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
“是。”叶孤城说。
白离没想到叶孤城答应地这么痛快。
上次谈话他只是提了个建议, 具体的合作事项都没有说清楚,原本以为叶孤城会暴露自己的野心,逐步交涉, 试探彼此的底线,然后确定盟友关系。
叶孤城身份特殊,他的处境也特殊, 叶孤城亲自过来,就算什么都没说,也足以表达结盟的意愿。
他做得这么爽快,肯定没打算把筹码全都压在明教上,必定留有底牌。明教这边最好也保持警惕,做事留有余地,时刻准备好被盟友背叛。
白离平复呼吸,饮酒的动作慢下来,像是喝水似的, 拿来解渴。
叶孤城见他不说话,主动问道:“何时见圣子?”
白离说:“随时都可以,只是我不能陪你一起, 还得你自己去昆仑。”
叶孤城道:“你还要独自面对这些人的追杀?为什么不像摩呼罗迦那样, 直接宣告世人, 你是明教中人?”
一个人就算再厉害, 也不可能敌得过正道联合起来。公布身份后虽然解决不了问题, 但是会让人忌惮,震慑住绝大多数人。
白离独自承受压力,很有可能是圣子的命令。
叶孤城猜不到明教的目的, 但是他可以确定, 白离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
“现在还不是再次把明教拉下水的时候。”白离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要是不急着走,能否收容我一日?”
“可以。”
“那就麻烦你为我遮掩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到叶孤城身边,把酒坛往旁边随手一放,躺在了地上,闭上眼睛,迅速入睡。
叶孤城猜到他没有休息好,没想到他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设防。
他犹豫片刻,脱下外袍,盖在了白离身上。
追在白离后面的人搜查到了这里,他们同样神色急切,见到叶孤城后,不客气地道:“喂!小子,看到一个穿着蓝衣的人了吗?”
叶孤城面上镇定,准备好了拔剑,从容冷漠:“没见到。”
那人没想到叶孤城没有半点惧怕之色,看起来傲得很,凶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正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好惹,没敢多事,带着人走掉了。
叶孤城看向身后,衣袍遮挡住了白离的大半张脸,叶孤城轻轻拽了一下,露出那张苍白的脸。
他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头微微蹙气,俊朗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弱气,好像随时都会醒来。
刚才闹得动静不小,这人都没有醒过来,不知是累坏了,还是已经睡醒,装出了沉睡的模样。
他等了一会儿,见白离没有醒来的意思,把他抱上了旁边的马车,命人赶着车前往附近的城镇。
到达客栈后,休息了一日,第二天叶孤城起了个大早,正准备等白离醒来后就与他分别,调转方向前去昆仑,就看到同样狼狈的张无忌找了过来。
见到叶孤城后,他眼睛一亮:“叶城主,你怎么在这里?你看到我大哥了吗?”
叶孤城说:“在楼上,他还在睡。”
张无忌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在哪个房间?我去看看他。”
叶孤城不太明白张无忌的紧张,他告知了张无忌白离所在的房间,看着他匆忙上楼的背影,觉得萧夙的这个义弟很不信任自己。
是因为他刻意拿酒来引诱萧夙现身吗?
张无忌来到房间,开门声吵醒了白离。
白离睁开眼睛,看到是张无忌过来,安心闭眼继续睡。
“大哥,叶孤城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张无忌问。
“做什么?”白离觉得他问的奇怪,睡不下去了,干脆起身穿衣服。
“他……你上次不是……亲过他,叶孤城没有拒绝,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我担心他别有所图。”
白离穿靴子的动作一顿:“我亲过他?”
张无忌改口:“不是亲,是喝他的酒。”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离穿好衣服,“你是不是晚上做噩梦了,现在还没睡醒?”
“没有。”张无忌不忿地说。
“好了,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当着叶孤城的面讲。这几日你辛苦了,正好有叶孤城帮忙遮掩,可以停下来稍微歇息一下,去买几桶热水,在客栈里洗个澡吧。”
白离想起来自己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古代的路上到处都是土,野外比城内的土更多,就算只是出去踏青,鞋子都会弄脏,更何况他们被人追杀了好几天。
想到这里,白离有些不自在,心想过会儿他也要好好洗一洗。
叶孤城正在吃早饭,看到白离和张无忌从楼上下来,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慢条斯理地用饭。
白离扫了眼桌面:“怎么没有酒?”
叶孤城道:“清晨不宜饮酒。”
张无忌附和地说:“叶城主说的对,早上不能喝酒,你这几天本就没有休息好,就不能为自己的身体想一想,暂时不要喝酒了。”
白离道:“无忌,你真是长大了。”
张无忌说:“是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每次说了也不听,我只好这样唠叨,尽力看住你,要是没有人管,还不知道又喝成什么样子。”
张无忌完全没指望叶孤城能劝阻白离。
叶孤城不给他送酒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管得住他?
叶孤城道:“我今日启程动身。”
白离:“这么快?”
叶孤城说:“早些见到他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白离认同地点头。
叶孤城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和明教不熟,唯一认识的明教弟子,就是眼前的萧夙。叶孤城希望萧夙可以给他提供一些信息,让他迅速和明教的高层拉近关系,也好为白云城争取更大的利益。
白离想了想:“上山的时候记得做好准备,身体不舒服就停下来缓一缓。”
叶孤城不解,但还是记下了他的话。
白离说:“我和他们不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叶孤城:“多谢。”
张无忌和白离分别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两天,但是他好像错过了不少事情,完全听不懂他和叶孤城在说什么。
叶孤城吃完饭就动身离开,驾着他的马车,带上车厢里的东西,唯独把车厢上的酒都卸了下来。
他带的酒不多,只有巴掌大小的坛子那么大,但是质量很好,喝起来有种特殊的香气。
白离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叶孤城给的酒,像当初见面时那样,对饮酒表现出了无限的热爱。
张无忌没法阻止,只能看着他把酒水当成早饭的一部分,一口包子一口酒,很快就喝光了一坛。
等白离的酒瘾得到了缓解,张无忌确定他处于理智状态,不会轻易地被其他东西吸引,有些凝重地提醒:“这是叶孤城第三次送给你酒了。”
“他爱送酒送。”白离说。
“大哥,当心他另有所图。”
“无忌,大哥教你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他想要图谋的东西摆在明面上,反而很安全,就怕他什么都不想要,那才是真正的危险。什么都不要的人,很可能要的是你的命。”
张无忌想到了朱九真。
如果没有大哥和陆小凤相助,他大概会中了朱九真的谋算,对她提不起防备,被她杀死,永远留在朱武连环庄。
张无忌说:“可是叶孤城的图谋……真的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难道不会引来其他的危险?”
“你太谨慎了,说难听一点,就叫优柔寡断。”白离说,“一个叶孤城就能让你方寸大乱,日后要是遇到更为凶险刺激的事,你岂不是会乱了阵脚?”
张无忌道:“我只是见不得大哥被人欺负。”
白离挑眉:“我被人欺负?”
张无忌说:“叶孤城的城府太深,跟他表现出来的清冷禁欲一点都不一样,他还有些小计谋,可以让大哥甘愿为他改变。我不想看到大哥比他欺骗,所以才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白离仍旧不解:“哈?”
叶孤城骗他什么了?至今为止,他都很坦诚,被戳穿后立刻承认倚天剑在他的手上,提出合作后,行动力超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昆仑。
张无忌说:“他很会用美酒来动摇大哥的心神,这次是用酒来骗你现身,以后就可以骗你做别的,大哥还是警惕一些得好。”
白离想到了张无忌说他亲了叶孤城,从这里入手,再理解他的话就简单很多。
张无忌这是在担心,叶孤城用酒来站他便宜吗?
白离拍拍张无忌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沐浴洗漱。
短暂地歇了口气,白离和张无忌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白离没有藏着倚天屠龙,而是把这两件残兵废物利用,拿到工作台上试了一下,果然在加入其他材料时,倚天剑和屠龙刀恢复如初,如果只看表面,应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他拿着刀剑逃亡,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张无忌则是负责通风报信,暗中向明教求助,让距离最近的高层有时间带领人马前来救援,击退那些小帮派。
白离对付起这些人来游刃有余,只是他的身体受不了连续太久的疲惫,很快就再次病倒了。
张无忌慌乱地带着白离躲避,四处求医,希望能有人治疗他的病。
白离趁此机会给萧夙挂机,切回明教基地,来到本体身上,等待着叶孤城的到来。
叶孤城来到明教后,才发现自己竟将大多数时间浪费在了路上。
暗卫通传禀报,白离知道叶孤城来了以后,稍微收拾了一下身上,他穿着红色衣袍,脸上带着银白面具,恰到好处地给出足够令人遐想的留白。
白离保持着逼格,端坐在高位上,看着底下的叶孤城。
叶孤城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看起来是个以下犯上的好苗子。
白离道:“为什么想和明教合作?据我所知,你与那位王爷相处得很好,而且还亲自教导他的世子。”
“那都是假的。”叶孤城说,“我已杀死平南王世子,从此再无退路,只能做出如此选择。”
白离挑眉:“你杀了平南王世子?”
叶孤城:“是。”
白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平南王的封地距离飞仙岛并不远,你背弃盟约,杀死他的儿子,就不怕他以此为理由对飞仙岛出兵?”
叶孤城完全不觉得心虚,他神情未变,显然早已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想要乘船来到飞仙岛,不是件容易的事。平南王是个识大体的人,我相信他分得清楚轻重。至于背弃盟约,我与平南王不过各取所需,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自然不会平白帮他。算起来,应该是他先违背了诺言。”
白离笑了笑,不再追问他和平南王之间的来往。“你想要什么?”
叶孤城说:“平定天下。”
白离:“仅此而已?”
叶孤城:“仅此而已。”
白离不知道是蒙古人当政的局面改变了他的目标,还是叶孤城并不信任自己,有所保留。
这些都不重要,对白离而言没有区别。
他的眼神锐利,与叶孤城对视许久:“看来你我的目标一致。”
叶孤城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白离说:“既然有相同的目的,合作起来应该会很愉快。”
叶孤城:“是。”
白离道:“只是不知道白云城需要明教做什么。”
叶孤城说:“飞仙岛虽及不上中原内陆地大物博,自给自足不成问题。我手上有充足的钱粮,只是没有足够的人手。”
白离道:“这个好说,明教恰恰不缺人。只是我将教众视为子民,不想他们平白受死,实在不放心把人借给叶城主调遣。”
如果是他的温和人设,还要委婉地吹捧一下叶孤城,拐弯抹角地修饰词句,最后表达自己的顾虑。现在就完全不需要,他这种锐意和激进,最适合出现在理想主义的身上,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叶孤城没有觉得冒犯,反而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
飞仙岛上的人口的确不算多,但是以青壮为主,而且都很崇拜他这个岛主,非常容易掌控。战乱开始后,叶孤城就组织他们训练,囤积武器和粮草,实际战斗力不比朝中的军队差。
只是岛上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现在形势不明,叶孤城不想让自己人犯险,所以才与其他人结盟,试图把别人推到前面去打头阵。
不管圣子的真实想法如何,这番话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
能共情下层的上位者不多,大多数的领导,都会把最底层的士兵当成消耗品,死亡的人数不过是数字,人手不足就从别处调遣,只要死的不是他们就好。
南王父子两个也是这样的。
叶孤城道:“圣子的意思是?”
白离说:“我不会把明教的人交到你的手上,不过可以命我的下属配合你的行动,不管是揭竿起义也好,还是暗中联合也罢,你若是想让明教出手,必须说明意图,否则我的人不会有动作。”
叶孤城道:“可以。”
白离身体后撤,靠在椅背上,透出几分懒散:“叶城主能为明教提供什么?”
叶孤城说:“钱。”
他没提粮食。
飞仙岛就那么大点地方,养活岛上的人绰绰有余,要是分给明教,那就不够用了。
战乱频起,各地都有起义,蒙古人四处围剿,百姓流离失所,很多人离开了脚下的土地。没有人种地,就没有了粮食,饿死的人很多,更多的人被逼上绝路,继续造反,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
叶孤城救不了那些人,他也没有兴趣救人。
他只是太寂寞了,剑术又达到了巅峰,想给自己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
白离说:“这个世道,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钱。我的财富已经够多,只是西域那边的分教,每年送来的钱财就已经足够用,叶城主如果只是有钱,是无法打动我的。”
叶孤城沉思片刻:“盐铁如何?”
白离说:“多少铁?”
他突然想起来系统解锁的制作室,那些武器和衣服,都是用最简单的原材料制造成的,比起铁匠铺做的质量更好,而且非常节省材料,不止没有损耗,只用一点点,就能做成完整的武器,白离甚至怀疑系统有倒贴。
他给一部分人配备了暗器后,做出的东西就没再往下发,全都囤在了制作室里。
后来披上其他的马甲做事,就很少用本体做制作过了,如果能坚持不懈地做,估计制作室早就装不下,明教上下也能全副武装起来。
他不禁懊恼,自己竟然错过了。
他在西域开局,经历的一切都在说明,武功高低才是能否活下来的重要条件,完全是以江湖人的想法在思考明教的发展,竟然没想过作战时需要的东西。
还好见到了叶孤城,填补了从前的盲区。
叶孤城道:“飞仙岛的铁不多,每年开采的数量有限,不过供给岛内自用已经足够,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明教。”
白离说:“具体的数目?”
叶孤城说了一个令他满意的数字,足以表现出他的诚意。
其实那个数量并不大,对于其他的起义兵来说完全不够用,但是白离有制作台,就算其他人不能用,靠他自己来做,每分钟做出两套兵器,供给明教上下也不是难事。
白离道:“很高兴能与你达成合作。我会通知下属,告诉他们配合你的行动。”
叶孤城说:“我希望圣子暂时保密。”
白离了然:“可以。”
叶孤城:“你不问原因?”
白离说:“你是个剑客,在世人看来,剑客全都心无旁骛,从不关注外物。这是对你的制约,也是对你的保护。”
叶孤城道:“不错。”
白离提醒他:“你杀了平南王世子,平南王那边必定会有所行动。”
叶孤城说:“我自有打算。”
白离道:“你能解决就好,我可不希望刚选定的盟友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决裂。”
叶孤城颔首:“我亦是如此。”
白离觉得跟他聊的差不多,正想送客,叶孤城道:“为什么不承认萧夙是明教中人?”
白离顿了一下,回答的话显得有几分冷血:“明教做的准备不足,萧夙要帮我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给明教留出发展的机会。”
叶孤城道:“萧夙也是你的子民。”
不,萧夙是我自己。
怎么叶孤城好像在为萧夙打抱不平?
白离说:“我给了他足够的权利和人手,就算被人针对,他也可以自保。”
叶孤城没有再为萧夙说话,也没有告辞的意思。
白离看着他,回忆身为萧夙时和他的相处。
叶孤城的城府很深,处处都在算计,白离也是如此,只不过白离表现出来的弱点太过明显,外表疏朗清贵,像是有些天真的富家公子,一般人猜不到他在底层摸爬滚打过。
叶孤城没有发现萧夙的精明。
大概是决定了要利用他,心里有几分愧疚,才在他面前替萧夙说话。
白离说:“让萧夙配合你的行动如何?”
他和萧夙都隐藏身份,叶孤城对外仍是一尘不染的剑客,萧夙也与明教毫无关系,接触起来会方便很多。
明教的人,叶孤城都不熟悉,唯有萧夙最容易看透,也很好掌控。
而且这样一来,萧夙在圣子心中的分量能重一些,不再是个可以随意抛弃的角色。
叶孤城道:“如此,再好不过。”
确定了具体的合作事项,叶孤城起身告辞,白离出来送了送他。
临走前,叶孤城问:“你为何总是戴着面具?”
白离愣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摘掉面具,以真实的样貌和叶孤城相处,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可是他们合作都谈成了,叶孤城不可能因为这个反悔,再摘掉岂不是很亏?
白离摸了摸覆盖在脸上的银白面具:“习惯了。”
叶孤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在此事上纠结。
他告别了白离,离开了昆仑山。
白离来到制作室,做了几套武器,切回萧夙的身上。
张无忌守在他的身边,见他睁开了眼睛,喉咙有些酸涩:“你终于醒了。”
白离觉得胸口闷闷的,身上也没有力气,除此之外倒是没多难受,比上次好多了。他朝张无忌笑了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张无忌守着他的时候,想起了早死的爹娘,想到这人冥顽不灵,明知自己身体差,还每日喝那么多酒,想要愤怒地斥责他,到口的话却说不出来。
白离被张无忌盯得心虚,正想找个借口逃避,就看到体型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义弟眼睛湿润,眼泪迅速滴了下来,委屈地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
白离咳了一声:“无忌,别难过,生死有命……”
张无忌道:“不准你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