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峰大师淡淡的说道:“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麽?”
楚留香躬身道:“在下一时情急,望大师恕罪。”
天峰大师凝注他半晌,缓缓说道:“二十年来,能路闯人老僧神居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既能来此,自然不俗,先请坐下待茶如何?”这少林高僧,修为果然已炉火纯青,居然还能丝毫不动火气,心里不觉暗暗赞美。
无花也正刻微笑道:“不错,楚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杯茶。以涤俗尘。”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说道:“原来是楚施主,难怪轻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
楚留香说道:“不敢。”
天峰大师含笑说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风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楚施主何妨以茶作酒。”他又端起了茶杯。
楚留香忍不佳又失声道:“这茶喝不得的。”
天峰大师说道:“此茶纵非仙种,亦属妙品,怎会喝不得?”
楚留香瞧了瞧无花眼,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为大师带来了绝妙新茶,而且在下自信对於烹茶一道,也颇不俗,大师难道不想先尝一尝麽?”
天峰大师展颜说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扰了。”这修为功深的高俗对别的事虽都无动于中,但听到有高手烹茶竟也不禁为之喜动颜色。
无花心里纵然惊怒,神色间也丝毫未表露出来竟也微笑道:“不想楚兄竟也有此雅兴,妙极妙极。”他立刻站起来,将烹茶的座位让给了楚留香,却将自己方已烹好的茶,全都倒入院子里。
楚留香又瞧了他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水,倒了不可惜麽?”他不说茶而说水,只口末说出天一神水四个字而已,无花竞还是神色不动,微笑道:“此水乃初雪所溶,虽也珍贵,寺中窖存却有不少,楚兄若有此嗜,不妨带一坛回去。”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坐下来,引火烹茶。
天峰大师忽又淡谈一笑,说道:“此刻水未沸,楚施主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茶,正是老僧心情最好时,楚施主若有事想询,也在此时间出为佳。”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
天峰大师微微皱眉道:“故事?”他实在想不到楚留香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楚留香说道:“十余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士高手较量过武功,其中位是丐帮任老帮主,还有─位,不知是否大师?”
天峰大师默然良久,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中前的往事,老憎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说道:“天枫十四郎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天蜂大师又默然良久,缓缓道:“你猜的不错,他的确有些伤心的事。”
楚留香说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天峰大师目光闪动,凝注了楚留香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老僧中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要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
楚留香俯首说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也不敢隐瞒,此事关系的确极大,但晚辈却可保证晚辈相询此事,绝无丝毫私心恶意。”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说道:“施立若有私心恐意,又岂能从而在此地。”
楚留香心头一凛。
天峰大师继续说道:“天枫十四郎坚韧卓绝,嗜武成痴,却不幸又是个多情种子,二十多年前,华山与黄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後来战到只剩下李琦一人。”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此事与天枫十四朗又有何关系?”
天峰大师说道:“李琦姑娘为了避祸,便搭乘了海上商船,东渡挟桑,那时她已受了内伤,再加上海路艰难。到了扶桑岛上,已是不久于世。”
楚留香说道:“难道这位李姑娘竟遇上了天枫十四郎不成?”
天峰大师叹道:“正是如此,天枫十四郎暗对这李姑娘一见钟情,几日不眠不休,治愈了李姑娘的伤势,李始娘也难免被他真诚所动,就在始伤势痊愈的第四天,就和天枫十四郎结成了夫妇。”
楚留香微笑道:“良缘天定,结于海外,倒当真是段佳话。”
天峰大师微微一叹,说道:“只可惜他们幸福的日子并不长,李姑娘为天枫十四朗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竟又忽然不告而别,只留下封书信。”
楚留香失声道:“她难道又重到中土来了麽?”
天峰大师叹道:“此事虽不能确定,但想来必是如此,只因就在这位李姑娘离开天枫十四郎没有多久,华山七剑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惨死江湖纷纷传盲都说是黄山世家中仅存的李琦,回来为父兄复仇的。”
楚留香沉醉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姑娘在扶桑岛上,必定学会了一种惊人的武功,也许正是天枫十四郎传给他的。”
天峰大师说道:“这点你并未猜对,天枫十四郎并未传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对於此事,她始终都是瞒过天枫十四郎的。”
楚留香叹道:“不错,这位李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离奇,否则她在短短几年中,武功也绝不可能如此精进,竟一举杀死华山四剑……,但她大仇得报之后,难道就没有回到东瀛去瞧瞧她的两个孩子麽?”
天峰大师说道:“没有,那时她幼子尚在襁褓中,天枫十四朗悲痛之下,就带这两个孩子,来到中土。”
楚留香说道:“难道那时江湖中竟没有这位李姑娘的消息?”
天峰大师说道:“奇怪的就在这里,这位李始娘做出了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後,竞突然消声匿迹,就好像突然在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枫十四郎劳苦寻找她一年後,才终于绝望……这时他才来到这里。”
楚留香说道:“原来他并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师求战的。”
天峰大师长叹道:“他苦苦向我挑战,我执意不允,到后来他竟放火去烧藏经阁,我被逼不过,才答应和他比对三掌,谁知……谁知我击出三掌时,他竟不避不闪,我收势不及,竟令他受了重伤。”
楚留香怅然若失,说道:“晚辈猜的果然不错,这时他已心灰意冷,无意再活下去,想将两个儿子交托给适当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伤在大师的掌下。”
天峰大师凄然道:“我伤他之後,立刻将他扶到这禅房中,谁知他竞又乘我去取药时不辞而别只留下封遗书,道出了这段伤心事又求收留他的长子,我赶到他信中所说的寺主要将他遗孤带给他时,竟在那里遇着任老帮主,我这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帮主的手里。”这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沉静如佛的高僧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窒息的沉痛与神秘。
无花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面上绝没有丝毫表情,天峰大师和楚留香也始终没有去望他一眼。他看来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在事外的人,天峰大师所叙说的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禅房里静寂了片刻,接就响起水沸的声音。
楚留香谨慎而缓馒地开始冲茶。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小心,他正是想借这缓馒的动作,来澄情自己纷乱的思想。
然後,他双手捧起一盏香茶,恭敬地送到天蜂大师面前,沉声道:“多谢大师。”
天峰大师双手接过茶盏缓缓说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都已知道了麽?”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说道:“很好,老僧所能说出的,也只有这麽多。”他竞没有问楚留香为何要知道这故事,只是开始品嗜茶的香气,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劲了下来,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却更浓厚,於是他又缓缓阖起眼帘,喃喃道:“这杯茶,的确比方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许久,实在猜不透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难道没有什麽话要问在下的麽?”
天峰大师默然半晌,淡淡说道:“任老帮主是否已故去了?”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
楚留香却长长吐出口气道:“是。”他再次奉上一盏茶,说道:“大师所要知道的,现在只怕也全都知道。”
天峰大师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