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的讯号不太好,一条简短的信息,足足花了十分钟才发送成功。
袭渊关掉通讯器,怀里的阮秋轻轻动了动,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
双人沙发空间有限,袭渊打算将他带去床上。
他正要站起身,想起上一次这么做了之后,阮秋好像不高兴。
就在袭渊迟疑时,阮秋醒了。
他还未完全清醒,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迷茫困倦的双眼望向袭渊。
袭渊伸手抱他,指腹轻柔抹掉他眼尾沁出的泪光:“一起睡?”
阮秋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什么?”
袭渊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和我一起,睡觉。”
他极少做这种事,以往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向来都只有他占绝对的主导。
距离他上一次征求别人的意愿,已经久远到记不清了。
阮秋这回听清了,他视线躲闪着:“我……自己睡吧。”
连赵江都以为他们是恋人,可他们并不是。
而且今晚,他是怕碰到袭渊的伤口,被抱着的时候才没怎么挣扎,后来还不小心在他怀里睡着了。
所以阮秋拒绝,不愿意和他一起睡。
听到他的回答,袭渊的表情细微变化,沉着眼眸。
他现在后悔了,就应该直接带阮秋去他的床上,不愿意也得去。
袭渊盯着阮秋看了两秒,突然倾身靠近,将他压在沙发上。
阮秋挣扎不过,袭渊力气太大,简直像一尊拥有体温的雕塑,捏住他的手腕他就没了力气,像逗猫一样禁锢着他。
“袭渊!”他有些恼了,又羞又气地喊袭渊的名字,推他的下巴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袭渊勾起唇角,按住阮秋的后腰,抱着他从沙发上起来。
阮秋此时已经几乎放弃抵抗,想着要不要再争取一下,把自己的被子从小床带过去……
然而袭渊转身走向隔间,将他放到了小床上。
阮秋顿时安静,坐在床边抬起头,一双琉璃般的浅瞳望向他。
袭渊屈腿蹲下来,摸着阮秋耳边的发丝:“睡吧。”
他的精神力还不稳定,也许这几天还会头痛失控,阮秋其实更应该离他远一点。
随后袭渊站起身,徒手将隔间的铁质挡板拆掉。
没了挡板,阮秋便会一直在他的视线内。
走廊外,从袭渊房间里传出的声响惊动了赵江,他神经紧绷,等了许久不见再有异样,才稍稍放松。
此刻已是凌晨,窗外的光线微亮,平日里笼罩的红光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白雾,像云一样漂浮在高空。
赵江一晚上没睡,在外面守了很久,确认一切如常才回了房间。
齐礼也没睡,随口问了一句情况,得知袭渊不再失控,似乎真的恢复了。
他疑惑道:“外面把他传得那么可怕,我怎么觉得……也还好?”
赵江回想起被袭渊杀掉的那伙人的惨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昨晚他几乎是死里逃生,袭渊追上他和阮秋的时候,是当真想要杀了他,并且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如果不是阮秋……
也只有阮秋,对袭渊而言是不一样的。
赵江默默掀开被子躺好,心中对袭渊和阮秋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知。
——阮秋,是袭渊的人形抑制剂。
—
洛伦水星的秩序向来松散,星球管理所只在每年的人口排查时出现。
节日当天的混乱,有居民向管理所通报,但管理所也只是安排几只机械兵前来收拾残局,将地上的尸体带走销毁。
极夜即将到来,骤降的气温也会影响机械兵的能源,它们需要休眠。
活动场地内的各种杂物被陆陆续续收走,天气变冷,外出的人越来越少。
下午时分,一个居民在废墟堆中游荡,不断搜寻可以卖钱的合金。
他动作熟练,从角落翻出一大块铁硅,激动地用袖子擦了擦。
这时,一支极细的针管从远处飞来,准确刺入他颈侧的血管。
针管带毒,在瞬息之间发作,居民的精神力与体能太低,当即毫无反抗地倒下。
一个联盟军从废墟后方出来,将地上的居民移至角落,脱下衣服和鞋子换到自己身上,并使用手中的识别仪扫描他的面部特征。
识别仪扫描完毕,数据被上传至一旁的小盒子里。
一刻钟后,联盟军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透明膜。
他将透明膜覆盖到脸上,经过几秒钟的调整,面容赫然与地上倒下的居民变得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区别。
这种面部伪装可以维持七八天不变形,需要仪器才能检测出来,而洛伦水星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极夜即将到来,低温和大雪也会影响他们这次任务的行动,联盟军□□有三人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潜入居民当中。
联盟军收起盒子,用废墟盖住居民尸体。
随后他走到先前的地方,捡起地上的铁硅块。
这时,有个居民在远处喊他,挥手招呼他过去。
联盟军耳骨处佩戴着一枚微型传呼器,星船里的同伴正查询着资料,告诉他这张脸拥有者的基本情况,住址以及家庭成员、性格特征等等。
他一一牢记,神色镇定,朝刚才喊他那个居民的方向走去。
—
寒露节过后的第三天,洛伦水星的温度降到个位数,白天的光线开始变得与晚上一样昏暗。
阮秋穿上了厚外套,站在窗边朝院外望去,想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雪。
气候播报早就通知了可能会有小雪,今天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却只下了一场雨。
他有些失望,捂了捂冰凉的指尖,从桌前倒了杯刚烧热的水,给袭渊送过去。
袭渊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机械盒正在为他上药换绷带,他身体的恢复力极强,才过了两天,后肩的伤看着已无大碍。
屋内摆放着一个圆形的炉子,里面燃烧着炭石,驱散了屋内的大部分寒气,但仍旧有些冷。
袭渊脱了上衣,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
缠好绷带,机械盒又去找阮秋,也要给他换。
阮秋纠结道:“小盒,我的手早就好了。”
机械盒不依不饶,焦急挥动着细细的手臂。
阮秋只好也在沙发坐下,伸出被绷带裹了好几层的右手。
机械盒捧着他的手,动作却明显变得迟疑。
它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依依不舍地松开阮秋,退到一旁安静等待。
阮秋正疑惑,指尖突然被温暖的掌心覆盖。
袭渊将他的手牵过去,亲自为他解开绷带,露出手背上的伤痕。
这道伤口已经不需要再用止血药,绷带更是累赘。
阮秋小声道:“哥哥,不用再浪费……”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袭渊拆开一团新的绷带,慢条斯理地给他缠上。
“……”阮秋欲言又止,不知道他和机械盒到底谁学的谁。
做完这一切,袭渊轻轻捏着阮秋的手,声音沙哑低沉:“想抱你。”
阮秋装作没听见,担忧道:“你还在难受吗?”
这两天里,袭渊依然会时不时头痛,但并不严重,休息休息就好。
阮秋好奇他为什么会这样,但齐礼和赵江都不太清楚,袭渊只说他习惯了。
只不过在他头痛发作的时候……很需要阮秋。
需要阮秋在他身边陪着,并且离他近一些,能抱着他的话最好不过。
阮秋一度怀疑这是袭渊故意找的借口,但他目前是个病患,所以尽量迁就着。
袭渊“嗯”了一声,还牵着他的手不放。
阮秋坐近一点,抬起另一只手,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这简单的动作,似乎比以前的那些特效抑制剂还有用。
袭渊安静垂眸,不远处摆放在茶几上的投影发出“滋滋”的轻响。
据赵江解释,这是袭渊精神力不稳的表现,他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释放到外界,会影响到机械体或能源。
阮秋听得似懂非懂,他没有精神力,更体会不到赵江说的这些。
“滋滋……”
投影还在响,侧面的指灯时不时亮起。
阮秋的注意力被吸引,短暂地走了会儿神,碰到袭渊的指尖突然一阵刺痛。
他手一缩,轻轻皱眉,压下身体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像被电流击中,连带着心口处隐隐发闷。
袭渊第一次失控的晚上,他也是这样。
后来阮秋也问过赵江,他说在没有机械的辅助下,单凭精神力本身是无法伤害到别人的,最多只会有不同程度的压迫感而已。
于是阮秋便没有再深究,可就在刚才,疼痛与不适又出现了。
他以前常年生病住院,对身体出现的任何状况总是尤为关注,生怕病情又突然恶化。
同样的,只要感觉到自己稍有好转,阮秋就会很开心。
“怎么了?”袭渊发现阮秋的异样,拉下他的另一只手,顺势一并牵着。
他体温偏高,也不怕冷,掌心像温暖的小火炉。
“没……”阮秋含糊应道。
袭渊没有追问,抚摸着他右手的白色绷带,突然问道:“想离开这里吗?”
阮秋一愣,抬起头:“什么?”
“想不想离开?”袭渊语气低缓,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阮秋。
“去……其他星球,”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能看烟花。”
他还记着阮秋想看烟花的事情,那晚他们被袭击,在场的居民惊慌逃散,最后烟花也没人放了。
袭渊本想再说一些狮鸠星的情况,比如哪里好玩,有什么节日,却一个都想不起来。
作为星盗组织的盘踞地,狮鸠星也许并不适合阮秋,但袭渊一定会带他走。
他已经做了决定,哪怕阮秋不愿意。
阮秋微微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置信:“真的吗,可是我……”
他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多半走到哪都是个黑户,也能去其他星球吗?
如果能离开,他当然想离开。
不止看烟花,阮秋还想去做很多很多、以前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袭渊应道:“真的。”
阮秋肉眼可见地开心,转眼间神色又变得有些担忧:“哥哥,是不是……那些星盗还会回来?”
所以袭渊才想着离开,躲避那些人。
“或许吧。”
阮秋抿了抿唇,又问:“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
袭渊的身份也很神秘,他一直好奇,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他长相气质出众,一点都不像从贫民窟星球出来的人,精神力强悍却会因病失控,性子偏冷淡,有时又十分强势。
这些特质,仔细想来都属于危险的范畴,但阮秋从未想过,他会不会是个品行不端的坏人。
袭渊沉默片刻:“欠了点钱。”
他看到了那几人袖口处的印记,知道他们多半是为了悬赏金而来。
所以,勉强算是欠了点钱吧。
袭渊现在还不想让阮秋知道太多,他这么胆小,万一害怕了不想跟他走怎么办。
等他解决完大部分问题,带他回狮鸠星的时候再坦白也不迟。
阮秋张了张口,表情似乎更加担忧。
他没有怀疑袭渊所说的真实性,甚至觉得很合理。
随身携带的老旧医疗机械盒,买炸丸子的钱还是赵江送来的。
阮秋也记得,买一张其他星球的居住证非常贵,袭渊要带他一起离开的话,岂不是还得额外支付他的费用。
他刚才的兴奋劲立马被打消了不少,努力宽慰道:“哥哥别担心,想离开的话……也不用太着急。”
袭渊会和他说这些,即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兑现,阮秋依旧很开心。
他主动靠近袭渊,伸手抱住他。
袭渊张开手臂,将阮秋抱紧,低头蹭到他柔软的银发。
原来不仅是向他提要求的时候,阮秋现在高兴了,也会这样亲近他。
他喉结微动,再次出声道:“以后还想要什么,都告诉我。”
阮秋却在想,袭渊对他越来越好,那他……是喜欢自己的吧?
可袭渊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袭渊应该比他年长好几岁,各方面的阅历比他丰富。
这样的人喜欢上谁,会憋着不说吗?
又或者……阮秋会错了意,袭渊不喜欢他,甚至可能不喜欢同性。
这个念头一出现,阮秋从袭渊怀里抬起头,一双浅瞳望向他,小声喊道:“哥哥……”
他看起来莫名有点委屈,像一只被冷落的可怜小猫。
袭渊呼吸一滞,收紧手臂:“嗯?”
两人此时离得极近,说话间的气息都交缠在一起。
阮秋脸一红,又把头埋了下去。
算了……
他默默地想,一些试探和询问,他根本没勇气做出来。
阮秋正胡思乱想,心口猛然一疼。
“咳咳……”
他推开袭渊,呼吸在一瞬间变得艰难,捂着心口咳嗽。
袭渊眉头紧锁,立即查看阮秋的状况:“不舒服?”
阮秋手脚发软,头也有点晕晕的,乏力一般靠袭渊身上倒。
片刻后,齐礼被叫了过来,带着一台简易的医疗探测器。
探测器很旧,功能不够齐全,但做最基础的身体检查没问题。
阮秋坐在探测器前,任由两条机械手臂圈住他的手腕,记录他的脉搏与心跳,还用灯仔细照过眼球。
最后探测器显示,阮秋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那他怎么会不舒服?”袭渊冷声道。
“这个……”齐礼面露难色:“也许是最近天冷,不太适应?”
他觉得袭渊太小题大做了,咳嗽几声而已,况且阮秋如此瘦弱,精神力微乎其微,体质差一些也很正常。
阮秋这时候已经不难受了,他扯了扯袭渊的袖子,对齐礼说道:“可能是吧……麻烦你了。”
齐礼赶紧说着不麻烦,带上医疗探测器退出了房间。
袭渊给阮秋倒了半杯热水,他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打了个哈欠,神情困倦。
可能也因为前两天没睡好,经过医疗探测器的检查,阮秋多少安心了些。
袭渊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丝:“困了?”
阮秋点头,他慢慢把水喝完,去自己的小床睡午觉。
—
到了晚上,外面更加冷了,天空暗淡无光。
赵江在走廊上装了几盏能源灯,时不时用精神力续一下,能亮一个多个小时。
晚饭已经做好,齐礼正准备去请袭渊,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道:“齐大哥!你在不在?”
来人是齐礼认识的居民,他将院门敲得砰砰作响,动静很大。
齐礼赶紧过去,将院门拉开一道缝隙:“有事?”
居民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是熟面孔。
他满脸堆笑:“齐大哥,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炭石?卖点给我吧。”
他一早听说齐礼准备了好几箱炭石,可住在他院子里的只有一个赵江,两个人根本用不完那么多。
齐礼言简意赅:“不卖。”
居民祈求道:“一箱就行,我这次去晚了没买够……一箱炭石,我出两倍价钱!”
他这样说,齐礼才有些心动。
他的确准备了多余的炭石,是想留着备用的,毕竟院子里多了两个人,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
见齐礼迟疑,居民觉得有戏,“嘿嘿”笑了两声:“再欠你一个人情。”
齐礼和这位居民平时有过来往,关系还算不错。
“行,你等会儿……”齐礼转头喊赵江,叫他去搬一箱炭石出来。
炭石很重,赵江一个人搬有些勉强,居民赶紧招呼自己身后的两人,让他们进去帮忙。
齐礼赶紧按住门:“不用不用……我、我这里不太方……”他们太热情,尤其是跟在后方的一个年轻人,看着瘦弱,力气竟然还挺大,将院门连带着齐礼一起推开。
恰好此时,袭渊和阮秋都被他们撞见。
袭渊站在走廊下方,逆着灯光看不清面容。
他无声望过来,高挑的身躯存在感极强,几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齐礼只是担心他们会打扰到袭渊,被一两个居民看见了倒没什么,在得知袭渊上了悬赏令之前,他还与对方一同外出过好几次。
而屋内的阮秋睡了一下午,才刚刚醒来。
他起床发现袭渊不在,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发现院门口来了几个陌生人,阮秋慌忙退了回来,并将房门重新关紧。
然而就这么短短两秒钟的时间,他的面容从门边一晃而过,在灯光的照耀下依然清晰。
门口的居民眼睛差点看直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问道:“齐大哥,你这屋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小美人?”
齐礼肝胆一颤,心想这下完了。
他试图解释:“瞎说什么……你看错了吧。”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袭渊不可能没听见。
“小美人?”
身后的袭渊冷淡出声,话里听不出情绪。
他慢慢走近,来到刚才说这话的居民面前,垂眸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也喜欢?”
居民迟钝地觉察到一丝危险,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两人中,其中一人同样神情戒备,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耳骨。
居民本能般想后退,离眼前的陌生男人远一点,脖颈却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掐住,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过去。
袭渊眼底阴霾,沙哑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犹如恶鬼:“你再多看他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