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话还带着点戾气, 姜云岁脸色煞白,可能也是许久没有听裴闻用这样冷酷到不近人情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几乎快要忘记了裴闻是个手腕很冷厉的男人。
姜云岁的眼睛红了一圈,倒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被吓出来的, 她确实不想再领教裴闻那些手段。
平时温温柔柔, 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小姑娘,固执起来也是很固执的。
她低下头, 轻声的话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一个人要死的话是拦不住的。”
裴闻垂眸望着少女雪白的侧脸, 精致小巧的下巴, 娇嫩的雪肤落下了方才的指痕, 两道绯红的指印在又薄又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脆弱/惹人怜惜/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眼眶发红的模样也容易催生男人心底的破坏欲。
裴闻淡淡收回目光,“你想试试看吗?”
姜云岁后背僵硬,她扶着桌面才能勉强站稳了身体,她小声地问:“裴闻,你要这样对我吗?”
说到底他这个人一直就没变过。
先前是她自作多情, 以为裴闻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她, 毕竟今生无冤无仇。
裴闻皱眉,嗓音清冷:“我不可能看着你死。”
尤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死。
现在还在用自己的命来要挟他。
姜云岁不想再和裴闻说下去了。
她不会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不会心软就退让。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
或者她刚才就不该跑来找他。
姜云岁深深呼了口气, 苍白的脸色看起来逐渐和缓,她说:“我不会让他死的。”
大不了她进宫去求求她的舅舅, 就算…就算陈王他们诬陷的罪证, 做的无可抵赖。
但是即是无关紧要的从犯, 想要留下一命,却也不难。
舅舅一向很疼爱她。
他当初既然点了阮洵期为探花,想必对他也有几分赏识。
姜云岁不怕阮洵期被谪贬,或是被流放到穷乡僻壤之地。
无论去哪儿,两个人待在一起至少是开心的。
姜云岁现在只是还没想明白,陈王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诬陷阮洵期。
想不通的事情,始终想不通。
裴闻盯着她不放,听见她的话,胸口像是堆积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浮躁。
心脏又仿佛是被攥在了她的掌心,隐隐有些透不过气的窒闷。
“我不想让他活,他就活不下来。”裴闻这句话说的已然有些不理智,他也许久没有用这样重的语气同她说过话,裴闻步步紧逼,将她逼到墙角,少女纤弱的薄背撞上了身后的门板,雕铸的花纹,凹凸不平,抵着少女细瘦的蝴蝶骨。
微微有些刺痛。
她下意识蹙起了眉。
裴闻便是动了怒,看起来也如寻常没什么两样,波澜不惊,冷眼旁观。
“岁岁,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从前真的不认识吗?”
裴闻和她一起长大。
对她的脾性不说拿捏了九分,起码也有六分。
她既不是以貌取人的小姑娘,也不是会对人一见钟情的性子。
满打满算,两人认识了不到一年。
她对他就有了生死相随的感情,这确实不太寻常。
裴闻忽然记起从前没有被他在意过的细枝末节,比如一向对读书没什么兴致的姜云岁那段时日,央着他带她去灵山书院。
她拿着她弟弟来当借口。
可是姐弟俩的感情并不是很亲昵。
一向都是姜叙白主动来侯府见她。
她从未主动去找过姜叙白。
裴闻越想脸色就越阴沉,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幽暗起来,一动不动盯着她精致的脸庞,“说话。”
姜云岁撇开了眼,怕极了他此时此刻的目光,就像被野兽盯上了的猎物,无处可逃,铺天盖地都是他迫人的气息。
“自然。”少女的声音因为紧张,隐约有些在颤。
裴闻并未相信,冷凛的目光寸寸扫过她的眉眼,“在我的书房里,是你第一次见他吗?”
姜云岁咬了咬牙:“是。”
裴闻好像是在审问犯人,“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姜云岁抬起脸,不想再被动让他盘问,她用力推开了面前的男人,落荒而逃推开房门,周述抱着剑冷冷守在门外的走廊。
姜云岁站在门外,阳光下,雪肤粉腮,她说:“他不嫌我笨,我不嫌他家贫,一来二去,自然就互通了心意。”
裴闻的眼神有几分高贵冷艳,高高在上的神情看起来冷漠又疏离,他一针见血:“你没有利用我吗?”
“姜云岁,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利用我吗?”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显然冷了几个度。
像是咬牙切齿下硬生生挤出来的冰冷字眼。
姜云岁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点头,裴闻能记恨她一辈子。
她当时确实利用了裴闻去接近阮洵期,但也只有那一次。
她压下心里的惊颤,摇摇头:“没有的。”
若是旁人,可能就被她现在这种眼底含泪,眼眶发红的模样给骗了。
可是裴闻已经不会轻易相信她。
有些事情,抽丝剥茧,就能想的明白。
当时就处处透着不对劲。
尤其是那日在灵山书院,少年少女站在廊下,有说有笑的画面,当真碍眼的不得了。
她对他都只有敷衍一样的笑容。
那时在阮洵期眼前就笑的绚烂浪漫。
裴闻还有什么能想不明白的呢。
原来如此。
难怪……
裴闻还以为她那时是想多和他相处,原来只是为了接近他的好师弟。
他平生第一次被人这般如此毫无尊严的当成踏脚石,蒙在鼓里耍的他团团转。
姜云岁抬眸对上男人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眼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可能是直觉,这种平静只会让她觉得可怖。
“我先回去了。”
“周述,送送郡主。”
姜云岁离开裴闻的院子,心里不安的想他应该没有看出来她刚才撒了谎吧。
—
连着几日,姜云岁吃不好也睡不好,总是频频做起噩梦。
她几次想去大理寺去看看阮洵期都被宋砚璟轻描淡写的挡了下来。
“郡主,事关重大,还未结案,我也不便让你进去探监,出了什么差池我担待不起。”
姜云岁好似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男人衣角上沾染的血渍,心脏更是往下沉了沉。
“宋大人是刚从牢里出来吗?”她白着脸问。
宋砚璟假装没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笑了笑,“是啊,牢里血腥,郡主还是离我远一些较好。”
宋砚璟接着漫不经心道:“犯人嘴硬,方才审问,难免沾了些血污,冲撞到了郡主,还请郡主不要介怀。”
姜云岁捏紧了手,浑身冷的发颤,她问:“阮…阮大人他还好吗?”
宋砚璟唇角的笑,冷了几分,“郡主今日来若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怕是找错人了。”
姜云岁不敢信宋砚璟,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你们大理寺审案都是靠刑讯逼供吗?”
宋砚璟默了半晌,“有些时候,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
他接着道:“郡主若是来求情的,就可以走了。”
“你们有证据吗?”
“无缘无故我们不会抓人。”
“证据是真是假不都还是你们说了算?”
宋砚璟倒是第一次见她气成这样,来势汹汹的说话。这样一想,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他索性也懒得再维持和善,面无表情对着她:“既然郡主什么都知道,何必问我。”
姜云岁忍了忍,“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宋大人?”
宋砚璟沉默了片刻,一声轻笑过后,他懒懒地道:“这话你得去问陈王的幕僚,是他咬死了阮洵期给他们通风报信这件事。”
说到这里,宋砚璟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这里风大,春寒料峭,我让人送郡主回去吧。”
“不用。”过了几息,姜云岁轻声地说:“这几日,还请宋大人不要为难他。”
宋砚璟几乎快要捏碎了掌心里的佛珠,表面还蕴着淡淡的笑,不过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既然郡主开了口,我自是会卖你几分薄面。”
这话说的很客气。
但是姜云岁始终忘不掉她那时在牢里,看见的阮洵期那一身的伤。
少女转身离开之时。
宋砚璟忽的叫住了她的背影,“郡主往后不用过来,你见不到他的。”
宋砚璟倒不是想用阮洵期的安危,来和她交换什么,譬如让她嫁给自己。
趁人之危,并不是上上选。
他只是单纯的要趁此机会杀了阮洵期,他容不下这么个能被她记在心里的人。
未婚夫死了。
不用胁迫,也会有下一个。
姜云岁听见宋砚璟的话都生气。
她忽然觉得上辈子裴闻也不是没有和她说过实话,宋砚璟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黑心的。
姜云岁从大理寺离开,刚回院子。
宜春守在院门外,瞧见了她,小声提醒她说:“世子等你好一会儿了。”
姜云岁以为裴闻又是来说些她不爱听的话。
或是吓唬,又或者是要冷冷威胁她。
竟然都不是。
裴闻眉眼平静,看着她。
“岁岁,你不是想救他吗?我帮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