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尾的那间铺子死过人,死者是一位高龄老太太,死因是触电。街坊邻居本来以为是一场意外,但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他们的身份不是警察也不是FBI,而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老太太购买了巨额的意外险,受益人是老太太那不成器的儿子。
‘高龄老太’、‘不成器的儿子’、‘巨额’、‘意外险’等元素齐全,难免就有老太太骗保的猜测,不然好端端地怎么就触电了呢?
漏电的电热毯没有引发火灾,家里所有的一切全都完好不损。只有老太太死了!
肯定是因为老太太还想把铺子留给儿子。
若是细究,这份猜测其实漏洞百出,压根经不住推敲。不过猜测还是在街坊邻居间发酵,只因保险公司最终并未赔付,并且老太太的儿子始终未露面,那样恶劣的人竟然不来作闹,必然是心里有鬼!
到最后,由老太太的孙子拉下了店铺卷帘门,在门上张贴了‘旺铺出售’的告示,谣言这才歇止。
但不管老太太是意外也好自杀也罢,店铺死了人是事实。有时候街坊路过街尾,能听见卷帘门里的声音,街坊都说这是老太太没能如愿以偿,鬼魂在店铺里不肯离开,发出的声音是老太太的呼痛声——哎哟,哎哟,好痛。
正常人不会去买死过人的房子,贴在卷帘门上的告示经历了风吹雨打和烈日暴晒变得残破不堪。
又有一天,‘旺铺出售’的告示替换成了‘旺铺招租’。街坊本以为这张‘旺铺招租’的告示也会一直贴在卷帘门上了,但没想到真有冤大头上门。
隔壁开小卖部的老王一直给冤大头使眼色,冤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走了。老王一直以为冤大头这是接收到了他的提醒,还沉浸在助人为乐的喜悦中难以自拔,没两天这家店铺就开张了。
老王打听到冤大头签了五年的租赁合同直摇头,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嘛!
有人租了鬼铺,街坊路过时都忍不住抬头朝这间铺子里张望。不过都看不见什么,铺子门前悬着一个厚重的防风门帘,风都透不进帘子里,那些视线自然也被阻隔在外,谁都不知道这间鬼铺里在做什么生意,但每个人心照不宣——肯定不是什么好勾当!
这条街上第一个进这间鬼铺的人是林随意。
林随意也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开了一间小餐馆,叫‘随意餐馆’。老板是他厨子是他伙计也是他。这天他接到了一个订餐电话,一份青椒肉丝不要肉丝,一份蛋花汤不要蛋花,送到金花街108号。
金花街就是林随意所在的这条街,108号是那间鬼铺。
要换了别人肯定直接撂电话了,但林随意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做人理念是真诚至上,他不仅没撂电话,还和和气气地问了忌口。
青椒肉丝一份12元,蛋花汤一碗3元,但人家不要肉不要蛋花,林随意也就不打算收取打包费。实诚地往外卖袋子里塞了纸巾和卫生筷,半拉卷帘门,就闷头出门往108号的鬼铺去了。
昨夜下雪,午间时冰雪融化路面湿滑,林随意脚下的胶鞋不防滑,他不敢走得太快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嘟嘟嘟——
身后的车嫌他走得慢,连着按了几次喇叭。
林随意赶紧往旁边避了避,让出位置让车先走。等车急匆匆驶离,林随意抬头往远处眺了眺。冬日的阳光色彩单调,日光落在漆黑的车身这才折射出菱形的光晕,有些晃眼。
等光晕从他眼前跳跃而过,林随意瞅到了车尾的车标。
这个车标他在电视上看过,两个不规则重叠的R,好像是劳斯什么来着。这种车的车头有个小金人,人一碰,小金人就自个儿缩回去了,像是知道有人觊觎它一样,很有趣。
不知道这辆驶过的车是不是也是这样。
随意餐馆在金花街的街首,距离108号鬼铺大概有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林随意怕摔跤,走得慢一点,花了十分钟走到108号鬼铺。
一到鬼铺,林随意又看见了这辆车。
车就停在鬼铺门前,车头果然立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小金人。不过林随意没敢碰,要是把小金人摸脏了,他那点儿家当不够赔的。
小卖部的老王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也在瞧这辆车。
他的目光本来在108号店铺与汽车之间来回转,琢磨108号店铺的生意和客源。忽然瞅见闯入视线中的林随意,吼了声:“随意,给我送份盖饭。”
“好勒。”林随意应下来,把豪车搁置到一边,这才去看108号鬼铺。
108号鬼铺今天是开门的,门口还是那块深色的遮风帘布,挡住了外面冰天冻地的风雪。林随意小心地喊了几声‘有人吗’,似乎也被这块帘布给挡在了外面,店铺里并没有人应答。
林随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推了一下门帘,店铺里的暖气顺着他推开的缝隙扑了出来,暖气里夹杂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小卖部老王一闻见味,脸色立马变了:“这味道……这味道是……”
林随意使劲嗅了嗅,觉得这股味很像焚烧的纸钱。这下他猛然想起了一个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老太就死在这间店铺里,鬼魂不肯离去!
手里提拎的外卖一下沉重起来,这是他事业遇到的最大的挑战!
继续送餐还是转身回去,林随意纠结了许久都没得出答案。他打算征求小卖部老王的意见,一抬头,老王正往自家小卖部门上贴镇邪驱鬼符箓,随后神色慌张地钻进小卖部里躲了起来。
林随意:“……”
林随意在门口杵着,心想着已经接了单,总不能鸽了人家,况且他都已经到人家门口了。
他最终决定继续送餐。
刚做好决定,108号店铺的门帘就从里面顶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探出一个脑袋来。
林随意赶紧把餐饭递过去,一共十五元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姑娘率先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林随意当然是不愿意进去的,但小姑娘说完就缩回了脑袋,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外卖还在自己手里提着,林随意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推开厚重帘布,林随意顿时被温暖的暖流包裹,他一路走来沾到的寒气也在顷刻间驱散。
他刚刚嗅到焚烧的气味,本以为店铺内的味道更重,没曾想进来后鼻腔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
更让林随意意外的是108号店铺的装修,从门口往里走有个过道,过道两侧装了壁台,两侧台子上整齐地各摆放着三个铜熏小香炉,香炉里各插着三柱香,他鼻尖的味道就源之于此。
林随意的脚步有些沉重,在之前路过108号铺时他也能听见铺子里的怪声。后来王老板起头和这条街的街坊商量着众筹请了一位大师来看,大师说老太在等着亲人接她走,但始终无人来接,所以老太就逗留在了铺中。
众人害怕老太作妖,要么就让老太的亲人接走,要么他们就供着老太。
林随意记得当时那位大师就拿了这么个香炉出来,炉子里燃了三柱香。大师说,这三炷香够老太吃一段时间了。
“快些。”前面带路的小姑娘停下脚步催促。
林随意拖着脚步硬着头皮跟上前去。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盏小灯,整个过道的光线就靠这盏灯。她带着林随意穿过过道,挨着过道有一处放着弧形复古屏风的空间,她带着林随意在屏风之后停下。
林随意抬头,屏风后就有更多的光源了。能从屏风中窥见几道人影,也能清楚地听见屏风后的交谈声。
此时有一道惶急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请先生帮我!”
“多少钱都不成问题,只要您愿意出手!”
林随意又往屏风上落了几眼,将几道人影看得更清楚后,心里不免嘀咕:
108号店铺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思考间,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生辰八字。”
声音从屏风后飘出来,林随意不由得打个寒颤,只觉这音色很凉,好比落在雪地的金玉,冰凉勾人。
“喂。”小姑娘给他使眼色,林随意愣愣地指了指自己。
小姑娘赶忙点头,催促:“快进去。”
林随意只是来送外卖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进去,但他想着‘来都来了’,于是提着外卖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正式走进108号店铺。
绕过屏风,林随意有些呆。
店铺的装潢一点儿也不像店铺,更像是一个会客厅。
这出乎林随意的意料,他以为自己还会看见什么比过道的香炉更奇怪的东西,但没有。
横亘眼前是一张檀木而制的流水桌,桌上水渠里有几条金色的游鱼。108号店铺的老板就坐在这张木桌之后,手中端着一盏热茶。
茶冒着白色的热气,老板的面容因这缈缈热气搅得朦胧,大概是穿了一身青衫的缘故,林随意一眼望去,不禁想,雾露濛濛裹裹青衫。
老板启唇淡淡道:“随意。”
林随意应了声:“啊?”
老板怎么知道他名字?
这里的一切都怪怪的,林随意也不敢多问。他盯着老板,等着老板叫他姓名后的下一步指示。
他就这么等着。
而老板放下手里的茶盏,随后一掀眼皮,向他投来一个注视。
林随意与人家对视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人家不是在叫自己名字。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赶紧找地方去坐。
流水桌的正前方准备了三张椅子,此时三张椅子已经坐了两人,林随意局促地在第三张椅子坐下,手指不安地绞着提着的塑料口袋。
他刚坐好又听见老板清冷的音色:“梦了什么?”
这话并不是问林随意,而是继续因林随意出现而断掉的话题。
“我梦见我采了很多菊花,我把菊花摆在家里。”回答的声音在林随意左手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惧。
林随意的余光里,这人脸色发绀,浑身止不住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这人越说越害怕,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家里被我摆满了菊花,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就像……就像灵堂一样,我就在花丛里……”
“先生,这个梦是不是预示……”那人不敢说下去。
整个会客厅再没别的声音,只有这人牙关打颤声,很响很响。
不知道是牙齿打颤声就在耳边,还是这人的讲述太有感染力,林随意心里竟然也腾起了不安。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自己脚下的阴影,越是看就越觉得影子的轮廓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像是在冲他叫嚣,冲他张牙舞爪。
他深吸一口气,仍旧不能平复自己慌张的心跳。
直到——
“梦菊是吉。”
终于,老板开口。
他声音虽然冰凉却掷地有声,话音落下刹那,林随意心里的不安散了,旁边那人也停止了发抖。
林随意再看脚底,影子恢复了原样,一动也不动。
“是……是吉?”那人瞪大眼,有些意料不到。
那样诡异渗人的梦是吉?
“梦菊是吉,不代表你的梦就是吉。”老板话锋一转,那人又僵在了原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老板也不看他,微垂着头去看桌上写了来人生辰八字的薄纸,一边看一边道:“菊寓意收获,梦赏菊、采菊、赠或得菊都可寓意心愿可成,但……”
“我就是梦见采菊!”那人听见自己想听的,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急匆匆打断道:“家里的菊花都是我采摘的,全是我采的。”
他很激动,从坐着变为站着,好像这样就能够争辩,自己做了一个心想事成的吉梦。
“但菊只能是金菊。”老板慢条斯理补全自己被打断的话,随后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你梦的是金菊吗?”
“金……金菊?”那人猛地一怔,要不是旁边的司机来扶就要一屁股栽倒在地,“我……我……梦了……”
“白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