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姜云岁乖乖跟在裴闻身后去了他的院子,阮洵期正好在书房门前等候,老师对他诸多照拂,特意叮嘱他到了京城切记来拜访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将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能对他照看一二。
阮洵期是一名很听话的好学生。
性子单纯,很小就随着老师读书,他来拜访师兄不是为了将来的照顾,而是比较听老师的话。
阮洵期是南方人,自幼家中就穷困。
他是家里最小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是捡兄长们穿不下的衣服来穿,如今刚好十七,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白白净净,站在太阳底下显得更白,更斯文了。
裴闻领着姜云岁到书房门前,瞧见一道陌生而又瘦弱的身影,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并不想让姜云岁见到外男,于礼不合,可是既然已经带她过来,临时将她轰走,她定要记恨他了,指不定要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裴闻此刻着实有些进退为难。
姜云岁心焦跟在他身后,也瞧见了站在院子里那道熟悉的身影,瘦瘦的,高高的,她看一眼就认出了他。
确实是她倒霉的小未婚夫。
当初还没过门呢。
姜云岁又想叹气了,当初她和阮洵期什么都商量好了。
成婚之前,阮洵期亦是很向往两人的婚后生活,姜云岁那时候心里甚是忐忑,还问过他:“你真的不介意将来被人耻笑吗?”
她名声不好,他又是入赘的。
阮洵期端着新做的糕点眼巴巴给她送来,叫她尝尝,然后笑眯眯地说:“我不怕被笑话的,我…我就是喜欢你。”
他嘴笨,又容易害羞。
说话的时候连看她都不敢看,多看一眼就红透了脸,他看了看她又很快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问:“好…好吃吗?”
姜云岁用力点头:“很好吃。”
阮洵期这下连耳朵都红了,“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他似乎还是很害羞,说话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岁…岁,我会待你很好很好。”
许是脸红也会传染,她也跟着他红了脸,声如蚊鸣:“嗯。”
所以后来姜云岁在地牢里看见他,哭得眼睛都肿了。
想到往事,她还是觉得阮洵期真真儿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好不可怜。
不过还好这辈子她能改变两人的命运。
裴闻润了润嗓子:“表妹,你先进屋等我。”
姜云岁装傻充愣,“我和表哥一起就好。”
她往前了两步,眼神落在阮洵期身上,她问:“表哥,那个就是你的师弟吗?”
裴闻已经也没见过阮洵期,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瞬:“应该是。”
阮洵期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张特别漂亮的脸,他立刻移开了视线,在心里道了两声非礼勿视。
脸上却不知道怎么了,唰的一下彻底红了。
少年紧紧揪着身上的包袱,说话都不太会说了,“师…师兄。”
裴闻只想尽快应付了他:“你这回是来京城念书?”
阮洵期点头:“嗯。在灵山书院。”
灵山书院招生条件非同一般的严苛。
阮洵期虽然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但是学业是很好的,乡试名列前茅,若他尽心尽力的去考,春考的名次也不会差。
“往后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大可以来侯府找我。”
“谢谢师兄。”他根本不敢抬头,那位姑娘就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女,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为自己的念头而感到羞耻,仿佛再回忆一番方才的画面,都是对她的亵渎,他赶忙将包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我给你师兄带了些特产,都很好吃。”
裴闻没兴趣,待他却也很周到有礼,“有心了。”
阮洵期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姜云岁见他一直低着头,有些遗憾。
不过她的眼光还真的不错,阮洵期这个时候也很好看了。
眉眼清俊,五官精致,样貌比起普通人不是好了一星半点。
可惜裴闻很快就让周述送走了阮洵期,她还有些依依不舍,频频回首往后看,忽然间,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两个人莫名其妙的都红了脸。
裴闻牵着姜云岁的手带她进了书房,垂眸瞥见她泛红的脸颊,还以为是被太阳晒出来的,他问:“你很热吗?”
姜云岁摇摇头:“不热。”
那为何脸红?裴闻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小姑娘脸皮薄,戳中了她的心事怕要恼羞成怒。
不过她这样黏着他的感觉,确实不错。
裴闻这会儿不忙,他主动提起来:“我去给你找诗集。”
姜云岁哪敢劳烦他,她见到了阮洵期自然不想继续在他这里待着,这里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她笑得有些不大自然:“我自己找就行,表哥你忙你的吧。”
裴闻一眨不眨盯着她粉扑扑的脸,她的鼻尖也有点红红的,很可爱。
少女眼珠乌黑,特别动人。
他心里有些不太平静,待平复好微微缭乱的情绪,他说:“你够不着。”
说完这几个字,裴闻便去书架上帮她找了几本自己以前读过的诗集。
上面还有他从前的批注,她看起来不会觉得那么晦涩难懂。
裴闻把诗集递到她手里,姜云岁接了过来,她拿回去也不会看的。
她抱着诗集,开始旁敲侧击打听起阮洵期的事情,“表哥,你从前是不是也在灵山书院读过书?”
“嗯。”
姜云岁还没去过灵山书院,她已经开始盘算起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偷偷去灵山书院看两眼。
她现在不好光明正大的接近阮洵期,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裴闻只当她在关心自己的事情,如何能想到她此刻正在想办法接近别的男人。
男人唇角微勾,心里有几分高兴,面上不显半分,他说:“改日带你去看看。”
姜云岁见他面色愉悦,也放松了下来,不吝啬自己的笑脸,抬头对他笑笑:“好。”
裴闻见她对自己笑,心尖都软了软。
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与往日不太一样,柔情蜜意,掩在眼底。
姜云岁的母亲寄到京城的信件,他是提前看过的。
他并非不尊重她的私事,只是不得不防。
先前军费被贪污,便是京城的王公贵族同雍城太守一起做的好事。
胶州虽然贫苦,却也是军事要地,易守难攻。
万一她母亲在信中与她勾连些不该做的事情,届时又是一笔烂账。
不过她母亲的信里只提起了何时归京,不曾提及其他。
最晚也超不过三个月。
姜云岁按捺不住,“表哥,我先回去了。”
裴闻不好强留,“嗯。走路看路。”
姜云岁悄然舒了口气:“我知道。”
姜云岁回了听澜院就将诗集放在一旁,没有再拿起来翻阅的打算。
宜春见郡主坐在窗边深思熟虑的模样,便没有去打扰她。
姜云岁知道自己不是顶聪明的人,但也不笨,她已经想好了自己退路。
又过了几天,侯夫人果然有事将她请了过去。
姜云岁知道侯夫人这是开诚布公要与她谈起和裴闻的婚事,算不算数,还要问过她的意思。
人人都以为她喜欢裴闻。
上辈子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这边侯夫人早就看出了姜云岁的心意,糊涂的只有她不争气的儿子,长大之后没有小时候半点可爱,特别的犟嘴,好说歹说就是不松口。
他若是真的对岁岁没有情谊,平日都不会搭理,勉勉强强的样子也不知做给谁看。
侯夫人特地也把他叫了过来,让他在屏风后好好听听,往后成了亲也能想起她的好来。
“你就在这儿等着,岁岁对你的心自是不假。”
“母亲,我会娶她的。您何必多此一举?”
裴闻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亦是冷冷淡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不慌张。
侯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她这种玲珑心的人怎生出这么不开窍的儿子?处理起儿女情长,就像隔雾看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总之你就好好听着。”
侯夫人得让他们至少是两情相悦才成的婚。
裴闻抬了抬眉,倒是留了下来。
暖阁内,侯夫人命人提前准备了些姜云岁爱吃的糕点,一见她就对她招了招手。
侯夫人满眼的慈爱,她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也万分希望她能和裴闻有段好姻缘。
“岁岁,今天我请你来,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姜云岁之前就有了准备,不慌不乱坐了下来,满脸乖巧:“您说。”
侯夫人望着这双干净的双眼,心都软了软,她握着她的手,“你母亲也快从胶州回来了。”
姜云岁先前就收到了母亲的信,她点点头,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侯夫人心里不禁感叹,她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点点大,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好像眨眼之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就长大了。
珠圆玉润,贵气又漂亮。
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尤其是她与其他公主、郡主相比起来,不仅懂事还尤其善良。
侯夫人将她当成女儿看待这话并不是说的好听,她私心里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己所出的女儿。
裴闻性子虽冷了些,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
待人都是一心一意的,她嫁给他,日后不会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
既不必担心婆媳关系,更不用伺候讨好丈夫。
“你应当也知道我从前与你母亲说好了的,若是我生了个儿子,她生了个女儿,我们俩的孩子长大就结亲。”
“嗯。”她垂着眸,声音低低。
侯夫人的余光悄然往屏风的方向扫了眼,她知道裴闻还在听,她接着说:“我也不瞒你,等你母亲回来,我便想着和她商量你和裴闻的婚事。”
姜云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侯夫人看了两眼她的神色,又说:“不过你的婚事,还是得先过问你的意思,若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更不会让媒婆去说亲,我也会同你母亲说清楚,这桩姻缘就此作罢。”
姜云岁心底很感激侯夫人,她的手被紧紧握在她的掌心,温温热热。
她想了许多,从前的过往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
侯夫人那时也试着过要帮她,可是裴闻这个人的心比石头还硬,谁来劝都不管用。
他好像非要咬断了她的脖子,才肯松口。
或许她奄奄一息了,他也不愿意放过她的。
姜云岁那时候对裴闻已经很陌生了,他每次过来心情都不好,她就更怕他了,完全想不起来两人小时候的亲昵。
总是掩耳盗铃到处躲躲藏藏,屋子只有那么大,她每次都能轻而易举被他找到,有一回藏在床底被他捉着脚踝拽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眼泪汪汪看着他。
她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放过她。
他压着她,将她的手腕捆在床头,缓缓吮去她脸上潮湿的泪,掌心掐着她的腰肢,迫使她贴着他冷硬的身躯,颠倒黑白,“你放过我好不好?”
说完那句话。
他就又开始了掠夺。
姜云岁渐渐从回忆里拢神,既然如此,她和裴闻如今正好彼此放过。
侯夫人望着她,似乎是怕吓着她,特意放低了声音,轻声问她:“你同我说实话,你愿不愿意嫁给你表哥?”
屏风后半点动静都无,连他的气息都闻不到。
沉默良久,姜云岁抬起颤颤的羽睫,她的眼型很漂亮,眼珠漆黑,掺着水般湿漉漉,她缓缓吐字:“夫人,我不愿意。”
侯夫人愣在原地,像是没料到这个答案。
屏风后的男人,悄然蜷起了手指,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可怖的平静。
姜云岁对上侯夫人诧异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一直都只将表哥当成我亲哥哥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