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琳塔的发言将她的傲慢体现得淋漓尽致。
池白松听着这句仿佛许多年前的作品里才会出现的老派台词, 甚至要忍住当场笑出来的冲动。
洁琳塔看来是真的乱了阵脚,否则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找自己议谈了。
洁琳塔以为她被自己的话慑住,便想乘胜追击。
她打开折扇摇了摇, 挡在面前, 一副贵妇人做派, 眉眼带笑道:“我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 思考要向我开口的内容——”
哎,忍住,忍住,不能笑出来。
池白松蹙起眉头,表现出因她的目中无人而愠怒的态度来, 她声音陡然拔高。
“您的意思是要用钱把我打发走?”
“打发?”洁琳塔笑了, “我们是和平交易, 你提条件。”
“和平交易的前提是双方都要对交易满意, 而不是你单方面制定规矩, 让我必须遵守你的规则。”
池白松慢条斯理地指出她话中的不平等来, “从一开始您就没抱着和我谈谈的想法,只是为了让我答应你的条件。”
洁琳塔压抑着喉咙里的甜腥, “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和平交易?凭你那个锒铛入狱的父亲?”
池白松:这不是你的好儿子干的嘛。
和怒火中烧的洁琳塔形成对比的, 是池白松此刻冷淡的脸色。
她笑了笑,“就凭现在是你在求我, 而不是我有求于你。”
洁琳塔被她一呛, 竟是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
她太嚣张了!
凭什么她敢这么嚣张?她觉得尤利西斯会给她撑腰?
这个讽刺的想法刚浮现, 她就惊恐地发现——说不定尤利西斯真的会这么做。
他最近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快达到巅峰了, 自己找池白松来这件事一定也瞒不过他, 事后又会累计新的不满。
自己既然已经把池白松叫来了, 要承担这些后果了,那今天的事一定要有结果才行!
洁琳塔扯了扯嘴角, “……你真是好样的,我没看错,你不是个笨的。”
也许她就是凭这些手段、凭她能说会道的嘴让尤利西斯对她越陷越深的。
“我分明说过我们只是朋友。”池白松摆出态度,“不论我怎么解释我们是朋友,您都把我当成诱惑您儿子的妖魔鬼怪。”
洁琳塔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开始顺着池白松的思路说:“好吧,你说你们是朋友……那就请你和他绝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用了。”池白松说。
洁琳塔对她的不依不饶也开始恼了,“我给你台阶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尤利西斯?!”
池白松反问:“您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和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走到一起吗?”
洁琳塔心说我怎么知道,我也很想知道。
“您难道不知他身边的‘朋友’都是什么人吗?”
“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只是为了攀上这条利益的大船才找上他,这些人的真心是否能凑出一盘还待考证。”
“您分明对他的人际关系和交友处境了若指掌,难道还不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份无关身份、地位、金钱的普通友谊吗?”
“如果您将你们感情的裂纹归根于我,而不去反思自己是否为这份关系付出了情感,那么即使没有池白松,也会有其他人出现,那之后您要怎么做?”
洁琳塔被她道破内心的恐惧。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转移矛盾,可她固执地相信——自己对尤利西斯的教导方式和相处模式二十多年都没变过,先前也一直很稳定,这种稳定的崩塌不过是从最近才开始的,责任怎么能完全在自己……
池白松摇了摇头。
“一次一次斩断他们的联系?将他当做您的提线木偶那样锁在柜子里吗?”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多少有点母子情分。”她笑得很勉强,就像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而悲伤,“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乐观想法。”
她垂着眼,语气中有对过往的哀愁。
“我曾开导他让他与您多亲近,我以为你们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现在我为我的想法感到后悔无比。”
几乎是瞬间,洁琳塔就想起尤利西斯先前主动邀请她那次。
他那天主动提起了他儿时的回忆,也许那天他是想和自己修复关系,好让裂纹不再越来越扩大。
可自己那天是怎么做的?
她以为尤利西斯是想明白了,服软了,又能被自己驯服了。
她又摆出原先的强势来,强迫他赶紧将婚约的事定下。
而尤利西斯下定决心要解除婚约,真的只是因为池白松?
分明因为对自己不满,又得知了他还有个意外出生弟弟,这两件事同时压在了他身上,而自己的态度又并不偏向他……
洁琳塔感觉浑身发冷。
……自己真的做错了?
池白松看到她明晃晃的沉默。
她多半是在记忆里找到合适的桥段对上了。
她声音坚定:“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我晚上还有事,恕我不奉陪了。”
池白松倏地起身,面无表情地就打算朝门外走。
洁琳塔这时回过神来,连忙说:“池小姐,我能不能请你暂时和他分别一阵?我在西区有一栋别墅可以转移到你名下——”
“够了!”
房门被人先一步打开,已经走到门口的池白松看见神色复杂的尤利西斯正立在门口。
她做出瞠目的神情来,“尤利西斯,你怎么……”
尤利西斯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我来找你。”
洁琳塔本来就因池白松的话有些动摇,见到尤利西斯的出现,她这下真的乱了阵脚。
她还没整理好情绪,没想要今后要怎么面对尤利西斯。
“你怎么来了?”她干巴巴地说。
尤利西斯皮笑肉不笑,“如果我不来,难道要让自己毫不知情地‘被绝交’?”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们暂时分开一阵子,你可以冷静一下。”洁琳塔已经变了多次主意,她连忙安抚尤利西斯。
池白松站在门边听乐子。
洁琳塔的“安抚方式”还是过于高高在上了。
尤利西斯见洁琳塔还没想好台词,他先发制人。
“……我曾经也有同我真心交往的朋友,他们身份并不高贵,甚至只是园丁的儿子,他们最后都离我而去了,我还记得那孩子说他们家必须要搬去很远的地方,我问他为什么?他却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
尤利西斯讥讽地笑了,“母妃,你知道原因吗?”
他不是不知道原因。
但他曾经太懦弱也太弱小,有什么资格为他们打抱不平?
可洁琳塔今天把池白松“请”来,实在是碰了他的逆鳞。
她到底想对自己掌控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
洁琳塔把自己当做承担她政治愿望的工具人,而把对一个儿子的疼爱全都给了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那个弟弟甚至很有可能不是父皇的种。
“那些人对你毫无益处……”洁琳塔支支吾吾。
尤利西斯斩钉截铁地说:“对我是否有益处,不该由你来决定。”
“您今天做的事让我太失望了。”他说,“我没法再对您给予和原先一样的尊重。”
“我——”
“我的建议是先管好您自己。”尤利西斯说,“别逼我现在就对奥索斯下手。”
池白松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看来尤利西斯和洁琳塔闹翻的导火索就是这个奥索斯。
“别……”洁琳塔刚开口,就看见尤利西斯锐利的眼神。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出错了。
……她不该在一个被母亲伤了心的孩子面前疯狂表露对另一个孩子的保护欲。
这无异于是伤口撒盐。
但她话已经出口了。
“是我的错……别伤害他。”洁琳塔说。
见尤利西斯岿然不动,她只好咬牙挤出个柔和点的表情,换了个思路,试图通过讨好池白松让尤利西斯别那么生气。
再怎么说,她只有这一个名正言顺能竞争皇位的儿子。
她对池白松说:“池小姐,今天是我一时冲动,我听说你现在是独居?这样吧,我刚才说的那栋别墅依然算数,我会转移到你名下,事后你想自己住或者卖掉都是你的自由。“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池白松只是冷淡地看着她,没说什么。
很好,又是一笔钱到手。
尤利西斯正在气头上,洁琳塔肯定不会随便送点东西敷衍自己,别墅只是保底。
再加上事后以尤利西斯的性格,他多半还会再给自己补偿点东西……
尤利西斯最后看了一眼洁琳塔。
“我们走吧。”他牵起池白松的手就往外走。
池白松有一瞬间惊讶地看着他。
洁琳塔看到他们牵手,脸更黑了。
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尤利西斯带着她一路走到外面的街道才松手。
“抱歉,刚才我一时情急……”他表情无辜。
池白松宽容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能理解。”
“今天的事……”
“我会当做没发生的。”池白松说,“我对于揭朋友的伤疤这种事没有兴趣,况且,我觉得你现在可能更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尤利西斯心里确实很乱。
对今晚发生的全部,他都有种理不开这团乱麻的痛苦感。
以及……池白松打开门看到自己就在门外时,她介不介意自己的偷听?
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些,她比谁都要坦荡。
可听到那些她维护自己的话,尤利西斯根本无法遏制心中的喜悦。
他心中压抑的情感本如同细雨,可在那瞬间转为激烈的滂沱大雨,欣喜的心情不顾一切地高鸣着。
注视着这双黑色的眼,一个危险的念头应然而发。
——如果现在告诉她自己的心情,她会接受吗?
只是朋友怎么够呢?
告白的字句在唇齿间流淌,就在呼之欲出的那个刹那,他看见池白松睁大眼睛,目光朝着他身后看去。
“你怎么来了?”
她语气中带着点欢快,像在压抑心中的惊喜。
尤利西斯转头看去。
约修亚正在自己两步之外的位置。
他眼里只有池白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