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女郎似察觉到有人偷窥,瞥向窗台,苏暮忙缩回头溜了。
出去无意间听到朱婆子同郑氏说话,朱婆子用嫌弃的口吻道:“到底是贱商之流,竟意图拿秦楼楚馆的雏妓来染指郎君。”
郑氏亦是懊恼,没好气道:“就那点姿色,岂入得了郎君的眼?”又道,“这群乌合之众愈发不成体统了。”
在二人发牢骚时,马场那边的秦怀敏被吓尿了,因为顾清玄让他头顶三月桃站到箭靶下,若是没有手抖一箭射穿桃子,便赏他一回颜面,若是手抖了,那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秦怀敏哭丧着脸,倒有几分胆量,硬是顶着桃子没有退缩。
许诸双手抱胸,忍不住道:“还真是富贵险中求,连小命都不顾了。”
张和淡淡道:“此人敢寻上门来,可见沈御史那边已经被他们打通了关节。”
许诸略微诧异。
张和继续道:“且瞧着罢,来了一回,还有第二回呢。”
话语一落,忽听“咻”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出,从秦怀敏头顶贯穿,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桃子穿透到箭靶上,且正中靶心!
许诸拍掌喝彩。
张和赞道:“郎君好箭法!”
顾清玄也很满意的自己的射击技能,再看秦怀敏,似被吓得不轻,肥硕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膝裤已经被濡湿,尿了裤子。
许诸忙上前去看情形。
那厮隔了许久才缓过神儿来,惨白着一张脸,努力挤出笑容问:“秦某这下……能得见小侯爷了么?”
许诸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皱眉道:“你这模样可不行,有失体面。”
秦怀敏尴尬不已。
许诸嫌弃道:“且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罢。”又道,“郎君方才出了一身汗,要沐浴更衣,你最好动作快点。”
得了他的指点,秦怀敏感激不已,连滚带爬去收拾自己。
顾清玄到浴房梳洗,换了一身藏青衣袍,平日里他偏爱圆领窄袖,方便行事,也更显干练。
待他穿戴整齐,郑氏过来同他说起盐商送来的瘦马,顾清玄没什么反应。
郑氏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郎君有所不知,那两位女郎颇有来路。”
顾清玄:“???”
郑氏一脸严肃道:“奴婢看她们的样貌挺像一个人。”
顾清玄蹙眉,“何人?”
郑氏沉默了许久,才应道:“像薛小娘子。”
顾清玄愣了愣,一个远在常州的小小盐商,居然连侯府里的情形都摸得一清二楚,可见京城那边早就把他的情况透露过来了。
这蜂窝委实有趣。
见他沉默不语,郑氏担忧道:“郎君作何打算?”
顾清玄没有回答。
不一会儿张和过来,说秦怀敏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顾清玄“唔”了一声,由许诸伺候着去了前厅。
见主仆过来,秦怀敏毕恭毕敬地行礼,奴颜媚骨喊道:“小侯爷。”
顾清玄斜睨他。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为低贱的,甚至这类人的后嗣连功名都没有资格考。
偏偏眼前这盐商不怕死,居然敢唐突找上官家门来,可见背地里有人用他作敲门砖,来探虚实了。
顾清玄坐到太师椅上,婢女上前奉茶。
秦怀敏献殷勤呈上他送来的礼,有长白山野参、鹿茸、血燕窝、灵芝、南海珍珠和红珊瑚盆景等,皆是不可多得的昂贵之物。
“小侯爷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不辞辛劳为盐务繁忙,我等作为当地盐商,小小孝敬不成敬意,还请小侯爷笑纳。”
顾清玄端起茶盏,眼珠子往他身上瞥。
秦怀敏心里头吃不准他的心思,有些惶恐。
许诸把桌上的赠礼一一呈上给自家主子过目,锦盒里的野参鹿茸品相极佳,侯府不缺这些东西。
不过那颗硕大的南海珍珠确实挺稀罕,色泽莹润洁白,比拇指还大。
顾清玄生了几分兴致,拿起它细细端详起来。
这举动让秦怀敏微微松了口气,方才被他吓得尿了裤子,知道小祖宗不是善茬,不敢有分毫懈怠。
顾清玄放下珍珠,问:“何人指使你来的?”
秦怀敏忙应道:“无人指使小人拜访小侯爷,只是当地盐商自发来孝敬罢了。”
顾清玄没有多问,只道:“你们的心意我受下了。”顿了顿,“沈御史同我一起来的常州,切不可怠慢。”
秦怀敏点头,“小侯爷放心,小人明白,都明白。”
顾清玄做了个手势,许诸命人上来把所有赠礼都收入库房。
见对方收礼,秦怀敏得寸进尺,又把两名瘦马请来送上。
那二位女郎皆是刚刚及笄的模样,生得窈窕秀雅,水嫩幼白。她们打小就接受调习,擅歌舞琴棋书画,学的尽是讨男人欢心的本事。
来之前老鸨就同她们说过,若能入小侯爷的眼,以后荣华富贵自不消说。
今日见到顾清玄龙章凤姿,端方贵气,又是少见的俊才,自然春心浮动,盼着能借此脱身。
二人齐身向他行福身礼,举止稳重淑雅。
她们衣着考究,头上的发饰简单大方,妆容也极淡,且若没人提醒,倒以为是哪家的官家娘子。
许诸瞧得眼直,越看二人越觉得像双生子。
秦怀敏满满的得意,同他们介绍二人的才艺,一个擅长琵琶,一个擅长吹弹。
顾清玄则从头到尾都没露出抵触情绪,从而导致秦怀敏生出狗胆,命其中一人当场展示才艺讨他欢心。
名叫莲心的女郎抱来琵琶弹奏了一曲《春雨》。
外院里的郑氏听到琵琶声不禁恨得牙痒,心中把那盐商咒骂了千百回。
待《春雨》弹奏完毕,顾清玄难得的开了金口,“甚好。”
他精通音律,擅古琴,对其他乐器也略懂些,那女郎确实有在琵琶上下真功夫,而非徒有其表。
得了他的夸赞,女郎心中窃喜。
哪晓得许诸冷不防出声道:“也真是奇了,这两位小娘子小奴看起来倒有些眼熟。”
秦怀敏故意装作不知,好奇问:“许小郎君何出此言?”
许诸笑道:“咱们府上倒有个丫头跟她们有七八分相似。”
秦怀敏愣住。
许诸继续道:“你若不信,可唤来瞧瞧。”
当即命人去把苏暮请来。
这下秦怀敏不禁有些懵,他曾看过薛华兰的画像,带来的二人也跟她非常神似,哪曾想府里居然还有一个,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到这里,秦怀敏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一个能得圣人亲近,且有状元之资的朝廷新贵,岂会看不出他的小把戏?
背脊上莫名生出少许冷汗,秦怀敏偷偷打量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面上瞧不出端倪,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不一会儿苏暮被稀里糊涂地请到前厅,她毕恭毕敬地朝顾清玄行福身礼。
顾清玄盯着她,饶有兴致道:“你往边儿上靠。”
苏暮偷偷瞥了二位女郎一眼,别扭地走到她们身边,她的身量比她们稍矮些,穿的衣裳也寒碜,满脸不自在。
三位女郎皆是鹅蛋脸,杏眼,鼻子小巧秀挺,唇饱满艳丽,抛开气质外,样貌身段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这就……尴尬了。
秦怀敏默默地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顾清玄薄唇轻启,问:“苏暮,你可曾有姐妹在世?”
苏暮心中暗呼不妙,硬着头皮答道:“没有。”
顾清玄喉咙里发出轻哼,好整以暇地看向秦怀敏,眉眼沉沉。
意识到自己踩了坑,秦怀敏慌忙跪下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两位女郎也跟着跪下,额头贴着地,大气不敢出。
苏暮一眼便瞧出那盐商动机不纯,能把爪牙伸进侯府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弄来两个冒牌货讨好,可见背后关系复杂。
空气仿佛被凝结了一般,顾清玄明明没有举动,他们却害怕不已,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连许诸都敛了心神,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太师椅上的压迫力。
顾清玄冷冷地盯着伏跪在地上的秦怀敏,眸色深深。
视线落到那两名女子身上,随后又落到苏暮身上,生出一股犀利的猜忌。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玄才扬手,道了一声送客。
许诸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怀敏如蒙大赦,接连磕了两个头才颤颤巍巍退了下去。那两名女郎也跟着离开了,许诸亲自把他们送走。
苏暮见他们走了,也想退下去,谁知顾清玄冷不丁道:“你站住。”
听出他语气里的冰冷,苏暮暗呼不妙,腿软跪了下去,哭丧道:“奴婢冤枉!”
顾清玄居高临下睇她,眼神里充满着深沉的探究,“我且问你,你又是何人指派来的,嗯?”
苏暮咬唇不语。
顾清玄缓缓起身,不冷不热道:“问你话。”
苏暮硬着头皮答道:“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且一直都在府里当差,奴婢愚笨,听不明白郎君的话。”
顾清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跟前。
苏暮耷拉着头偷瞥袍衫下的鹿皮靴,心中正忐忑不安时,下巴忽地被他抬了起来。
一双沉静如水的凤眼猝不及防撞入眼帘,令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