赞连连,到底是书香世家的闺秀,哪怕七老八十了,一手好字还是拿得出手。
有时候顾老夫人也会关注她们的进展,说等她们弄好了也去看看热闹。
在她们修缮染坊时,周边的街坊邻里也会好奇围观,得知她们要开办女学授人以渔,皆夸赞一番。
苏暮趁此机会让顾清玄给她写了几份招募学员的告示,因着晋阳的关系,那些告示被贴到了府衙门口的公示栏上。
这下人们都知道长兴坊要开办女学馆了。
去年她们那帮人很有一番威名,今年又搞女学馆,自然引得市井热议。不少人慕名前来询问,她们专门找两个口齿伶俐的妇人做解释,传达女学馆的意义。
若说女学馆是一般人筹办的,引人怀疑倒也情有可原,但背后是公主府筹办,且又有去年的善举在那里,威信可想而知。
夏蝉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天气愈发炎热,苏暮她们却热火朝天。
目前场地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划分为好几个区域,住宿,进食,学堂等。
顾老夫人对女学馆有兴致,顾清玄亲自把她带过来参观了一回。
一行人看到门口的牌匾,顾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自卖自夸问:“文嘉你瞧,我这字写得好不好?”
顾清玄笑道:“极好。”
苏暮从里头出来,见到他们过来颇欢喜,忙上前朝顾老夫人行了一礼,搀扶她的手臂道:“祖母小心脚下,现下场地还没清理干净。”
人们走入进去。
这会儿晋阳没在,宋娘也迎了上前,同顾老夫人热络笑谈。
众人挨着看里头的布局,顾老夫人笑眯眯道:“你们这些个女郎当真了不得,若开办起来了,我便买几台提花机和纺织机捐赠与你们,也算尽点心意。”
这话可把宋娘哄高兴了,“老夫人心慈,娘代受益的女郎们谢过你了!”
顾老夫人欣慰道:“愿你们顺顺利利的,把这事办好,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以后底下的女郎们也多一条出路。”
她们边看边聊,就女学馆说了许久。
迟些时候苏暮同祖孙一并回去,这些日她为了外头的差事操劳,晚上顾清玄给她揉腰,说道:“我看你那女学馆还像模像样的,打算教学那些技能?”
苏暮回道:“暂且四种,绒花、纺织、成衣和刺绣。”又道,“这仅仅只是开头,待一切走上正轨,还得联络织布坊的活计寻与她们,让女郎们有用武之地,方才是女学馆真正的意义。”
顾清玄笑道:“野心还不小。”
苏暮:“毕竟万事开头难,如果我们能提供学艺与做活计的机会,来学艺的女郎们第一步就容易多了。”又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把前路给她们铺好,能不能立足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如果十人里头能有一人谋得生存,那就很不错了。”
顾清玄点头,“若那些女郎都有你这般的悟性,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苏暮翻身道:“只要她们来报了名,肯定就想学点本事,尝到了甜头,自然会想法子走出去。”
她非常期待着能教化更多的女性觉醒,明白独立的重要性,而求得生存立足,便是最基本的素养,只要她们有本事求生,腰板就会慢慢挺直起来,对这个世道说不。
虽然大环境苛刻,但总要去一点点尝试。
而这种尝试,正在潜默化影响着他人。
比如院里的一婢女沉香就蠢蠢欲动想学成衣裁剪,她平日里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铜子原本是留作嫁妆用,现在有女学馆这一去处,便生了心思。
苏暮颇觉欣慰,她喜欢有上进心的女郎,便许诺给她免一半的脩金,如果以后能自立了,也会放她身契。
这份期许令那女婢高兴不已,人生仿佛就有了盼头。
就像当初她盼着摆脱家生子处心积虑逃亡那般,因自己淋过雨,便愿意把手里多余的伞替他人挡一挡。
女学馆招收的学徒皆是女性,为避免出岔子,里头的所有人都是妇人主事。苏暮没有门路寻教学的师傅,这活计便交由晋阳和宋娘她们寻人。
在这期间她总觉得小腹坠胀不大舒服,先前曾有过怀孕的经历,觉得有可能又揣上崽子了。
她同顾清玄提起,他满心欢喜,暗搓搓道:“多半是分家产的闺女来了。”
他调侃的语气令苏暮哭笑不得。
对于她来说孩子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他们仅仅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经历,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愿意享受体验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也愿意享受体验爱情,但这些东西在“自我”面前统统都得靠边站。
先有“自我”之后,才有它们。
而这份“自我”,则是她存在的真正意义。
它会陪伴她走完这一生,更是时刻提醒自己是现代女性的根源,就算融入进了周边的大环境,骨子里也仍旧清醒,不会被驯化。
果不出所料,过些日待大夫来诊脉后确定是喜脉。
这回苏暮一点都不慌了,有过一次经历,轻车驾熟。
不过头月坐胎不稳,还是不敢像先前那般操劳,许多事情便由宋娘她们打理,苏暮难得的闲暇了一阵。
途中她们寻来四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开始授课教学。
目前女学馆里总共只有二十七人,学做绒花的有七人,做成衣裁缝的有六人,刺绣的有九人,纺织的有五人。
这些人中有四人是交不起脩金的,便记账,待学成之后寻到了活计扣除。
平时她们多数都是一早过来学艺,下午迟些回去,也有几人在女学馆住宿。
学员中年纪最小的还未及笄,年纪最大的有十多岁。
在来第一天宋娘就亲自跟她们讲了开办女学馆的真正意义,以及馆里的各种规矩。
这里是学艺的地方,不是勾心斗角的场所,如果学得的技艺精湛,女学馆会帮忙寻活计与她们挣钱谋生。
人们听后个个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话又说回来,能来这里的人心里头肯定是想学点东西的,再加之脩金也不多,且开办的又是公主府,自然不敢造次坏规矩。
女学馆的伙食虽然很粗糙,但寻来的教学师傅都是根基深厚经验丰富的妇人,功底非常扎实。
待苏暮渡过危险期后,特地过来瞧了瞧。她精通绒花,看过钟大娘的手艺后夸赞连连,并且还同女郎们唠了会儿家常。
学做绒花的只有七人,苏暮也会跟她们讲技巧,她不端架子,很接地气,颇得女郎们喜欢,亲切唤她安阳君。
人们热络笑谈,会提及各自的经历,以及为什么要来学艺。
有的是家中父母支持,有的是想为夫家分担着些生计,不管什么理由,总的来说都是想学一门手艺傍身。
她们的反应令苏暮颇为欣慰,这些女郎们只要有机会,可见还是愿意走出来的,毕竟市井里的女郎多数为生计发愁,比不得富裕家庭。
下午回府的路上她同郑氏说起女学馆里的女郎们,郑氏说道:“娘子这份仁慈委实难得,如今有学艺的机会,以后自然就多了一条出路。”
苏暮回道:“市井里的女郎们到底比不得富庶人家,如果能多分担着些生计,在家中自然就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腰板就能挺直,腰板挺直了就不会委曲求全,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郑氏点头道:“就是这个理。”
苏暮充满憧憬,“如果一个女郎站起来了,就有第二个第个,成千上百的女郎们站起来,处境多多少少都会改变一些。
“我不求她们有多大的能耐,就觉得自己的那双手不应该被辜负,它应该为她们的未来撑起一片天。
“就算以后嫁人了,倘若夫妻相处和睦自然是好的,倘若遇到不那么合适的,自少有底气选择离开,而不是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这才是学艺的真正目的。”
郑氏笑着调侃道:“我瞧着院里的沉香就很有一番打算。”
苏暮也笑了起来,“能为自己筹谋打算的女郎都是聪明上进的,我就喜欢有上进心的女郎,她有勇气想走出院子,可见是个有主意的,我倒是乐意成全她。”
郑氏:“那便是沉香前世修来的福气,遇到娘子这样的贵人了。”
苏暮应道:“郑妈妈又何尝不是我的贵人呢?”
提起这茬,郑氏颇有几分感慨,“娘子的头脑,一般人可滑不过。”顿了顿,“只怕郎君都是滑不过的。”
苏暮失笑,顾清玄的脑子可一点都不差,就是有点恋爱脑。
也幸亏他的那点恋爱脑,才会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回到府里后,晚上顾清玄下值回来,苏暮同他说起今日在女学馆看到的那些女郎们,很有一番感触。
顾清玄打趣道:“你这比她们的老娘还操心呢。”
苏暮回道:“你不懂。”
她忽然想起在开州时曾跟他提起过的商贩与土著,商贩流落到孤岛被不停打捞,无法融入进当地土著的生活。
而现在,她这个商贩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去潜默化激发那些土著的改变。
她对未来充满着期待,期待第一个女郎站起来,第十个,百个,千个。
哪怕她们的力量微弱,可当星星点点汇聚到一起,就会成为一道光亮,照亮靠双手博得生机的前程。
在泥泞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儿。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