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片刻后, 云闲被拎着后衣领丢出了店门外。
店门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关上了。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小工队依旧很长,店面之内, 面香弥漫, 云闲拍拍屁股站起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进去了一上午, 竟然没有见到厨子。
面削得这么快,难道不需要多雇几个厨子?还是说刀宗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削下来的面就这么塞着保存,等到客官来了再焯焯水端上去?
一墙之隔,乔灵珊虚弱的嗓音传声过来:“云闲!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刚才管事的说,让我们白班的先去休息一下,吃中饭,半柱香内吃完再继续削面。”
“哦?”云闲奇道:“这地方还包吃包住?”
乔灵珊似乎已经到了小工们吃饭的地方,道:“也就是每人一碗刀削面罢了。喂,敢问, 晚上的吃食是什么?”
她抓住了一个人问, 片刻后, 云闲听到乔灵珊的声音:“也是刀削面。”
云闲:“……这一天吃两顿,真的不会很腻吗。”
刀宗也太抠了吧,做工的最重要的便是伙食,难怪方才那些小工一个个都瘦的面黄肌瘦,死气沉沉的样子,谁天天只能吃面心情会好啊。
乔灵珊道:“上面还有两瓣小青菜, 还有一种像是什么籽的东西, 很细小, 一般人不注意根本看不见。我试试, 吸溜。”
云闲干脆在门口坐下了:“感觉怎么样?”
“就是很普通的味道。不能说好吃,但也不难吃。”乔灵珊肃然道,“这种面能让吃惯山珍海味的刘富商恋恋不舍?其中绝对有什么猫腻!”
云闲道:“其中有什么玄机,我们再探便知。”
乔灵珊:“……”
果然这人就是永远嘴上都不吃亏。
要在半柱香内快些吃完,乔灵珊在那隔着传音吸溜吸溜,云闲隔着墙角听,再顺便看看店面里那群形形色色的客人都有什么特点,就在此时,脖子又被人握了握。
有人在后面问:“在做什么?”
“听吃播。”云闲一听这说话散漫不羁的调子,就知道是哪位花孔雀到了,“祁执业,你不是被明光大师关禁闭了么?他怎么出席活动还肯带你来。”
她转头,祁执业这次竟然没穿那身华丽的袈裟,而是一袭武服,金瞳潋滟,抱臂盯着她,嫌弃道:“谁帮你做的面具?丑死了。”
他在后头看了半晌,还是不确定这蹲在地上的一坨是不是云闲,于是决定对比一下脖子的粗细,一捏上去他便知道,是这人不错了。
云闲抬眼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还在青春期长身体,怎么感觉祁执业更高了一点。不行,千万不行,薛灵秀会被气晕的。
“你懂什么?我大师兄第一次做的面具就能这么逼真,已经非常天赋异禀了。”云闲往他身后看了看,“明舒小师父呢?他没来?干脆带就都带来啊。”
没有人知道,她每次成功逗明舒开口,都特别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成就感。
“谁说的一定要带双数?你以为是哼哈二将?”祁执业看她一点都不惊喜的样子,撇了撇唇,“明舒不来,要在寺内静修。他说中原太可怕了,要回西界。”
云闲:“……也还好吧,哈哈。”
乔灵珊还在那火速嗦面,云闲又将神识放出些许,继续听这个店面内客人的交流声。
“真是奇怪,明明平平无奇的味道,这三天不吃就想的慌……”
“平平无奇,也耐不住它便宜啊。便宜,便利,随时随地还都能吃到,已经很不错了。”
“刀宗这些年转性了?懂得该讨好城民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那些人,肯定有什么目的,你以为他们这么好心啊?”
“对哦,最近刀宗好像真跟锻体门杠上了,我晚上出门买包草纸都能看见几派人在火拼……”
“……”
乔灵珊在那头抹抹嘴,说:“云闲,我继续削了。如果有什么情报,我第一时间便告诉你。”
“收到。”云闲捂着耳朵,也传音回去,“尽量找机会去看看后厨,他们若是想在面中加什么东西,肯定需要运送原材料。”
也不知道方神医那头,薛灵秀和风烨怎么样了。祁执业在旁又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反正暂时没有汇合,云闲把乾坤城之事跟祁执业暂时简短地说了一遍:“便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先是这样,再是那样……”
祁执业听完,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着云闲。
云闲:“有事说事。”
祁执业道:“你想听我的办法么。”
“你说啊。”云闲正愁自己小队现在五个人共用一个半脑子的现状,什么都听来试试,“我看我能不能参考一下。”
祁执业道:“你想看后厨,我帮你把店砸了,不就看得到了么。”
“…………”云闲艰难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要是再这样,我会很担心明光大师的精神状态。”
想来祁执业也是对自己这个师父颇有忌惮,半晌,才换了个方法:“你可以戴面具,我为什么不可以?伪装成其他门派的弟子不就好了。”
“嗯。是啊。”云闲凉凉道:“那这个锅要给哪个门派背?锻体门现在和刀宗拼死拼活都没有摆到台面上来,摆明了明面上不想出现冲突,若是锻体门弟子把人的店给砸了,那意思就不一样了。妙手门?妙手门都是医修,没事砸人家店面做什么。东界更别提了,我们现在易容便是不想让刀宗之人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乾坤城。”
“那便不伪装了。”祁执业并未被打击到任何,“既然都觉得和尚不可能砸人店,他们便会觉得是有锻体门弟子伪装和尚……”
两人往街道上走,一面走一面说,云闲顺手买了只糖葫芦啃,道:“装和尚代价太大了。”
祁执业蹙眉:“此话何解?”
“你想剃光头吗?”云闲道:“反正我不想。”
祁执业要是愿意剃早就剃了,现在还是一头长发,明光大师都没说动他。但若是他不剃,那装和尚还有什么意义——全天下有名的和尚还不剃头的不就他一个么?
祁执业:“……”
算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你要回去的话,托我跟明光大师问个好。”祁执业的计划虽然有点道理,但可执行性太低,云闲没能成功蹭到脑子,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尊老爱幼,说:“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带着小辈四处奔波,实在太不容易了。”
明光大师显然是懂得时间管理的,听宿迟汇总,他出席完拍卖会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一个酒楼剪彩,去完酒楼剪彩,继续驾车前往寺庙主持法事,一日下来连轴转,连开场白都不换。
什么阿弥陀佛,什么诸位安好,金秋送爽之际,我们迎来了某某某某活动,换汤不换药,效率十分高超。
也没有人不满,因为众人皆知明光大师就是个来镇场子的,换句话说便是吉祥物,他就算站在上面只说一句阿弥陀佛,效果都是一样。
“……谁跟你说我师父是来挣香火钱的?”祁执业听出她语气中的含义,皱眉:“我和师父此次前来,也是有要事相办。”
“哦?”这云闲就来兴趣了,她转身,问:“什么要事什么要事?”
她易·容做的平凡,现在身边却跟着个面容华丽的武服男子,迎面而来的各色眼神在看清二人之后都恍然大悟,推销都只对着她推销了。
祁执业,一款时尚单品,一下子显得云闲相当有钱。
祁执业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单品,眉眼微沉,道:“近半月,师父发觉乾坤城这一带的寺中香火都异常减少,就连为中秋预备的祈福灯盏都无人问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宗门信仰和刀削面牛肉面之争并不一样。祈福灯盏并不昂贵,甚至佛门并不收多少银子,只是祈福之人要花费的心思良多。指尖血、祈福那人的身边物、油纸、沾染气息的灯烛,还要自己亲手架骨做灯,再待到中秋之时在寺内诵经声中点烛升起,磕头祈愿。
香火钱少了还能有别的缘由,但愿意亲自做祈福灯盏之人,对佛门的信仰一定相当虔诚,大部分都是年年供一盏灯的。而现在却突然集体消失了踪迹,这等奇异之事,也难怪明光大师要千里迢迢再来北界了。
“统一迁徙?还是,换了信仰?信道教去啦?”云闲是没什么信仰的,但知道长时间的信仰不可能一下子就改换而去,“你们发觉端倪了么?”
祁执业一副心头不愉的模样,道:“那人没迁徙,也没改换信仰。他道,他仍是信佛,只是信的不是那尊佛了。”
云闲愕然道:“……什,什么意思。为什么听起来像信了什么邪·教一样?他没有被骗钱吧?就是听宣讲送一筐鸡蛋什么的。”
“没有。且师父也道,此人内心一片纯澈,毫无戾气,比从前还要良善多了。”祁执业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何?”
云闲:“究竟为何?”
祁执业:“我不明白。”
云闲:“我也不明白。”
祁执业:“你有什么头绪?”
云闲:“我,我……”
怎么乾坤城老是出怪事,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觉得一阵愁云惨淡,烦的要命,祁执业那双金瞳眯了眯,陈述道:“你这头发不是自己绑的。谁帮你束的?不会是薛独秀吧?这人当真是闲得发慌,难怪修为没有进展。”
他观察过,云闲自己束的头发,要么歪的要么斜的,要么太上要么太下,要么宛如鸡毛要么扁如糍粑,总之,能整齐一次比补天还难。
云闲:“不是。大师兄帮我绑的。还有,是薛灵秀,不是薛独秀,不要帮别人改名。”
哪来的大师兄,不认识,但不是薛独秀那个神经病就行,祁执业的眉目一下子舒展开:“绑的不错。”
“嗯。”云闲远远地看见铁蛋过来了,前面走着姬融雪,朝二人挥挥手,道:“下次让大师兄也给你编个小辫子,不收你钱。”
那边的风烨和薛灵秀也出现在了拐角处,众人找了个茶楼坐下,各自交流情报。
姬融雪先道:“查出来了,目前负责乾坤城之人是刀宗的荣誉长老,柳流。修为是长老中最低的,不过元婴高期,其实够不上长老位置。但据说,他能登上长老之位,是因为工于心计,能够处理一些除武力之外的宗门杂事,而且相当善于旁门左道。”
“工于心计……”云闲扶着下巴深思道:“这个词竟然有一天能用在刀宗之人身上,真是不可想象。”
薛灵秀对着祁执业先翻两个白眼为敬,道:“这边也有进展。我和风烨去调查了那个方神医从前待过的皇家医修学院,才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普通教教药理知识的小地方,皇家名号是近几个月才换上的,我甚至怀疑皇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姬融雪道:“乾坤城哪来的皇家?”
原本只是个小药院,贴上了皇家名号,一下子就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云闲又道:“薛兄,那方非的妙手门针法又做何解?”
“暂时不知,但我收集到了一些早些时期的小报。”
薛灵秀身负全队脑子重担,收集的效率相当高,一排陈旧小报置于面前,云闲拿起,挑着几个标题读了:
“庸医方铁柱草菅人命,把我儿子扎成低智!本人回应,有没有一种可能阁下儿子本就如此,观其父母便可得知一二……”
“揭露方铁柱对病人毫无敬畏之心!生死存亡之间,还敢说笑!本人回应,是你说只想听两个字的回答,我说‘死了’有什么问题?”
“痛斥方铁柱没有医德!偷偷昧下我家绣花针!本人回应,再找一次,若是找不到绣花针,那便在你裤·裆里了。”
众人:“…………”
小报上胡言乱语的不少,比如云闲那个莫名其妙的雅号,但大家都嫌麻烦,还有人觉得澄清了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可方非……不,方铁柱真是执着的惊人,只要有他的负面消息,就一定有他百忙之中奋力对线的身影,毒舌之风采真是不减往日。
“半年前,他还是师出无名,医术不精,和病人处处起矛盾的赤脚医生。”薛灵秀沉吟道:“半年后,便成了享誉全城,杏林阁最顶尖的镇场医修。”
姬融雪冷道:“真是改头换面了。”
“最先让他树立形象的,便是柳斐然的痔疮事件。”云闲起身,道:“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刘富商之毒的解药若不是在方非那儿,便是在柳流那儿。”
祁执业道:“要砸杏林阁么?”
“要先得知柳流的住处在何方。”云闲道:“只要先把刘富商的毒给解了,我们的时间便会充裕许多。”
薛灵秀不阴不阳地对祁执业道:“莽夫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你若是羡慕我的体格,便自去多练。”祁执业神色不动,生硬道:“四方秘境中杀蜘蛛那回,露出来的可不算好看。”
本来都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被一提又想起当时的尴尬场面,薛灵秀青筋一崩:“……我让你看了吗?不想看便把自己眼睛戳瞎。”
怎么又吵起来了,云闲从风烨掌心中抓了一大把瓜子,吧唧吧唧道:“哎呀,别吵了,这么撕撕扯扯的多不好看。”
风烨朝外头张望:“灵珊还在削面吗?要不要我去替她一下,我怕她太累了。”
只有姬融雪还在状态外,莫名道:“露出来什么?胸口?”
众人:“?!”
什么,把薛道友看光光的人又喜加一了?
“那个时候我在旁边看。”姬融雪才想起那时众人应该不知道自己在旁边,见薛灵秀薄薄一张面皮又要涨的通红,冷冷道:“其实还可以的。薛道友不必妄自菲薄,练的太大也不是很好。适中即可。”
铁蛋:“……”感觉突然被攻击到。
众人:“……”姬大小姐为什么老是喜欢偷偷蹲在墙角看别人,狮子的天性吗。
“先不说这个了。”云闲看薛灵秀面色不对,生怕自己未来几天的资产又要惨遭缩水,道:“那这样,大家继续兵分两路,我去找柳流,你们继续去抓铁柱的小辫子……”
就在这时,茶楼里传来一阵轻快的快板声,众人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原来是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在哪都有,一般都是些老掉牙的话本故事,还不如把《纯情魔女火辣辣》给再搬出来看一遍,云闲没什么兴趣地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那说书人道:“今日,我们就来说说那四方魁首云闲!”
云闲迅速坐下等夸。
众人:“……”这人的心思也太容易猜了吧。
但事与愿违,没想到,这说书人非但不夸她,还一字一句间全是谣言诽谤:
“要说那云闲,真是心思狠辣,半点都没有女孩的样子。四方秘境之内,她笼络南界西界,举三界之力一同对付北界,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最后柳世只能遗憾落败,此人还不留手,径直捏碎了人家的金丹。能如此轻易地就下手断绝一个人的修仙之路,这心思之狠毒难以想象!”
“就连那北界的锻体门,也说不定暗中与她勾结。即墨姝,那丧尽天良的魔女,有好几次偷偷放过她,故意不下手,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可别说老夫是想多了。大家说巧不巧,最近风头正大的唐灵之乱,始作俑者,又是一个魔修!”
“大家仔细品一品,是不是其中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细品,再细细品,你就能发觉其中不对劲了。当然,老夫可没说魔修替她造势,只不过,这都是大家合理的猜测罢了。”
底下有个修士疑惑,道:“那魔修最后可是灰飞烟灭,元神不存,死到不能再死。难道有人会傻到用命来替她造势?这太牵强附会了!”
“哦?”说书人一拍快板,又咄咄逼人道:“那你的意思是,明光大师都解决不了的事件,她云闲一个初出茅庐的剑修就能解决?你的意思是,明光大师不如云闲?再蔑视佛门,也不该如此吧!”
茶楼其余人顿时飞去谴责视线,眼刀簌簌,那提出质疑的修士想反驳,被迎空一个大帽子扣上,当即百口莫辩,只能不说话了。
蔑视佛门、心思狠辣的云闲:“…………”
全是狗腿、暗中勾结的众人:“…………”
那说书人拿了银子满意出门,刚经过一个拐角,就被人套了麻袋。
他吓了一大跳,抖如筛糠:“大、大大大侠饶命啊!!不知哪里得罪你了!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一道没听过的女声在他头顶慢慢道:“方才那些,是谁指使你说的?”
“是,是刀宗的柳流长老手下,他说最近让我们多说说有关云闲的事情……”这说书人拿着快板的时候一副道貌岸然,站在制高处指指点点,现在却怂成软虾:“还让我们一定要用推测口气,加上‘我说句公道话’、‘谁都不站’、‘纯路人’等等……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啊,我对云大侠真的没有意见!!真的!!”
“哦?”那女声拉长声音,柔和道:“别怕,我没有要对你动手。只是,刀宗给了你多少钱?”
“十两银子,越多人听便给的越多……”说书人听她语气温和,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这位大侠,你是要给我双倍吗?其实刀宗也有许多肮脏事,我完全可以再进行编排,这我可是熟练工……”
“谁要给你双倍?想得倒美!”凌空一脚踹来,那女声恶狠狠道:“刀宗给你的银子全都给我掏出来!再听到你说云大侠一句坏话,看我不揍死你!”
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