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接的刹那, 真人脸上那种仿佛天真孩童的那种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他勉强了一下又重新吊高嘴角,一边偷偷切割掉一小块肢体, 朝老电影院破损的墙根蠕动,一边继续说话。
“你怎么会变成夏油的样子?嘛, 没关系了, 你知道吗?因为我术式的特殊性,除非是能攻击到灵魂的术式, 否则——”
正如他所说,只要灵魂还在,他的皮囊只是一件衣服, 宛如自然界里被称为蘑菇的东西,只需要一粒孢子就能再生。
夏油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嘴角微微弯着, 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但就在他那一块惨白肢体离漆黑夹缝还有微瞬距离时, 突然像一颗被挤压到极致的眼球, “砰!”地扭曲, 向被什么外力一样拧成麻花, 然后猛地爆开!
真人猛地抬起头, 几米之外的男人还维持着抬手收指的姿势.
见他看过来,夏油杰放下手臂,笑容拉大了不少:“否则什么?”
他背后浮现着一个漩涡状的空间, 之前被抽出来的那把长刀重新被他塞了回去,继而吐出来的是个分成三截的咒具, 夏油杰活动了一下手指, 握住游云的一端。
“对不起, 是我多此一举了,不该太早磨灭你的希望。”夏油杰很随意地往前走了一步,笑道:“应该让你跑出去才对,你似乎是个油嘴滑舌的诅咒,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否则你不会受伤?”
身为咒灵——特别是真人这种几乎算作不死的咒灵,此生第一次体验到头皮发麻的滋味。
他张开嘴才发出一个音节,只是刚感觉自己声带震动,他甚至都没眨眼,但眼前唰啦一道虚影已经照脸砸过来,撕拉一声,血肉破开,骨头折断的声音格外清脆。
喀拉!
眩晕感四面八方袭击过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从头顶传来的那个声音虽然带着笑意,听着却格外轻蔑,直白的恶意扑面撞了过来。
“你很意外?”
真人这下终于是半点都不敢分神,他定了下神,擦了下脸上的血,动作却停滞住了。
这次他的伤口没能复原。
“你怎么——”那张脸露出犹如天崩地裂般的神情,如同对世界的整个认知都碎了,随即真人立刻闭住嘴,脸色特别难看,
“羂索怎么敢把你这么蠢的东西放出来?”见到这副场面,夏油杰被娱乐到了,他扶着额角,歪头叹了口气:“你和吉野顺平真是天生一对,不愧是有一些我所不能理解的纯……真友谊。”
“……”
真人冷森森地开口:“羂索?”
这次他没得到答案,对面那人并未理会他,反而单手提着游云,靠着墙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按了按,对面几乎是秒接。
然而听筒却迟迟没传出声音,夏油杰也没说话。
好机会,真人手掌一翻,指缝里夹着的几个变形过的人类落在地上开始膨胀,以这些东西作为掩护,他索性直接踩着墙超前用力一跃,肢体伸长直直奔向对方咽喉!
“铛!”地一声,夏油杰反手横着持握棍身,挡住咒灵伸长变硬的延伸肢体,咒灵那张脸凑得很近:“在你死我亡的关头还打电话,咒术师先生,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夏油杰脸上控制不住地浮起厌恶。
与此同时,电话里终于有声音传出来,那边的声音也听着挺意外:“你在打架?”
“我很想说不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说。”
夏油杰手臂持续发力,他停顿了一下:“帮我救个人。”
“……这次你又把谁搞死了?”
“什么叫又——是个小孩,现在还没死。”夏油杰眉梢挑起:“但你再不来,他估计就死了,我的地址是纮一……”
咒灵那张有缝合线的脸实在是太恶心,他没解释完情况,仅仅瞥了诅咒一眼就猝然暴起,一个呼吸间,全是虚影和劲风。
凭心而论,真人并不是那种特别强悍的咒灵。
夏油杰始终没有进行术式公开,经过几番交手,真人大概意识到了这个人的术式实质,大概是远程操作类型,这种法师类攻击肯定不擅长近战……
而现在……
真人此生听过最脏的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夏油杰打他的方式很独特,在不顾他的死活之余,似乎也不顾自己死活。
咒灵操使天生就是个发疯的好苗子——夏油杰在咒术师里都癫得独树一帜,没几下真人就渐渐落入下风,夏油杰烦得要命,在躲闪的刹那他抓住缝隙,一记膝击照准咒灵的咽喉,游云照着那截脖颈绕了一圈,用了点巧劲形成一个裸绞的死域,这样一来手就腾出来了。
夏油杰二话不说,提起对方脑后的头发,照脸哐当往墙上狠砸。
砰!
“我、的、地、址、是……”一下不够,就又是一下,夏油杰每砸一下,就对着电话蹦一个字,整个楼似乎都在颤,一句话说完,墙面上有天光顺着砸出来的窟窿照进来。
“砰!”
“砰!”
“砰砰!!!”
真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他刚想回击,却感觉自己的肢体以特别快的速度“嗖”地少了一块,才支撑起来的身体唰啦没了半条腿,他顿时身体一歪,才往下滑了一点点,又被拽住头发,硬生生地提起来转了个方面,换了面全新的墙。
电话对面:“……”
听这声音,多少是有点私人恩怨在。
夏油杰一字一顿说完,松开手,皱着眉问:“你听清了吗?”
对面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多少年了交情了——夏油杰难以置信地想,他一分心,手底下就有了疏忽,一个不查,肋骨侧面反手被真人捅了一刀,他避得及时,躲开了要害,伤口却依然算深。
真人再次挣脱时终于学了乖,哪怕是在心底破口大骂,首要目标依然是门,结果刚摸上把手,夏油杰提前放下的帐就像会吃咒灵似的,把他的手吞掉一块。
夏油杰按了下腹部,对光一看,满手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一时间戾气陡生,就连瞳孔缩了一点,抬脚对着真人发狠地就是一脚,直接踢得撞翻几排座椅!
真人奋力睁开眼睛想要躲开下一次攻击,谁料又是几脚踹下来,头顶又是一阵刺痛:“你——”
“你不是说皮囊对你没有用?”夏油杰打断他,俯下身,提着诅咒的头发把他朝后扳过去,直勾勾打量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那你为什么要往脸上缝线?是因为好看吗?”
夏油杰一边说,一边缓缓牵起唇角,深紫色的狭长眼眸里满是笑意,指尖在裂开的皮肉里慢慢摸索着,捏住一截漆黑线头,一点一点往外抽。
“……”真人勉强咧了下嘴:“我……?……你疯了!!!!”
半句话没说完,真人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柄匕首刺出无数个洞,源于灵魂的剧痛折磨得他张嘴连声都发不出,而他面前的男人黑发披散着,戾气太盛,又残酷得要命,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神经质,这绝对是场虐杀,才在世界上存活过几个月的诅咒近乎要被那种庞大的憎恨和恶意冻住了。
真人嘶哑着近乎碎裂的声带:“我以前得罪过你?”
“咚!”
怎么开都拧不开的门,居然在外面被人一把掀开,鞋跟触地,很清脆的一声,是一个身形纤瘦的高挑身影,身上的白大褂没扣外扣,外面下了雨,她携着一身潮气跨了进来。
“你没得罪过他。”家入硝子特别平静地扫了一眼电影院,对里面恐怖片一样的场景毫无波动,她扫了眼夏油杰:“夏油想让你老板努力一下,给五条悟他爹生个孩子。”
真人:“?”
夏油杰动作顿时停了,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转过身,然后像讨饶似的:“硝子。”
“干嘛?”家入硝子从烟盒里抽了支香烟出来,叼在嘴里,对着吉野顺平发动自己的术式:“噢——无为转变,有了这咒灵可以改变身体构造。”
她的视线从真人身上一开,似笑非笑地落在夏油杰脸上,但话还是冲着真人说的:“不好意思,劳烦你迁就夏油一点,有了无为转变之后,他的后备道路就多了一条,从此他不用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他自己努力一下给五条悟生个孩子,这样一来也能给五条家有个交代,不然断了人家上千年的香火……”
真人:“???”
所以他挨打是因为夏油杰这男的发这一些传宗接代的癫——这他妈这人还不是给自己传宗接代?
夏油杰的眼皮蓦地跳了一下。
“干嘛?”家入硝子眼睛斜着去看夏油杰:“你敢说你没想过?你这么东亚的男人——”
“硝子!”夏油杰当机立断地一巴掌拍到真人身上,有自主意识的咒灵还停留在传宗接代的冲击,脸上还残余着茫然,身体霎时间却已经扭曲变形,最后团成一颗深色的咒灵玉,被夏油杰握到手里。
他们俩多年未见,上次打招呼,家入硝子手里拿着柄手术刀,冲着那具熟悉得不得了的尸体比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那尸体好熟悉,熟悉到她总觉得她出门一趟,这尸体就会老老实实坐起来冲她微笑,道歉说这是场悟策划的恶作剧。
满屋的血迹和扭曲尸体,才被治好的小孩躺在地上昏迷,站着的两人,一人干干净净地靠在天光里面,是济世渡人的医生,另一个人端端正正地立在黑暗里面,是千夫所指的恶鬼。
一个人不该赴这场约,另一个人也不该打那通电话。
家入硝子叼着烟,靠着敞开的门摸兜,想翻出打火机点烟,摸半天也没摸到,就镇定地抽手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却有点发抖。
“——嚓。”
特别轻的一声,一朵小小的火苗凑到香烟尾巴上,将它点燃了,细雾盘旋着上升,家入硝子抬头望过去,夏油杰袖袍宽大,笑意盈盈地关掉打火机放回兜里,抱住自己的手臂站着那,头发比过去长了好多好多。
夏油杰没有抽烟的习惯。
高专那会所有人都觉得夏油杰私底下烟酒都来,叛逃之后怎么也得给自己纹个满背,家入硝子后面给夏油杰做过尸检,才得知这人的好习惯数十年如一日,眼下随身带打火机的原因还是十年前那一个,在同学忘带打火机时给她点烟。
家入硝子眼眶发热,闷不做声地弹开烟盒,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递了过去。
夏油杰愣了一下:“我不抽烟。”
“你抽!”家入硝子提高声音凶他,声线有点哑。
“好。”夏油杰眨了一下眼,冲家入硝子很轻松地说:“我抽。”
夏油杰接过那支香烟,他懒得再去翻找打火机,就低头凑过去,借着家入硝子的一明一暗闪烁的烟头点燃,男人唇边衔着一点笑意,深紫色的眼眸被阴天衬得非常沉静,低头的动作让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到硝子手上,正值大雨,满地潮湿,雨声填满整片天地,
家入硝子咬着烟尾,恨不得用夏油杰的胳膊来碾灭香烟,十年前的家入硝子估计现在已经在用夏油杰的手当烟灰缸。
谁知道夏油杰看了她两眼,微微一哂,很做作地抬起袖子遮住脸,装出一副视死如归但是怕疼的模样,朝她摊开手,外面雨水如注,对方修瘦手指上的血迹瞬间就被冲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个负心薄情的坏东西,家入硝子表情扭曲了一瞬,掏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恶狠狠地把烟头碾到夏油杰手心。
你自找的,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