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清玄第一次被女人亲。
气息交融间, 呼吸渐沉。
那个洁身自好,如贞洁烈女般的男人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彻底丧失了思考。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 女人身上特有的惑人甜腻令他的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从脚底直冲脑门。
苏暮更是俏皮,挑逗地咬了他一下。
微妙的触觉刺激着神经, 敏感的男人顿时呆若木鸡。
一片艳红从颈脖蔓延, 染透了白净面庞,甚至连耳根子都泛起了红潮。
也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许诸的敲门声。
室内的二人立马跟见鬼似的迅速分开,苏暮慌忙跪到地上, 顾清玄则回到桌案前,神态窘迫, 呼吸不稳。
心里头有鬼怕被误解, 他仓促应了一声。
许诸推门进来, 见苏暮跪在地上, 耷拉着头,看不清面容。
顾清玄则站在桌案前,背对着门, 也看不清面容。
屋内明明凉爽舒适, 顾清玄却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肌肤滚烫, 心跳急促,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单知道她有点贼胆, 但色胆包天到这个程度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她竟然敢亲他!
想到自己被那女人轻薄, 他窘迫得无地自容。怕被许诸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出去。”
听到这道命令,许诸愣了愣。
苏暮却规规矩矩起身行礼告退,路过许诸时用唇语说她惹恼了家主,面不红气不喘,一点都没有犯错的觉悟。
见她离去,许诸也稀里糊涂离去了。
二人出去后,许诸后知后觉问:“方才怎么了,你为何跪着?”
苏暮忽悠道:“奴婢不慎冲撞了郎君,把他惹恼了。”又道,“幸亏许小郎君来了,要不然奴婢定要领罚。”
她没说冲撞的原因,许诸也没多问。
两人走到宝瓶门时,许诸似想起了什么,猛拍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竟把正事给忘了。”
说罢又往书房去了。
苏暮回头瞥了一眼,心中颇有几分得逞的小狡黠。
往日顾清玄行事遮遮掩掩,今日这番操作,看他还往哪里藏。
另一边的许诸重新回到书房后,同主子提起方才郑氏跟他说起的事。
顾清玄已经恢复了从容,只不过脸上还带着少许薄绯,他三言两语把许诸打发了下去,有些心不在焉。
待许诸关门离去后,顾清玄默默低头,把脸埋入掌中,满脑子都是方才苏暮亲他的情形。
对方的唇软软的,勾颈脖的手臂白嫩如瓷,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荚香。
她的气息温热,咬他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小小的淘气与恶意。就像调皮的孩子啃咬糖果似的,压根就没把他当成男人。
那种感觉很微妙,并且还很刺激,毕竟郑氏一直都盯得紧,容忍不了底下的婢女爬床勾引。
顾清玄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按理说他应该是懊恼的,无端被她侵犯,偏偏心里头滋味奇妙,居然破天荒地萌生出偷情的兴奋来。
在某一刻,他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叫做红杏出墙。
矛盾的心理啃噬着他脆弱的神经,一边端着觉得被她侵犯简直不成体统,可另一边又觉得体验好像还不错,比想象中刺激多了。
那种偷偷摸摸的举动有点让人上头,特别是在随时都会被人撞破的环境里行事,一旦事败,两人的处境都有些尴尬。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尴尬,才让人暗搓搓蠢蠢欲动。
顾清玄一时无法直视自己那种奇怪的心思,他明明知道对方有意撩拨挑逗,教养告诉他该如何处理,可是私欲却又拒绝了,反而兴致勃勃。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内心交织,滋生出复杂又难以言喻的感触来。
他也说不清对苏暮是什么态度,对她有兴致是肯定的,她的样貌符合他的审美,脾性也甚合他意,娇怯软糯,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和小狐狸的狡灵劲儿。
这样的女郎很有意思,看似胆小,行事却常常出其不意,确实上了他的心。
他试图理清楚那种纷繁复杂的思绪,却怎么都无法看进去手中的账目,时不时走神儿想起鼻息间萦绕的女人气息。
心烦意乱地丢掉手中的账本,顾清玄死活不愿承认自己被她拿捏住了。
在某一瞬间,他冲动地想着,把她收进房来,看她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但转念一想,又不服气,这点小伎俩就把他哄骗到手了,岂能顺她的意?
一时间,顾清玄头大如斗。
心里头烦,他开门离开了书房,走到偏厅那边,见桌上的青葡萄,随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咀嚼,酸得掉牙。
郑氏进来见他吃葡萄,好奇问:“郎君是最怕酸的,这青葡萄还未成熟,酸味极重,郎君不怕吗?”
顾清玄面无表情咀嚼,连皮带籽吞咽了下去,还想摘第二颗时犹豫了。
真他娘的酸!
郑氏端来温水供他漱口,他漱完口后,才道:“乏了。”
郑氏:“往日夫人审查账目也要耽搁好几天,郎君悠着点也不误事。”
顾清玄“唔”了一声。
郑氏同他说道:“方才奴婢回来时碰到朱管事,她同奴婢提起周家,就是上回向苏暮提亲的周老儿家。”
“怎么?”
“朱管事说他们相中了咱们西园的春萍,春萍是买进来的丫头,无父无母的也孤苦伶仃,周家想把她讨去做儿媳妇。”
“那得问问春萍的意思,她若愿意,我这个做东家的自然应允。”
同他说过后,晚上郑氏问起春萍的意思。
许是之前朱婆子曾找过她,她心里头也有底儿,回道:“奴婢进府数年,也清楚周家的为人。那周二郎颇有口碑,奴婢无父无母,也曾问过朱妈妈,她觉着周家可嫁,奴婢想了想,也愿意促成这桩亲事。”
郑氏:“先前周家曾提亲与苏暮,你心里头就没有疙瘩?”
春萍摇头,“阿若脸嘴生得好,奴婢若是男人,也喜欢她那样的。”又道,“她行事素来稳重,先前愿意点头,可见是认可的,周家能入她的眼,奴婢相信不会太差。”
郑氏点头,“看来你也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只要心里头不委屈,这桩亲事郎君便可应允。”
春萍高兴道:“奴婢谢家主成全。”顿了顿,欲言又止道,“不过……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郑氏边摇蒲扇,边道:“你只管说。”
春萍正色道:“先前得郑妈妈抬举进西园,奴婢很是感激,现下奴婢嫁到周家,想与周二郎一并在铺子里当差,多学些活计,不知郑妈妈可应允?”
郑氏笑了笑,调侃道:“夫妻凑到一块儿是要放心些,你既然提了出来,等会儿我便问问郎君,看他的意思,他若应允放人,便把你调到铺子去。”
春萍喜形于色,“奴婢多谢郑妈妈体恤。”
郑氏用蒲扇拍了拍她,“能为自己筹谋的女郎,通常都不会过得太差,我瞧着你是个机灵的,往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春萍:“承郑妈妈吉言。”
二人又说了些其他,春萍才下去了。
她心里头美滋滋,因为周家愿意出三两银子的聘礼求娶,可见其诚意。
要知道三两银子都可以到人牙子手里买个不错的小丫头来了,且周二郎她也见过,样貌还过得去,家里头又擅经营。
更重要的是周家并没有因为她没有双亲就苛刻聘礼,反而还心疼她不容易,许了这么多彩礼,并且都是落到她手里的私房钱。
想到这里,春萍心中很是欣慰。
她脑子里门清,现在家主在这里,她们跟着水涨船高。
待家主办完差事回京去了,月例势必会降下来,何不趁早替自己做打算,学些实在的技能傍身呢?
入睡前郑氏替顾清玄绞干头发,说起春萍的请求,他并没有什么异议,“她既然想出去,那便放她出去,你让朱管事那边安排就好。”
“郎君到底心慈仁善。”
“我祖母曾对我说过,女郎家在世立足不易,就拿她自己来说都不容易,更何况底下这些没有任何身家的婢女,故而能给予方便的便给人留一条后路,也算是行一桩善事。”
提起顾老夫人,顾清玄倒有些想念她了,“我来常州这么久,也不知她这些日身体可康健。”
郑氏道:“她老人家是有福之人,定会平平安安。”
顾清玄不语。
他打小就受老人家悉心教导,祖孙的感情甚至比父母还要深厚,可以说他身上的品质多数都传承于顾老夫人。
她是一位值得他敬重的女性,同时也是照亮他前程的一盏明灯。
亦是一座充满智慧的灯塔。
把头发绞干后,郑氏拿帕子出去时,顾清玄随口道:“把春萍放出去了,你身边缺人手帮衬,便把苏暮调进来补缺。”
郑氏没料到他会亲自开口要苏暮,犹豫道:“那丫头只怕……”
顾清玄挑眉,“只怕什么?”
郑氏有些迟疑,“奴婢怕她不允。”
这话把顾清玄气笑了,反问道:“我挑个丫头进来伺候,还得问她愿不愿意?”
郑氏:“……”
顾清玄不耐烦挥手,“就这么定了。”
郑氏知他近日忙碌脾气有点大,也没多说什么,只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顾清玄望着跳动的烛火,任思绪翻涌。
他这会儿还不想入睡,独自坐到桌前,缓缓伸出左手,捂住眼睛。
不一会儿指缝裂开了一道缝隙,半眯着眼窥探那抹烛光。
把她收进房来又如何?
有些念头一旦滋生,便会不受控制疯长。
他的房里既没有通房,也没有妾室,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以前顾夫人也曾问过要不要给他送个晓事的丫头来服侍,均被他拒绝了。
而今,他第一次生出想要个女人进来服侍自己的念头。
那个女人便是苏暮。
他想要她。
这一回郑氏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给足面子事先找苏暮问话,而是直接跟朱婆子讲,春萍放出去后就把苏暮调进西园里补缺。
态度没有商量的余地。
待春萍高高兴兴调去了铺子,朱婆子便把调换的差事同苏暮说了。
当时苏暮没有多问其他,只试探道:“朱妈妈,这差事是郑娘子提的吗?”
朱婆子点头,“她亲口与我说的。”又道,“明日你就去西园当差。”
苏暮轻轻的“哦”了一声,心想郑氏素来抬举她,这回没有事先找她问话,多半是顾清玄亲点的,不容她拒绝。
回到倒座房后,苏暮收拾衣物,因为去西园当差都会住在那边,方便吩咐做事。
她心中一番筹谋,这回进去,近顾清玄的身就算成功了一大半。至于爬床,且还是在郑氏的眼皮子底下爬床,确实是一项技术活儿。
要成功把他睡到手可不容易。
想到那张震惊得不知所措的绯色面庞,苏暮不禁有点心痒,那家伙真的好纯情啊,该不会还是个雏儿?
她情不自禁舔了舔唇,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不是心甘情愿献身,好歹对方生得俊,脸嘴好,身段也极佳,且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看都不亏。
睡这样的男人可比睡糟老头好多了。
翌日苏暮带着自己的包袱过去跟郑氏见礼。
当时顾清玄不在,玉如把她领到婢女住的厢房,是单独的一个小院子,总共有四间。
外院还有一间,是郑氏独住。
苏暮在春萍住的那间房落脚,玉如上下打量她,阴阳怪气道:“上回阿若拒绝了,这次还不是进了西园。”
苏暮没有答话,只看着干净整洁的床铺,比倒座房的条件好多了,不仅屋子宽敞不少,也相对清净,没有那边人多事杂。
她很满意这里。
自顾走到院子里观望,四周是高墙筑的围笼。
她仰望碧白无云的天空,听着老榆树上的知了疯吼,冷不妨冲玉如道:“你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道吗?”
玉如愣了愣,不以为意道:“外面的世道有什么好看的?”
苏暮咧嘴笑,眼里仿佛含了光,用充满憧憬的语气道:“想来比这里头有趣。”
玉如撇嘴,“得了,你若在外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便知道府里是什么日子了。”又道,“在这里头当差,走出去采买,人家都得高看你一眼。”
苏暮并没有反驳,只道:“说得也是,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咱们是忠勇侯府养的家犬,整个常州城都找不出的高门大户,走出去了还不得趾高气扬?”
玉如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味,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冬香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却也不笨。她吃过外头的苦,自然知道其中的辛酸,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
苏暮看着她没有说话。
玉如是土著,没有见识过现代的平等与自由,自然不知身处的时代对女性是怎样的苛刻与约束。
可是她见过,并且享受过那个时代的平等。
走到这里来,便是被世道奴化的开始。
她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脱离这个吃人的封建制度。
诚然如玉如所说,府里的这份差事跟外头讨生活的女郎们比起来委实好太多了。
除了没什么自由,要听人使唤外,光吃住条件就比过了多数人,并且还有八百文的月例拿。
要知道大多数女郎是挣不了什么钱银的,几乎都是男耕女织。
织的那点布匹一个月也卖不了多少文,且还要交徭役赋税,照顾父母养育孩子,伺候家里的顶梁柱。
府里有吃有住,能拿净月例,外头多少父母指望着能替闺女谋得这份差事,那可是香饽饽一般的存在,里子面子都有。
偏生苏暮不满足,哪怕冲出去撞得头破血流,都要去试一试,闯一闯。
只想活得像个人样儿。
活得像个人而已。
这些心思,玉如是理解不了的,也无法理解。
有时候苏暮也无比庆幸自己的前世颠沛流离,倘若不是过早体会过人情冷暖,造就出坚韧豁达的内心,只怕到这儿来摊了这么一个身份,早就得崩溃了。
她觉得她还能苟,就跟打怪升级一样,一点点攻略顾清玄,攻略这个极有可能会改变她命运走向的男人,获得新生。
下午晚些时候顾清玄主仆从外头回来,苏暮在院里见到他们,朝二人行福身礼。
顾清玄一袭绯色常服,头戴幞头,显然是出去办公归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忽视她,哪曾想面对时还是觉得别扭。她落落大方,他反倒跟小女儿家似的忸怩不自在,一派高冷。
苏暮心中不由得好笑,她就爱他清高的小模样,越是端着,才越容易被她拉下马来。
骗情场老手不容易,但骗这种死要面子的纯情娇郎君贼好上手。
回到寝卧,顾清玄换下一身家居服。
室内有冰鉴降暑,整个人感觉清爽许多。
许诸边替他整理衣着,边说道:“常州的夏日比京里头炎热多了,这还没到六月呢,日头就这般生猛了。”
顾清玄“唔”了一声,“是要炎热得多。”
往常若是在京城,府里用冰鉴几乎都是在六月。这回过来,端午节后没过多久就熬不住了。
天热了做什么都没心思,坐不住,胃口也不大好,郑氏送来冰镇过的银耳羹。
顾清玄净手后接过尝了一口,银耳软糯清凉,添了少许蜂蜜,有丁点儿甜。他平时不嗜甜,郑氏知他喜好,也不敢多放。
用完一碗银耳羹,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郑氏问他晚膳用什么,他想了想道:“就用些粥水便罢。”
得了他的需求,郑氏便退下去安排。
顾清玄拿起床头的书,琢磨着张和前往北府营已经有半月了,也不知他月底能不能顺利回来。
他若有所思摩挲纸页,腹中一番算计筹谋,今日在监院那帮人已经在试探他们什么时候回京交差,倘若拖延得太久,必遭猜忌防备。
顾清玄垂眸睇手中的《太公六韬》,打算放消息六月回京,先把他们安抚稳住再说。
稍后小厨房送来饮食,一小碟爽口的凉拌胡瓜、鸡丝拌面、卤制鸭舌和炸白鲦,配的粳米粗粮粥。
胡瓜清脆爽口,是夏日必备菜蔬。
鸡丝拌面佐粥饱腹感强,不至于饿得太快。
手指般长的白鲦经过高温烹炸,鱼骨已经酥烂,只需撒上椒盐调味,入口焦香酥脆,很合顾清玄胃口,用了好几条。
这餐甚合意,他难得的吃了不少。
许诸进来撤下时,桌上的食物几乎全光,他笑道:“郎君许久都不曾这般用过了。”
顾清玄坐在窗前看书,头也不抬道:“白鲦极好,明日再做些。”
许诸应声是。
夏日白昼长,天黑得晚。
待到仆人把屋檐下的灯笼点亮时,院里飞来几只萤火虫,有只落到窗棂上,一闪一闪的,顾清玄抬头瞧见了。
他原本不想理它,但见它一直停留在那里,便开窗把它抓了进来。
萤火虫在他的指尖上慌乱爬行,他饶有兴致逗弄,心想苏暮那丫头委实好心机,别以为进了西园就能事半功倍,非得冷落她一阵子给她长点教训,省得她以为自己好哄骗。
抱着这样的心思,顾清玄当真选择无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就算他不避开那女人,苏暮也会有意避嫌。
一来是在郑氏跟前表态度,二来则是她最擅长的伎俩——若即若离。
上回她主动勾引顾清玄,当时他的态度并不反感抵触,这更加坚定了那男人对她有小心思的猜想。
但往往送上门的总比自己求的差了点情趣。
她可以主动,但不能太主动;她可以撩拨,但不能太露骨。
于她而言,顾清玄是主,只要他愿意,一句话就能把她要到床上狎玩,不容她反抗。
偏偏有意思的是,顾清玄是个端方雅重的正人君子,不管骨子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的形象是这般。
通常像他那种清高自傲的男人,只有女人主动送上门伺候他,怎么可能是他低头去讨要女人呢?
并且讨要的还是一个乡野丫头。
这与他的审美和身份涵养完全不匹配。
苏暮抓准这种心思故意吊他的胃口,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不出所料,接近月底时顾清玄就坐不住了。因为自从她进西园后,就跟消失似的,明明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他却只见过她一两回。
这简直离谱!
起初顾清玄想着把她冷到一边儿,以她胆大的性子,多半会熬不住主动钻营,往他身边靠。
哪曾想那家伙非但没有靠过来,反而跟见鬼似的躲得远远的。
这操作彻底让顾清玄迷惑了。
当初明明是她胆大包天主动亲他,勾引意味不言而喻。而今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反而还怕了。
顾清玄百思不得其解。
他素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找准一个机会差苏暮把田庄账目送去书房。她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捧着蓝皮账本过来。
顾清玄站在窗边,苏暮进来把门掩上,毕恭毕敬行礼,低眉顺眼道:“郎君。”
顾清玄扭头瞥她。
那家伙低垂着头,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
他不禁被她的模样气笑了,语气不善道:“前阵子你不是色胆包天吗,怎么今儿竟是这般模样了?”
苏暮默默咬唇道:“奴婢知错了,害怕被郎君责罚。”
顾清玄从鼻孔里哼出不屑,她要是知道错了,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触碰他的底线。
两个暧昧交锋的男女各怀心思,苏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欺,因为她发现她越是软弱,对方就越想步步紧逼。
这不,顾清玄朝她招手,“过来。”
苏暮偷偷看了他一眼,迟疑了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跟前。
顾清玄冷不防捏住她的下巴,挑衅道:“你说你晓得错了,害怕被我责罚,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
苏暮眼巴巴地望着他,杏眼里含着羞怯,幽幽道:“郎君是主子,掌奴婢的生杀大权,自然是真害怕。”
顾清玄盯着她看,愈发觉得这家伙伎俩多。
许是她胆小如鼠的模样令他起了欺负的心思,拇指鬼使神差地落到她的唇上,触碰到的温软令人想入非非。
也不知是被她蛊惑了还是其他,他忽然想去尝一尝那滋味。
然而俯身的瞬间,他的理智把他拉了回来,说好的要冷落她不上她的当呢?
顾清玄心下不禁有些懊恼,理智告诉他这女人花样多,要防。可情感又受她吸引,忍不住想靠近。
天人交战后,他还是选择了理智。
“你离我远点。”
苏暮得了命令,默默地退到了门边,仿若他是瘟疫一般,只想有多远滚多远。
顾清玄不乐意了,皱眉道:“滚回来。”
苏暮撇了撇嘴,又听话地走近了些。
见她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顾清玄发牢骚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他本以为她会说点乖话哄一哄,哪晓得她无比实诚,一本正经道:“不瞒郎君,奴婢心中确有疑惑。”
顾清玄:“???”
苏暮小心翼翼道:“往日她们进西园里当差,月例都会上调到一吊钱,可是奴婢进来的这些日,郑妈妈却不曾提到过,想是忘了。”
顾清玄愣了愣,一时不知是什么反应,合着她就惦记着这个?
苏暮壮大胆子道:“郎君能不能一视同仁,倘若进西园里当差,月例仍旧如往日那般,奴婢倒宁愿回原职。”
这话把顾清玄气着了,不怒反笑道:“说了半天你还嫌弃了?”
苏暮严肃道:“西园里的差事可不容易做,屋里的物什件件都值钱,一个不慎出了差错,定会走冬香的路子,奴婢害怕。”
顾清玄斜睨她,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
他心里头明明想把她扔出去,可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才把她弄进来,岂能白费了心思?
再一细想,他在她身上不但花了不少心思,还费了十两银子,惹得张和阴阳怪气看他,怎么能白便宜了她?
这么一琢磨,越看她越不顺眼,“日后若故意躲着我,看我不找你的茬,让你连八百文都保不住。”
这话苏暮不爱听,理直气壮道:“郎君是读书人,应是个讲道理的,外头都说奴婢与京中表小姐模样相似,且表小姐又与郎君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奴婢自然应该避嫌。”
顾清玄再次被气笑,倒也没有戳穿她的虚伪,只道:“屋檐下的灯笼好看吗?”
苏暮莫名其妙点头,“好看。”
顾清玄吓唬道:“你下次若敢对我不轨,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做灯笼。”
苏暮缩了缩脖子,似乎被吓着了,作死道:“一盏灯笼花不了几文钱,奴婢的皮可值十两银子呢,做成灯笼不划算。”
顾清玄:“……”
见他面色不虞,苏暮忙把账本放到桌案上,“若郎君没有吩咐,奴婢便退下了,郑妈妈还安排了差事要办。”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跟见鬼似的开门离去了。
顾清玄心中极不痛快,愈发觉得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却没反省她会这般,皆是自己纵的。
在窗边站了许久,他的气才消了些。
视线落到拇指上,那种温软的触觉很奇妙,他忽然发现他似乎有点喜欢触碰她,纤细的腰肢,温软的唇,以及白嫩的手腕。
若单论样貌的来讲,她的五官算不得拔尖儿。
他在京中见识过不少贵女,个个拎出来都可以把她辗轧成渣。
她既没有良好的学识,也没有显赫的家世,不论是涵养还是见识,跟京中的女郎们比起来方方面面都显得小家子气。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怎么出挑的乡野丫头,却令他兴致勃勃。
有时候顾清玄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审美来,怎么就对她生出兴致?
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八面玲珑,挺会为人处世,若不然许诸和郑氏不会抬举她。
心眼也多,跟小狐狸似的狡猾,擅长揣摩人心,行事谨小慎微,懂得察言观色。
不可置疑,她是一个很有情趣的女郎。
与她周旋,顾清玄寻到了不少乐子。
有时候他明明笃定自己猜中了她的小伎俩,她却剑走偏锋,屡屡给他意外,令他一步步想去试探更多。
顾清玄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踩在了泥潭的边缘,却一点都不怕会栽进去溺毙。她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个家生子奴婢,还能翻天不成?
清高自傲的男人根本就没把她的小伎俩放在眼里,也不会料到自己往后会越陷越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婚姻来为她铺路。
接近傍晚时,离开常州多日的张和总算风尘仆仆赶回来了。
当时顾清玄正在用晚饭,听到许诸前来汇报,心中欢喜不已,说道:“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许诸:“张叔说他一身臭汗,恐熏到了郎君,先去洗洗再过来。”又道,“他还说郎君尽管放心,一切顺利。”
得了这句话,顾清玄的担忧总算得到开解,“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莫约过了一刻钟后,张和才过来交差。
主仆许多日不见,相互间多了几分关切。
见张和晒黑不少,顾清玄道:“此去北府营你一路辛苦了,路上可还顺遂?”
张和回道:“顺遂。”又道,“高将军给郎君回了一封信。”
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信件递给他。
顾清玄伸手接过,迫不及待拆开信封细阅。
隔了好半晌,他才舒展眉头道:“北府营已经派人来常州了,待我先同他们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张和点头,“老奴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有行动,至多一两日就能入城。”顿了顿,“当时老奴曾与他们说过碰头的地方,在十里亭,只要他们到了,就会差人来传信,郎君且安心等音信。”
顾清玄“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我早前撒布了消息出去,说六月回京,这阵子他们应比较松懈,正是我们行事的好时机。”
张和正色道:“郎君打算从何处着手?”
顾清玄:“丁家的案子。”又道,“明日你去一趟咏春苑,找顾眠,一起想法子把丁家四口偷偷带进城来安顿,切莫出任何岔子。”
张和:“老奴明白。”
顾清玄:“天色不早了,你奔波劳累了这些日委实不容易,先去歇着。”
张和这才下去了。
顾清玄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琢磨着要提审丁家的案子,最重要的是保住牢里的丁大郎。
长田村属于昌平县,若要保住丁大郎不出意外,唯有拿捏住县令朱兴荣。
当初他既然判下了这么一桩案子,定然也被盐商裘家买通了路子。既然不走正道,那就黑吃黑,拿他的妻儿老小做保好了。
不出张和所言,两日后十里亭邀约。
顾清玄主仆前往嘉兴楼赴约。
嘉兴楼是顾家宗族的产业,私密性相对安全可靠些。
此次前往常州办事的人是副将郭叙,他扮成上了年纪的老儿奔赴而来。当顾清玄主仆前往包厢时,郭叙和同僚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小厮把两人请进包厢。
顾清玄朝许诸使了个眼色,他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的双方交换手信后,郭叙才行礼道:“郭某代高将军问小侯爷安。”
顾清玄还礼,“有劳郭副使跑这趟了。”
二人倒也没有客套,很快就进入正题,提起常州目前的形势。
顾清玄要提审丁家的案子,以此作为导火索引出盐商裘敬之,试图用裘敬之把监院的盐官拉下水。
但丁家的案子关键人物是丁大郎和仵作邱三。
邱三掌握着裘五郎死亡的真相,一旦泄露提审丁家案,丁大郎和邱三极有可能遇害,所以最紧要的是护住这两人不受害。
郭叙捋假胡子道:“我北府营里的兵蛋子都是些粗人,仵作邱三容易应付,就大牢里的丁大郎难办些,需得小侯爷施压,我们的人才能进去当差。”
顾清玄:“这倒容易,待我亲自见过朱县令,便能把此事办妥。”
二人细细商议如何操作才能不出纰漏,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双方才各自散去。
在回去的路上顾清玄给许诸安排了差事,让他同北府营的人走一趟昌平县,把仵作邱三拿下,查清楚裘五郎的真正死因。
许诸发出疑问,试探道:“郎君是要小的走正途还是邪门歪道?”
听到这话,顾清玄斜睨他道:“那邱三若是正道人,你就走正途;他若是邪门歪道,你就走邪门歪道。”
许诸咧嘴笑,“小的明白。”
顾清玄:“下午就去,若邱三出了岔子,就把你扔在常州,不带回去了。”
这话把许诸唬住了,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严肃道:“郎君且放心,小的定不辱使命。”
顾清玄“唔”了一声,“莫要拖我的后腿。”
主仆二人刚回府,就见一大夫背着药箱匆匆离去。
许诸见陈婆子跟在大夫身后,忙问道:“谁病了?”
陈婆子忙慌慌答道:“回许小郎君,是郑娘子病了,上午中了暑热,上吐下泻,又发高热,病得很是凶险,老奴这会儿跟大夫去抓药。”
听此一说,主仆忙回西园看情形。
当时郑氏的精神很不好,面色赤红,口渴心烦,周身都是汗。
苏暮等人在一旁照料。
听到顾清玄回来了,人们忙出来见礼。
他要进屋,郑氏却不允,虚脱道:“郎君莫要进来,恐过了病气。”
顾清玄不信邪,撩袍走入进去,瞧她面色赤红,皱眉道:“我出去时都好好的,怎病得这般厉害?”
玉如回道:“大夫说是中了暑热,方才已经服过一粒药丸了。”
一旁的苏暮觉着郑氏的情况不容乐观,欲言又止道:“时下炎热,郑妈妈又病着,恐受不住这等折磨,郎君可否借冰鉴与郑妈妈解燃眉之急?”
这话委实冒失,哪有奴婢借用主子的东西?
郑氏懊恼道:“阿若荒唐!”
顾清玄倒也没说什么,只道:“那便把冰鉴取过来。”
得了他的话,苏暮忙下去差人取冰鉴来给郑氏降暑。
见许诸还杵在那里,顾清玄打发道:“赶紧收拾东西去办事。”
许诸应声是,匆匆退下了。
顾清玄对下人素来厚道,坐到凳子上,伸手探了探郑氏的额头,蹙眉道:“这么热的天儿,高热可不好。”
郑氏:“方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用过药应无大碍。”顿了顿,“郎君给许诸安排了差事?”
顾清玄点头,“是给他安排了差事,兴许要耽搁几天。”
郑氏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眼下奴婢病着,恐伺候不了郎君起居。”
也在这时,苏暮差粗使奴仆把冰鉴推过来了。
听到院里的响动,顾清玄随口道:“我看那丫头挺伶俐,就让她先应付两天。”
郑氏愣住。
进屋来的苏暮稀里糊涂得了这差事,一时有些恐慌,忙摆手推辞道:“奴婢愚笨手拙,恐伺候不了郎君。”
顾清玄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哪只手拙,就剁哪只手。”
这话把苏暮唬住了,忙把爪子藏到身后,边上的玉如和湘梅同时露出害怕的表情。
稍后待顾清玄离去后,郑氏心情复杂地同苏暮单独说话。
她到底还是有些感激她开口讨要冰鉴,眼下这情形,有冰鉴降暑,确实要好上许多,不那么受罪。
苏暮也自知冒失了,主动领罚道:“奴婢知罪,还请郑妈妈责罚。”
郑氏缓和道:“你既然知道罪了,下次便要管住自己的嘴。”又道,“主是主,仆是仆,断然是没有借用主子东西的道理。”
苏暮点头,“奴婢谨记郑妈妈教诲。”
郑氏:“也幸亏这里不是京中的侯府,你不经意的一句话,不知得惹出多少风浪来,以后切记勿要说不符合身份的话。”
苏暮:“奴婢明白。”顿了顿,“可是郑妈妈现下病着,平日里伺候郎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郎君厚道,想来也不会计较这许多。”
郑氏皱眉,“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苏暮:“人命关天,郑妈妈还是好生躺着,奴婢取冰块给你降暑热。”
屋里有了冰鉴,确实比方才的闷热好上许多。
郑氏颇有几分窝心,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平时都是她照拂她们,而今得了回报,心里头还是挺欣慰。
不一会儿听到外头的湘梅喊她,苏暮应了一声。
郑氏叮嘱了几句,才放她出去了。
平时顾清玄的饮食起居都是许诸和郑氏打理,其他人是近不了身的。如今他们一个病一个外出,苏暮又没近身伺候过人,自然没法像郑氏那般用得顺手。
傍晚顾清玄去浴房沐浴时,苏暮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顾清玄试浴桶里的水温时,忽地从屏风后探头,驱赶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出去。”
苏暮愣了愣,后知后觉道:“郎君不要奴婢伺候吗?”
顾清玄脸绿道:“你能伺候什么,看我洗澡占便宜?”
苏暮:“……”
这男人真是。
她还真没这个嗜好,悻悻然退出去了。
待顾清玄沐浴梳洗出去后,头发是湿漉漉的,需用干帕子绞干,以防受凉。
这个苏暮知道怎么操作。
她到底没有贴身服侍过人,且还是服侍男人,替顾清玄绞干头发时不慎弄痛了他,薅了几根头发下来。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那厮的头发养得极好,齐腰的长度,握在手里柔软,触感极佳。
这是苏暮第一次见到没有正过衣冠的顾清玄。
刚梳洗后的身体上残留着胰子浅淡的甘松香,宽松肥大的素白纱织寝衣松垮地套在身上,上着衣,下着裤,脚上穿着木屐。
有时候她的指尖会不小心划过他的耳后,顾清玄的颈脖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肩背绷得很直,全然没有郑氏服侍时的放松。
头顶上的指尖在发丝中穿插,将散乱的发丝一点点理顺,指腹按到头皮上的触觉有些发痒,惹得顾清玄喉结滚动,心猿意马。
苏暮还是挺有职业道德的,既然是伺候人的活计,自然就要拿出专业素养来。
然而在她努力做得像模像样时,顾清玄却有些不耐了,打发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苏暮无比实诚,她知道自己的技术差劲,也不会说乖话挽留面子,当真规规矩矩把帕子留下,依言退了出去。
哪晓得快要走到门口时,顾清玄忽然用更不快的语气道:“回来。”
苏暮愣了愣,又默默地滚了回去,乖乖走到他跟前。
她本以为他要吩咐什么,哪晓得那男人高昂着下巴,用傲娇又厚颜无耻的口吻命令道:“过来,吻我。”
苏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