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 弗洛斯特如今的家主结束这个季度的社交巡游,从好友的宁顿庄园中回归,弗洛斯特为了迎接老家主, 举办了一场低调而不失体面的家宴。
家宴结束后,老家主听完小辈们的道别,从怀里掏出单片眼镜, 擦拭、佩戴。旋即这身穿双排扣马甲, 拄有手杖, 温雅而高贵的老人在管家的搀扶下起身, 对他的背影淡淡唤道:“埃德加。”
埃德加本想回书房的脚步一顿。
他礼貌地转过身来, 低声应道:“是,父亲。”
弗洛斯特已没落百年有余, 但身为曾经帝国里最尊贵的家族,他们仍需保持皇家威风,尊严、以及礼仪体面。
“埃德加, 你是否还记得弗洛斯特的家训。”
书房内,老家主的目光如炬,埃德俯身加立于前方, 恭歉地应道:“是。”
这灰发灰眸的Alpha就此摆出聆听教诲的姿势来,却没有照着父亲的意愿复述。
“弗洛斯特家的Alpha是贵族中的贵族,始终不可失去皇家仪态,必须克制、端方、持重。”
父亲问他:“从小, 我给你制定的教育方针就是如此,你不必有出众的才华与体能,只需保住弗洛斯特家的脸面便可。”
“而埃德加, 你交给我的答卷是什么?”
“……”
从老家主出声询问的第一句起, 埃德加便淡漠意识到, 父亲发现了。
老家主拥有着不输于任何一位弗洛斯特的控制欲,尽管前段时间不在庄园,可那些下属,仆人,无一例外地充当他的眼睛,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脱不开他的注视。
事情的起因来自于前些天,管家未经允许进入他的书房,发现的那副淫靡而美丽,未完成的油画。
上面的主人公是一位黑发黑眸,清冷如六月雪,样貌如梦似幻到惊心的Omega小姐。埃德加欣赏美丽,追逐艺术,因而他画美人并不是多么令人惊异的事。
令家主有蒙羞之感的惟有一点——那些油画不止一副,都是同一位主人公,画中女性优美纤弱的躯体不着寸缕,或是静谧沉睡,或是依偎在某人怀中,与之痴缠。可以想象,万一这些画被弗洛斯特以外的人看到,甚至流传到他人手中,会对家族颜面造成多么大的损伤。
——如果说事情表面的起因,是管家为表忠心,闯入书房将油画作为邀功的工具,可草灰蛇线埋在地底之下的缘由,则要更久。
事到如今,连埃德加也不知自己对那位名为“闻鹊”的Omega的执念究竟从何时而起,他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多,唯二记忆清晰的,便是她流露出厌恶眼神时惹人怜爱的颤抖与呼吸,以及那日在晚风中掠过的,淫靡而温柔的香气。
起初与闻小姐结识得很仓促,后来分别,那时她还是Beta。埃德加仅是将她记在了心里,遗憾未曾与她多多交流——当时他心中已有预感,下次若想见面,只能再与西里尔他们将她“请”来了吧。
可在庆功宴那日,这点微不可见的遗憾在得知她是Omega后,便如同黑洞般吸引着他全部心神。
埃德加并不会时常挂念一个人,他拥有很多东西,所求无不是万中挑一,与他最开始匹配的Omega瑞恩,起初定下婚约,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那些Omega里最优秀的一个,能勉强让他看得过眼而已。
可闻小姐成为了Omega,样貌气味,举止情态都分外合乎他的心意。埃德加愈加描摹心底的模样,便越觉得瑞恩平凡无趣,尚不足闻小姐千分之一。
他从来不是犹豫的性格。
留在手里无用的东西,他会给他寻一个好去处,至于内心真正所求,他自会尽全力去攥取。
……
“你痴迷的这位Omega女士,”父亲注视着他,声调威严而冷静,“我已经调查过,她正在与他人试婚。”
“我知道,父亲。”
“试婚者为阿雷家的独子,匹配度为联邦罕有的百分之九十八,联邦正竭力促成他们成为法律合规的伴侣。”
“……”
他的消息来源渠道还是太少,现在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位正拥有着她的Alpha就是自己的好友,弗朗茨。
少年如美丽阴云般的眼眸微微沉下,他的停顿只是一瞬,继而便平稳开口道:“父亲,闻小姐如今正处于合规的试婚期中,在她没有与我深入交流的意愿前,我不会擅自打扰她,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
老家主威严地与他对视。
埃德加不为所动,他清楚父亲的忧虑,他从不是怕自己会对Omega如何,更为关心的是家族颜面,以及她此刻背后站着的阿雷家。
……那么,只要用心筹谋,将家族遭受损害的危险降至最低。
父亲那里,便大概率会对此事持默许的态度。
“闻小姐。”
你淡淡移开视线,将肩上的衣物褪下,甩到埃德加的胸前,这注重体面的Alpha也没有发怒,只是嘱咐道:“请不要让我难做。”
“我跟你不熟,别拿这种控制狂的语气命令我。”你道,“弗朗茨跟你关系好,与我无关,你没有立场来到我这里关心我。”
你对弗朗茨的印象逐渐改善,可看到埃德加,你往日对他们那些恶极的印象便又浮现了出来。
“闻小姐误会了,仅作为弗洛斯特庄园今晚的东道主,我也有必要来关心您的健康问题。”
埃德加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有礼而谦和地对你微笑——亦或者是在模仿出微笑。
……你从他的话语里意识到了什么,冷淡地看着他。
“那么,请闻小姐先随我回到休息室,耐心等待片刻,弗朗茨便会回到您的身边。”
夜色渐深,露台确实有了丝凉意,纤细的女性身姿在Alpha邀请般的姿态中停顿片刻,随即踏着摇曳的花影,在高大Alpha的陪伴下,进入房间,合拢室门,那丝柔软的花香被严丝合缝地锁在了门内。
——埃德加也进去了。
西里尔寻到空闲,本想是来看看那个和弗朗茨匹配的Omega长什么样,顺便再调侃对方两句,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从气味上分辨,一个Alpha和一个没被标记的Omega,二人独处一室会发生什么,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埃德加一直以来挺洁身自好啊,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呃…西里尔端着酒杯,踌躇一下,随即还是上前两步——虽然没看到正脸,但刚刚那位女性Omega的背影带给他很大的熟悉感,像是之前留给他那道爱的疤痕的姐姐。
那真是至今令人印象深刻啊!
所以不管是不是,他得去确认一下,但这样做有点听墙角的嫌疑,西里尔纠结地矜持片刻,随即很快便决定放飞自我了。
他飞速在心里为自己搜刮借口——对,他只是在保护那位Omega小姐的安全而已啦!怎么能算是听墙角呢,万一真是姐姐,有事他还能冲进去帮忙。
让他来听听说了什么……
“闻小姐。”
埃德加为你倒了杯茶,俯身递到你手边:“请用。”
你没有接,与他冷淡而阴郁的灰眸对视片刻,埃德加对你微微颔首,将茶杯放在你的手边。
“弗朗茨呢?”
你问。
你心里隐隐有丝预感,在看到埃德加时,这些断裂的思绪瞬时连成条理清晰的纹路,现在距离弗朗茨离开早已有二十分钟。
他离开时说是去见“两个人”,你起初没多想,现在想想有什么人必须他去见的?尚在军校的Alpha可以说还不到进入社交界的年纪,那只能是关系较好,身份又相当的同级。
既然埃德加出现在这里,那么另一个人就是西里尔了。
埃德加的姓氏是弗洛斯特,这次宴会的主人家,他把弗朗茨支开了么?
“我刚刚解释过,闻小姐,弗朗茨有事缠身,请您稍等片刻。”
“也请您放心,我单独找到闻鹊小姐,只是想要随意与您聊两句。”
……后面的声音较小,西里尔耳朵都快贴到门板上了,也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隔着门板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他判断不出来那个好听的女声属不属于那位姐姐,不过埃德加叫她“闻小姐”诶!这就八九不离十了吧?
现在想想,和她上次见面都过去好久了啊,她还认不认识自己呢?
再请求这位姐姐打自己一顿,她会同意吗?
西里尔一身正装,银发银瞳,这模样漂亮俊俏,笑起来却有种难以接近的非人异质感的Alpha突然莫名地摸摸额头,就这样带着怀念的笑意,俯身贴着门板,越贴越近。
但意外的是,埃德加根本没将门关严,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撞了进去。
恰好打断了埃德加平稳诉说的腔调与话音。
“……”
西里尔眨眨眼睛,好歹端稳了酒杯没让它撒出来,无辜地与你们面面相觑。
“嗨,”似乎是觉得室内静得过分,西里尔犹豫一下,举起酒杯试探问道,“晚上好?”
你:“……”
埃德加顿了顿,随即平静唤他道:“……西里尔。”
正好被西里尔打断,你也懒得和埃德加在这里牵扯,如果不是看到他只是掩着门,没有上锁,你根本不会坐下来听他说话,说得还是完全无关的事。
埃德加说闲聊就真的是闲聊,于是你听了一耳朵的贵族之间的阴私八卦,直让你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弄不懂他的来意。
“闻小姐,您去哪里?”
见你起身,埃德加静静随你站起,问道。
“去找弗朗茨。”
光是和他们在一个房间内就让你感到呼吸不畅,突然想到了什么,路过西里尔时,你脚步顿了顿,视线落在前方:“来偷听的,是不是?”
西里尔入神地看着你的侧颜,闻言一怔,猝不及防被你夺去了手里的酒杯。
你面无表情地将余下的酒液泼到他洁白的裤脚,随后将酒杯扔到埃德加的脚下,阻止了他想要跟来的动作,玻璃杯面落在绒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室内二人齐齐陷入静默。
等你走出去后,西里尔才回过神,可惜地弯腰捡起酒杯,比了比自己的额头。
“怎么不往这里打……好浪费,对了,埃德加。”
“……”
“还没问呢。”白发少年轻巧地横移一步,挡在埃德加身前,笑眯眯地问道,“你为什么来找闻鹊小姐,又是什么打算,能和我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