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落樱层层叠叠扑洒, 风吹起滴翠的叶尖,残瓣落在地上,被泥土和雨水践踏, 远远看过去,粉白的一片,让人觉得, 可惜极了。
远离熙攘人群的绿竹边,身边的仆从递来手帕, 被骨节分明的手接过。
微风细雨里,远远的, 她来了。
女生粉樱色的和服上,果然沾满了雨滴, 明明她浑身带着凉凉的水汽, 但是, 妹山莱靠近的时候,赤司久违地, 觉得有些暖。
“求了什么?”
无比自然的,红发少年用丝质手帕拭去她肩膀上的雨珠。
她摊开两只手的手心,垂眸,郑重其事地向赤司介绍。
“雷门御守。”
还有, “金龙小风铃。”
好漂亮的东西呀。
对于妹山莱来讲,一件东西,如果能漂亮到取悦她,那么, 它就是相当有价值的。
可是当她抬起头, 对上赤司这样一脸淡淡、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时, 她就有一点不太满意了。
试图说服。
“……学业签很灵验的, 比如说……因为我的御守,赤也真的考上立海大了呢。”
少女俏丽的鼻尖上也沾了雨丝,秾丽的蓝色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少年嗓音清冽,如同幽涧的山泉,扫过她手里的御守和风铃,很合理的,对于她提起其他人,他将自己淡淡的不悦和迁怒,放在了这些东西上。
“这个,回家也可以看。”
少女微妙地感觉到,赤司的眼神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他有点故作苦恼地叹息。
“现在,至少要一直看着我吧。”
一边这样说,赤司的目光,一边落在了她的发间,那突然多出来的一朵紫藤上。
可以现在就问,但是,没必要。
他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少女的皮肤,像清淡柔软的奶油,在雨幕里,莫名其妙地融化了。
片刻后,妹山莱好像是笑了。
“……好吧。”
少女的笑,像粉色花朵上垂落的露珠。
神社的香气萦绕,两人为诗织祈过福后,看着走在身侧的姿影,赤司心头有点淡淡的哀伤。
似乎感觉到男生的情绪,在仆人要上前撑伞的时候,妹山莱主动接过了伞柄。
她雪白的手背上,隐隐可以看出纤细美丽的淡青色筋络,白皙细瘦的手腕上,缠着一束鲜绿的丝带。
这样,莱莱的皮肤反而愈发白的不自然了,像一截白玉一样的藕,很容易就会被折断似的,赤司轻轻握住。
“我来。”
尽管她撑伞的样子,很美。
她已经越来越美。
因为突然拉近的距离,贴心的仆从没有再跟上前,把空间留给了前方的两个人。
雨声打在叶子上,发出沙沙声。
“有中意的学校吗。”
赤司若有所思。
“资料你也看过了吧,让人筛选出来的,都是你可能会喜欢的。”
妹山莱的表情有些微妙,大概是没想到赤司会这样做。
“嗯?”
“你不是应该这样说么。”
赤司挑眉,示意她继续。
因为受到了鼓励,接着,女生惟妙惟肖地学起了赤司那惯常淡然,又发号施令的声音。
“女人,你只能来我的帝光。”
赤司微微偏头,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仆从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见到赤司少爷脸上的笑,恍如隔世一样的,都有点松了一口气。
赤司捏着伞柄,不像刚才惊鸿一瞥的笑意,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
“哪里学来的这些。”
雨势渐小,莱莱伸手拂去了赤司黑色羽织上凋残的花瓣。
两个人站在一起,目光相接的时候,从远处看,就像目光缠绵的恋人。
“我要去东大参加松山老师的研讨会了…老师说,那里的兰花开的很好看,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带一盆给你。”
赤司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
“松山的风格,你喜欢吗,如果你暂时不愿意去学校,让他继续教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粉色的和服渐渐走远了,回头的时候,黑色羽织的红发少年还负手站在凋残的樱树下,对她和煦地笑了笑。
妹山莱安心走了。
少女的背影不见了,赤司才慢慢敛去笑意,他看了一眼稀稀拉拉的,延绵不断的雨水。
身后跟随莱莱的仆从,对上了少爷的红色眼睛。
“她刚才遇见谁了。”
“是小姐从前的同学,似乎叫幸村的…”
*
五月份,从拉斯维加斯结束修学旅行回来以后,迹部景吾的卧室里,那张华贵的红木雕花方桌上,就多了一叠当地球员的资料。
因为关东大赛来即,为了调动部员的积极性,网球部的训练有所调整,时常会迟到的迹部君,总是会在家庭通识课上,对他的老师,奉上一句优雅又华丽的歉意。
矜贵优雅的大少爷,就算道起歉,也是风度得宜的。
松山教授起初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和高昂的姿酬,他没有表露什么。
结果第二天,他老人家,也迟到了。
行吧……顶着迹部景吾探究的视线,松山顿时觉得,人生真是世事无常…
迟到好像也不是多么值得让人在意的事情了。
“因为我的女学员前一段时间,突然又生病了,”
“今天在她家里,对上那孩子,忍不住多耽误了一点时间。”
“迹部君,见谅。”
坐在对面的少年,已经褪去了冰帝的校服,一身深红色的帽衫,衬得他原本,比传统的东方人更冷白的肤色,看起来更浓烈张扬了。
迹部锋锐深邃的蓝眼睛看着松山,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又?”
对面矜贵的少爷,那淡淡挑眉的模样,让松山觉得有些压力。
是否会觉得,如果对方会频繁的生病,大概,是否会影响到他这边的教学体验呢?
面前这位金主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那边的人,也很让松山割舍不下。
他有些苦恼。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迹部却没有再提了。
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松山,依旧能快快乐乐地两头跑,做一个满足的小老头。
迹部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师,每次从那位女学员家里过来的时候,脸上都会笑的像朵花。
……有那么快乐吗。
如果是从投资者和资本家的角度来看,迹部眼里的松山,是一个精英教授,社会地位和大众点评也还尚可,有着完美的头脑、广阔的人脉、严谨的教学态度、人生履历里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大体上,还算华丽。
但,看着松山递来的课本上,那张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涂满了纵横交错的线条,和莫名其妙一堆一堆黑点的纸张时,迹部景吾难得的,有了点发自内心的疑惑。
“……这是什么?”
从小在英国长大的大少爷,在有的时候,未免有些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了。
当然,因为他很有钱,所以这也是可爱的。
松山红着老脸,在自己英俊的学生面前,莫名扭捏 :
“这是五子棋啊五子棋!”
“……”
迹部景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破案了?
原来每天这么快乐,是在对方家里,和小女孩玩五子棋吗。
“……老师真有童心,啊嗯。”
慢慢地,迹部大致从松山那里,了解了一点对方的情况。
因为小学时的意外,所以中断学业,休学很久,一直以来,都是只能在家进行家庭教学,但又因为她贪玩的性格,所以……
紫灰发色的少年故作了然地颔首。
“这也不是您,能和她玩五子棋的理由。”
松山再次老脸一红,企图用逃避来保住自己在学生面前岌岌可危的面子。
“我们来上课了,迹部君。”
松山鹤维一辈子做的,都是生物研究,作为上一个日本科学界大拿的得意弟子,他目前已经带领着自己手底下最年轻的修士,参与、指导着和迹部财团合作的,东京大学最新研发的研究项目。
今天要召开的,是松山个人的汇报会,是迹部父亲曾经否决掉的项目、但,又因为迹部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可以投资的、有潜力又有价值的内容,于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就当做,对儿子的历练。
因为,迹部是一头年轻又野心勃勃的雄狮。
尽管才初来日本不到两年,他已经凭自己的实力,为自己递出了社交界的名片。
迹部少爷在国中以前,一直在自己母亲所在的英国,直到去年返日,就读冰帝,这才逐渐在日本社交界浮露头角,拜迹部财团所赐,冰帝原本仅仅是一所普通的学校,因为迹部财团的另眼相看,它也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不仅如此……能同时号令、让几百人的社团和学生会、乃至整个冰帝都以迹部景吾为信条,他大概天生就如此有魅力。
作为项目最大的投资方,少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迹部脚下生风,深红色的西服、灰色丝绒衬衫、锐利又优雅的海蓝色眼睛,不同于传统的风雅日式美男子,他英俊的过分有威势,哪怕是这样光彩夺目的衣服,也夺不走他五官的张扬和奢华。
“你们……走的太慢了。”
金主爸爸发话,后面的人噤若寒蝉。
迹部的身上,有少年的青涩和意气风发,匀称矜贵的西装又为他包裹出了一种莫名成熟的魅力,甫一入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研讨会开始前,松山已经就座,迹部来了以后,很自然的,少年和接待自己的教授侃侃而谈起来。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迹部的助手扫视了一圈会场。
身旁,是东大最年轻修士的含笑解释。
“因为也是松山老师两年以来,第一个个人项目的研讨会,所以,他的学生都来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和松山在迹部家里,两个人提起过那位“五子棋女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松山的学生。
所以,迹部锐利的眼睛下意识也随意地绕着会场,看了一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迹部落座以后,助理时不时会在身边提点几句,为了能更好的理解、尊重并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对于松山汇报的内容,迹部已经全然掌握。
所以……矜贵的帝王,有些随意地逡巡了一眼四周,他用挑剔又冷淡的目光,在心里点评着东大的研讨会场。
投影仪好像有些旧了…
前面那个人的椅子,是不是少了个置物架…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啊…居然还有偷偷吃东西的。
等等……
台上的松山在慷慨激昂,斜前方,粉色和服的女生,偷偷地把手伸进了桌肚子里面。
接着,她好像是从桌子的那只小巧布袋里,摸出了一个什么圆圆的软软的东西。
女生那颗小小的、漂亮圆润的头又似乎往四处看了看,大概是在确认没有人看着她,随后,她快速地、用一种迹部都有点微妙的速度,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她自己的嘴巴里面。
“……”
做完这些,少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好,只不过,从迹部这个角度看,她的腮帮子有点圆鼓鼓,还在一动一动的,很像她挽起头发的后发髻上,那颗圆滚滚的栀子花。
身旁的助理一脸的莫名其妙。
“少爷,您在笑什么。”
少年优雅地、又懒洋洋地撑着头。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