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这个文艺女青年近日被《红楼梦》吊足了胃口, 苏暮经常过去陪她,一坐就是老半天。
两人也从最初的生疏关系渐渐转化成长辈与小辈之间的亲昵。
苏暮擅攻心计,借着一张会忽悠的破嘴, 哄得顾老夫人爱屋及乌, 对她的态度比对庶出的孙辈还要亲和几分。
这本事连忠勇侯都忍不住同盛氏发牢骚,说道:“瑶娘当该学学你那儿媳妇,八面玲珑, 这才进门几天就把阿娘哄得找不着北了。”
盛氏撇嘴,不服气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当明眼人看不出来吗?”
忠勇侯“啧啧”两声, “你莫要嘴硬, 进府几十年,可曾让阿娘这般日日惦记念叨过?”
这话盛氏不爱听,挖苦道:“这话说的, 你做了老太太几十年的儿, 还是她亲生的呢,可比得过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文嘉?”
忠勇侯:“……”
盛氏特别勇, 抬了抬下巴, 露出一副“来啊相互伤害”的表情。
忠勇侯看着她,着实被气着了,不高兴地甩袖而去。
待他走后,方婆子劝说道:“娘子不该急眼把侯爷惹得生气。”
盛氏“哼”了一声, 不痛快道:“是他先来找茬儿的,好端端的,非要给我难堪,谁忍得下?”
方婆子皱了皱眉,“不过话又说回来, 永微园那丫头确实有几分本事,老夫人饱读诗书,一股子文气,她大字不识的丫头,竟然能陪她唠半天还不嫌烦,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盛氏不屑道:“她能唠什么,还不是市井里的那些家长里短。”又道,“现在新婚,老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得给文嘉留点体面才是,要不然抬举她作甚?”
方婆子点头,也觉得应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们哪里料到,这份体面着实了不得,苏暮忒长出息,居然把顾老夫人的那套翡翠头面诓到手了。
那套翡翠头面由十八件物什构成,有花钗、项链、耳饰等,每一件上都镶嵌得有翡翠宝石,精美无比。
这套头面是顾老夫人嫁妆里最为隆重出彩的首饰之一,盛氏早就惦记上了,一直未曾得手,而今被苏暮诓了过来。
这不,顾清玄在寝卧里瞧见它时诧异不已,前几天他还打趣她再长点出息把这套头面哄到手,哪晓得真哄过来了。
当时苏暮在偏厅撸猫,顾清玄换了一身便服过去,调侃道:“阿若你可真给我长脸,若是被阿娘知道,不知得嫉妒成什么样子。”
苏暮失笑,“听你这话,我岂不是哄了烫手山芋回来?”
顾清玄:“倒也不至于,不过我阿娘看到多半眼红了。”
怀里的小猫喵喵叫了两声,它贪吃,已经被养得圆滚滚。
顾清玄瞧着欢喜,把它捞到手里摸了两把,毛绒绒的,特解压。
稍后庖厨送来吃食,两人各自去洗手用饭,叙了些家常。
这种小日子过得舒心惬意。
苏暮无需为生计奔波,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暇时同柳婆子她们唠唠市井里的八卦,撸撸猫,哄一哄顾老夫人,特别适合躺平。
不过她现在是永微园的女主人,顾清玄的私产打理落到她手里,田产商铺,宅子经营是需要她过目的。
以及永微园的开销都是过他的账,主母盛氏会按月给补贴下来。
苏暮头脑聪慧,特别会做人,先跟顾老夫人处理好关系后,便利用那套翡翠头面同盛氏套近乎。
她毕竟是当家主母,又是自家男人的亲娘,同她处好关系以后就是小霸王了,有两位长辈撑腰,整个侯府里可以横着走。
苏暮为了实现自己的螃蟹前程,可谓处心积虑。
鉴于盛氏惦记了那套头面许久,她便亲自把它送过去。
得知她过来,盛氏一点都不上她的当,同方婆子说道:“那只小狐狸心眼子跟蜂窝似的,先把老夫人哄服帖了,又想来哄骗我,我才不上她的当。”
哪晓得话语一落,就听旁边的婢女道:“方才奴婢瞧着郑妈妈捧了一件首饰匣子来,应是要给夫人的。”
听到这话,盛氏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问道:“那是什么匣子?”
婢女比划了几下。
盛氏抽了抽嘴角,嘴硬道:“我才不上她的当!”
方婆子掩嘴笑,“这会儿娘子可要坚定立场,断不能被她诓骗了去。”
盛氏半信半疑道:“我才不信她舍得送出手。”
主仆二人又说了好几句才去了偏厅。
见到她们过来,苏暮落落大方地向盛氏行礼,唤了一声阿娘。
盛氏应了一声,道了声坐。
苏暮坐到椅子上,盛氏故意说道:“听说近些日你都在寿安堂陪老夫人唠家常,把她老人家哄得开心,可是文嘉让你过去的?”
苏暮笑了笑,“祖母爱听市井里的家长里短,儿闲着无事,便陪她唠一唠。”
盛氏“哼”了一声,“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苏暮笑眯眯接过郑氏手里的首饰匣子,说道:“祖母高兴,看在文嘉的颜面上给了我这件物什,文嘉说阿娘喜欢,便拿过来送与阿娘。”
说罢打开匣子由方婆子送到盛氏跟前。
盛氏虽然心痒,却不吃这套,只瞥了一眼就道:“这是老夫人给孙媳妇的,哪有转手送给我这个婆母的道理?”
苏暮露出委屈的小表情,颇有心机道:“阿娘这般说,便是阿若不识趣了。”又道,“当初听文嘉说阿娘惦记祖母的这套翡翠头面许久,儿便绞尽脑汁从祖母那里哄来送与阿娘,可费了不少心思。”
这话把盛氏搞得有几分尴尬,“老夫人的东西可不容易哄。”
苏暮撇嘴,故意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儿在寿安堂一坐就是整天,嘴皮子都磨起泡了。”说罢还努嘴给她看。
这动作把盛氏逗笑了,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好奇问:“你都编了些什么家长里短哄她,让她日日都惦记着?”
苏暮粗粗说了说,听得一旁的方婆子咋舌,诧异道:“这样也行?”
苏暮点头,“祖母饱读诗书,年轻的时候也爱看县志,儿便同她讲讲荣国公府里的家长里短,她爱听,天天缠着儿给她讲。
“这套翡翠头面儿费了不少心思才哄过来的,阿娘也不能白拿,文嘉说你击鞠技艺精湛,儿也想厚着脸皮来学两成,日后与晋阳她们打交道也不至于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盛氏“啧啧”两声,看向方婆子啐道:“我就说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暮笑道:“不知儿的这番心意阿娘可愿受下?”
盛氏“哼”了一声,嘴上不当回事,心里头却受用,“你真有这番诚意来讨我欢心?”
苏暮应道:“只问阿娘喜不喜欢,你若还喜欢其他的,我便又变着法子去哄来。”
盛氏绷不住失笑,“你这话说的,好似我婆媳合伙起来诓老夫人一样。”
苏暮厚颜无耻,“阿娘就只有文嘉一个倚靠,我去诓来给你,以后也多半会落到永微园手里,且不说这一件儿,就算是十件儿八件儿,我都去给你诓。”
这话委实把盛氏哄得高兴,指着她同方婆子道:“你瞧她那不要脸的泼皮样儿!”
方婆子掩嘴笑道:“话糙理不糙,娘子手里的东西以后也多半是永微园的。”
盛氏打了她一下,“你莫要起哄。”又道,“你瞧她那张破嘴,油嘴滑舌的,难怪老夫人被她哄得团团转,现在又来哄我了。”
苏暮端起茶盏,一本正经道:“儿哄祖母是空手套白狼,哄阿娘却是下了血本的。”
盛氏笑着指了指她,愈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先前还说不上她的当,结果这一忽悠下来心情着实愉快。
顾老夫人给孙媳妇的东西她自然不会真拿,但苏暮却送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这份孝敬的态度她是受用的。
婆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苏暮厚着脸皮求她教击鞠技艺,便于以后拿得出手在晋阳她们这群贵女跟前炫技。
盛氏瞧她娇弱,不信她吃得下苦。
苏暮口出狂言道:“阿娘未免小瞧我了,我当初既然连去开州都受得下苦,何至于被马背上的活计难住?”
盛氏:“你莫要同我说大话。”
苏暮:“不若明日上午我过来遛两圈你先瞧瞧要不要收我这个徒弟?”
盛氏想了想,给她留了颜面,道:“也罢。”
于是第二天上午苏暮换上一身胡服去马场遛马给盛氏瞧。
她驭马的技艺算不得上佳,但基本功夫还是挺不错的,盛氏颇觉诧异,问道:“你这是何时学的骑马?”
苏暮粗粗说了说,盛氏恍然。
小狐狸到底是小狐狸,苏暮懂得攻人心计,对盛氏一番吹捧,想见识她将门虎女的威风。
盛氏盛情难却,便上马跑了两圈。
骑行,侧挂,风驰闪电,一身英姿,看得苏暮拍手称赞,化身为小迷妹在底下连连夸她身手矫健,巾帼不让须眉,不比男儿差。
盛氏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英姿飒爽,虚荣心得到了彻底满足。
她勒停马儿翻身下马,苏暮屁颠屁颠迎了上前,两眼放光道:“儿也想像阿娘那般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又道,“阿娘身手俊极了,若身为男儿,定能为国建功立业,挣下一身功绩来!”
这话把盛氏哄笑了,“你莫要给我戴高帽!”
苏暮摆手,“儿是真心欣赏阿娘的好身手,将门虎女,当真名不虚传。”
盛氏接过方婆子递上的汗巾,说道:“这有什么好的,你爹还嫌弃我成日里活得糙呢,没有另外两房温柔小意。”
苏暮不敢苟同,“阿娘此话差矣,你将门出身,就该恣意驰骋痛快豪爽,而不是宅在院儿里吟诗作赋做女红学温柔小意。”
这话颇令盛氏触动,“你也认为你爹说的都是狗屁?”
苏暮点头,“人生短短几十年,温柔小意学不来,只要自己快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何必去讨好?”
盛氏听后重重地拍她的肩膀,“你这张破嘴,甚合我意,痛快!”
苏暮咧嘴笑,“那今日这拜师成与不成?”
盛氏被她哄得高兴,心情也不错,应道:“便收你这个徒弟。”
苏暮心中欢喜,“儿日后定不损阿娘颜面。”
起初盛氏觉得自己不会像顾老夫人那样被她哄得团团转,哪曾想她是个直性子,喜恶藏不住,自家儿媳妇不仅讨来她喜欢的头面,并且还夸她将门虎女要以她为榜样,这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尝到被认可的滋味了,只觉得通体舒畅,不仅答应教她击鞠,没要那套头面,还额外给了一套花钗作为收徒的见面礼。
苏暮欢欢喜喜收下了。
这不,晚些时候待她离去了,方婆子忍不住道:“娘子似乎亏本了,没拿到头面不说,还白搭了一套花钗进去。”
盛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隔了多久,盛氏才拍脑门,“瞧我这狗记性!”
方婆子憋了憋,“也亏得是儿媳妇,若是另外两房的人,娘子只怕是要吃她亏的。”
盛氏:“……”
另一边的顾清玄下值回来看着妆台上的花钗陷入了沉思,苏暮进屋来,他拿起一支金钗问:“阿若又从祖母那里诓来新东西了?”
苏暮摇头,“这是阿娘送的。”
顾清玄:“???”
苏暮欢喜道:“明日她要教我击鞠,这是她赠予我的见面礼。”
顾清玄愣了愣,困惑问:“她主动说要教你击鞠的?”
苏暮摇头,“我去求的,她允了。”
顾清玄更是不解,“既然是你去求的,何故送你花钗?”
苏暮抿嘴笑,撒娇道:“那是阿娘看在郎君的颜面上才给了我体面呀。”
这鬼话顾清玄压根就不信,她去求人办事,结果反拿回来人家的东西,说出去谁信?
顾清玄揽住她的腰身,“你莫要忽悠我,明日我休沐,倒要瞧瞧你是怎么忽悠她的。”
苏暮掐了他一把。
于是第二日苏暮去马场学击鞠时顾清玄也跟着去了,在盛氏教她马术要领时,顾清玄坐在凉亭下单手托腮瞧她们。
一旁的许诸忍不住道:“娘子当真好本事,前阵子才把老夫人忽悠得团团转,这会子又来忽悠夫人了。”
顾清玄道:“你觉得我祖母是那般好忽悠的?”
许诸:“……”
顾清玄:“我倒要看看她是如何把我阿娘忽悠得收她为徒的。”
结果没坐多久他就摸出了门道儿来,在盛氏亲身示范时,苏暮跟小姑娘一样欢快吹彩虹屁说她要学这个,显得女郎特别飒爽干练。
盛氏在她身上找回了年轻时被人崇拜的感觉,极尽耐心教她。
顾清玄看着二人互动,有说有笑的,心里头非常微妙。
他坐不住去了自家祖母那里,顾老夫人刚礼完佛出来,见他过来,随口问:“阿若呢,怎没跟你一同过来?”
顾清玄应道:“她跟阿娘在学击鞠。”
顾老夫人“哦”了一声,“我倒忘了这茬儿。”
顾清玄上前搀扶她道:“这两日我看她还忙起来了,说上午学击鞠,下午过来陪祖母,比我这个上值的都还忙活。”
顾老夫人:“是这回事,我俩商量好的。”
顾清玄:“……”
顾老夫人问:“今日文嘉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顾清玄道:“孙儿休沐,过来陪陪祖母。”
顾老夫人嫌弃道:“不用你来陪,有阿若陪我更有意思。”
顾清玄憋了憋,觉得他的地位岌岌可危,“祖母,我可是你亲孙子。”
顾老夫人坐到竹榻上,说道:“我又没说你是捡来的。”又道,“阿若要学击鞠也没坏处,以后跟晋阳她们厮混,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来,是给文嘉你长脸。”
顾清玄撇嘴,“晋阳那帮人别提了。”
顾老夫人:“这便是你小家子气,只要她有这个本事,结交谁都是她的意愿。”又道,“她这才在京里立足多久,就能与晋阳这等人物厮混上了,可见有几分手腕。”
顾清玄接茬道:“她不仅能跟晋阳她们厮混,还能讨祖母你欢心,这会儿我阿娘也被她哄得高兴了,笑得跟什么似的。”
顾老夫人理直气壮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顿了顿,“我就觉得这个孙媳妇比你这个大孙子更有意思一些。”
顾清玄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再次提醒她,“祖母,我是你亲孙儿!”
顾老夫人麻木脸,“我知道,我又没说你是捡来的。”
顾清玄:“……”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意识到,他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