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天幕分成两半,一半依旧是显示未来的视频,一半是贾南风和司马炎。
他们抬头看天,天幕上的他们也在抬头。
晋朝及晋朝之外的其他世界,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怎么回事?天幕怎么变了?”
“那是陛下?他在杀的女人……是太子妃?”
“那肯定要杀吧,这女人狠辣,坏他司马家的江山,怎么可能不趁着先知先觉,把这事扼杀。”
“但是贾南风身上怎么会有金光?”
……
明末。
崇祯皇帝朱由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史书上并未记载此事,所以……是天幕出手了?”
为什么?
天幕怎么会帮这种残忍又贪婪的女人保命?
*
一分为二的天幕,左边那一部分继续播放未来。
按照时间顺序,是贾南风彻底掌控权柄的时候。
晋朝……
【画面中,是一场又一场天灾。】
【元康二年,冬十一月,大疫。沛国雨雹,伤麦。】
【元康三年,夏四月,荥阳雨雹。六月,弘农郡雨雹,深三尺。】
【元康四年,五月,蜀郡山移,淮南寿春洪水出,山崩地陷,坏城府及百姓庐舍。六月,寿春地大震,死者二十余家,上庸郡山崩,杀二十余人。秋八月,上谷居庸、上庸并地陷裂,水泉涌出,人有死者,京师及郡国八地震。】
【元康五年,六月,金城地震。东海雨雹,深五寸。秋七月,下邳暴风,坏庐舍。九月,雁门、新兴、太原、上党大风,伤禾稼。十月,丹杨雨雹、荆、扬、兖、豫、青、徐等六州大水。】
【元康六年,正月,丁丑,地震。三月,东海陨霜,伤桑麦。五月,荆、扬二州大水。十一月,关中饥,大疫。】
【元康七年,五月,鲁国雨雹。七月,雍、梁州疫。大旱,陨霜,杀秋稼。】
【元康八年,正月,地震。秋九月,荆、豫、扬、徐、冀等五州大水。】
【元康九年,京师大风,发屋折木。】
【这几年,恰恰好是贾南风执政的时间。】
贾南风瞳孔大张,除了惊吓,还有恐惧。
司马炎吁了口气:“看来天幕不让朕杀你,不是要保你,而是要等彻底审判完,才许朕动手。那便如此,朕便先等等,贾南风,你看看你造了多大的孽,连上天也不认同你!”
贾南风的心突突直跳。
难道……真是我错了?是我不配夺权?
不!我有什么错!我凭什么不能夺权!杀太子又怎么样,不杀太子我就要死,我有什么错!
这个时候,贾南风反而用力瞪向天幕。
如果你要是觉得是我错了,那就是你出了问题!
我没错!!!
【镜头一转,扫向晋国大地,天灾肆虐下,气候十分恶劣,黎民百姓面有菜色,在施粥棚外捧着发放的稀粥,苟延残喘。】
朱棣“咦”了一声。
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也遇到过灾情,赈过灾,虽然天幕里出现的场面很惨,却是大多数天灾发生时的常态,他们当皇帝的已经尽力施救了,可……天灾无情。
真正特别可怕,罄竹难书的灾情是没有粥棚,没有朝廷救灾,甚至都不是集市上大肆售卖人肉。
而是——
混乱无序的人间,老弱妇孺老鼠般躲躲藏藏,敢光明正大行走的只有青壮。人一个个减少,地面上却找不到任何一具尸体,唯有骨头零落。
那些三三两两出现的人,既放心于自己抱团,又对团体的人隐约怀有忌惮。
岁大饥,人相食,那才是人间地狱。
而这些,视频里面都没出现。
这可不符合他们对贾南风的印象。在他们的印象里,贾南风妖且恶,滥杀无辜又暴虐治国。
【贾南风执政,长达九年,这期间——】
【天灾频发,却海内晏然。朝野宁静。】
司马炎盯着天幕,“嗬嗬”地不停喘气。
贾南风桀桀怪笑:“来啊,杀我啊,陛下,看到我身上的金光了吗,这是天神在保我!”
司马炎自觉受辱,眼中怒色鲜然,手攥着剑柄死死不松,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刺出去。
怪不得……
怪不得天幕不许他杀贾南风。天幕判断的方法和世俗都不太一样。
她贪权——多次引宗亲入京,不顾他们是否会扩大争斗,只为了除掉政敌,将权势紧紧握入手中。
她酷虐——曾经把戟投掷向怀孕的妾室,以此打胎。
她荒淫——与太医令程据有私。
她擅妒,她暴戾,她残忍且狡诈,贪婪且狠毒,这些史书上大书特书的批判,在天幕评判中,皆抵不过一句——
海内晏然,朝野宁静。
【贾南风杀死太子后,方发觉自己被算计了,却已来不及补救,黄雀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借此发动政变,迫使贾南风服毒自尽。】
【随后,司马伦逼迫晋惠帝司马衷退位,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如此一来,便彻底无法控制局面了。】
【既然太子能被杀,那谁不能被杀?既然司马伦能登基,谁不能登基?】
【八王之乱,自此拉开帷幕。】
“哎呀,你儿子被逼退位了。”
贾南风见司马炎没反应,又笑着拍手:“妙啊,没我这个皇后护着,司马衷这个废物果然护不住皇位,妙啊!”
司马炎握着剑,剑在他手中长鸣,突然,他抬手,长剑飞快,剑刃“噗”地在贾南风肩上溅开血花。贾南风原本只是看戏心态,在发现自己没有金光护体,居然受伤的时候,大惊失色:“你怎么做到的!”
司马炎的话如冰水泼在贾南风心里。
他说:“嘿嘿,我发现,天幕是相对而言公平公正的,我方才心里满脑子想着要为大晋除去你这毒妇,便杀不了你,或许是天幕觉得,你害的是整个国家,该如此前梁武帝那般,需要人民来做出选择你该不该死,至于我,我让傻子登基,也一样害了国家,我就不配杀你。”
“但是……”
司马炎好像遭受了极大刺激,脸由白变红,嘴角扭曲,笑得十分变态:“我在想,如果我心里想着我报的是私仇,天幕会不会管——我就试了一下,果然……”
你杀了我孙子,让他惨死在厕所里,难道我就要因为你对这个国家的贡献,不能杀你吗?
如果天幕阻挡了,那是否完全由天幕来评定一个人该不该死?
那是否,皇帝作用大于黎民,皇帝就不该死?那是否,边军守着边关,浴血奋战,哪怕他生性残暴,会把小孩绑在马蹄后面拖死以作取乐,他也因为守护了国中无数百姓就不该死?那是否,所有一切都按对国家的贡献评定,而非杀人偿命?
这些都是天幕所现世界里,利益相关的人要思考的问题,而如今,司马炎帮他们试出来了。
军队里,被将军无故鞭挞取乐的士卒松了一口气,他摸着身上的鞭痕,眼里闪过狠光。
——我知道这是在打仗,我知道我杀了将军会让很多同袍在混乱中死去,但……对不起,我是个自私自利,没有大局的人,我只是个小人,我不想被打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皇宫中,宫女抱在一起痛哭,她们对视一眼,下定决心,便在深夜里偷偷来到皇帝床前,用布条去勒皇帝脖子。
——我们知道皇帝死了会天下大乱,会有很多人死在乱局里,但是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这个皇帝完全把我们当猪狗看待,而不是人!
肃穆官衙中,摆着县令的人头,差役忧心朝廷知道此事后定会大怒,不知多少人家被无辜卷进去,家破人亡,而小路深处,有人拎着带血的刀:“你包庇你儿子强抢民女,我就杀你为我女儿报仇。”
谁对?谁错?
天幕挂在天上,静静地览看大地。
祂不予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