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骚乱很快就得到了处理——警察们按照程序上门来检查现场情况, 并且找到当事人们询问内容的真伪好做记录。
其中的一名警察起初还没那么上心, 只当这是一场“普通的”感情纠纷案件,在来到现场前他甚至怀疑有当事人夸大严重程度的嫌疑在。
见到当事人以及事发地点的情况后,这种不该有的轻视才少了一些。
约修亚言简意赅的描述了纪云追的外观,“红色短发、黑衣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身上可能带着伤, 有血腥味。”
警察听到这个特征皱了皱眉。
“怎么了?”池白松明知故问。
“这个年轻人可能和另一起案件有关。”他打开迷你终端,调出纪云追的照片给他们看, “……消息暂时还没有向外公布,但你们既然认识他, 如果他再来找你们请第一时间联系警方。”
她佯装自己真的不知此事, 惊讶道:“什么?”
警察顿了顿, 犹豫着是否要将真相说出来。
很快他做了决定:还是说吧, 总得提醒这位年轻小姐离这个危险分子远一点。
他语气严肃,“就是最近发生的那期神秘的异能者自相残杀的案子,这个年轻人目前是嫌疑人之一,我们认为他很危险。”
池白松读出他话中的提醒。
她沉默半晌。
就在警察以为她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时, 对方却冷静地抛出一个新的话题。
“……有件事情让我觉得很奇怪。”
警察竖起耳朵来, “你是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池白松一副陷入思索的模样, “我是被一个同事引出来的,他说是我们主任想见我。”
“请具体说说。”
池白松复述了一遍。
这个过程中, 她表情越来越古怪, 就像是跟着警察抽丝剥茧后意识到了许多自己刚才没能想到的盲区。
她说:“我的这个同事和纪云追并不认识,他没理由要替他做这种事,况且事后只要一看监控就会暴露是他做了帮凶, 他完全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奇怪吗?”
警察:“他难道是被纪云追逼迫的?”
池白松摇了摇头, “看起来不像,在他的认知中,好像真的发生了‘主任拜托他去将我带到这个房间’这件事。”
此时,约修亚主动承担了说出那个得罪人的猜测的工作。
他说:“他拥有能够操控思想,混乱精神的手段。”
而这也是纪云追能引导那些人自相残杀的决定性证据。
“……听起来真邪门。”旁边的年轻警察嘟囔了一句。
当时的案发现场他看了照片,当天晚上回去就做了噩梦,虽说他并不负责那起案件,但也知道一点内情。
——而且,没想到长得那么好看的年轻人居然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好吧,他知道这两件事没有逻辑关系,他只是纯粹想感慨一下!
他又看了眼池白松,只觉得这位小姐也太可怜了,居然被这种恶徒缠上了。
趁着约修亚和老警察在聊事情,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来对着池白松笑道:“你还好吗?”
“我已经平静下来了。”池白松朝他眨了眨眼睛,自然也没漏过他送来的糖果。
居然还是玻璃纸的,放在这个年代,这种风格已经能称之为“复古”了。
“谢谢你。”她冲他笑了笑。
公事公办的老警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关了终端,又嘱咐了几句让她们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年轻警察本想多安慰池白松两句,却被老警察使了个眼色带着他离开了。
等走远了,那老警察才提醒他:“别管太多事,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
心思被看穿,小年轻有点不太好意思,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老警察率先打断他:“再说机会多半也轮不到你。”
他下意识“啊?”了一句。
“你小子是迟钝还是真蠢?没看见那位小姐旁边还伫着个大活人吗?”
老警察扒拉出一根外皮已经掉漆的电子烟,抽了口,说道:“那可是德尔塔的大人物。”
“不管他们什么关系,你都别乱动心思。”
=
房间又归于平静。
池白松剥开玻璃纸的噪音在这片宁静中陡然响起,约修亚看向她掌心的糖果,他想起方才那个年轻警察对池白松表露出的示好。
平心而论,她容颜出众,性格也好相处,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异性中会拥有人气的类型。
她即便是拥有众多追求者也是非常合理的,到这时候,约修亚几乎快忘记池白松曾有段名声狼藉的时光了。
……哪怕抛开纪云追和那个龙族的年轻人,池白松未来也会有络绎不绝的追求者。
在他短暂晃神的时间里,池白松已经把糖果咬碎了。
在约修亚的印象里,池白松似乎一直喜欢这些“小商品”。
他开始尝试寻找话题,好让她转移注意力,“你喜欢这种糖果吗?”
“称不上讨厌。”她回答得很奇怪,模棱两可的。
约修亚没法对她生气,他也不会生气。
因为他现在有点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警察承认了纪云追“有点问题”,他应该认为这是个好消息:这样,池白松就会不再信任纪云追,也不会抱有侥幸了。
可池白松现在情绪更加内敛了,他看不出她心情如何,究竟是好是坏。
这也让他无法用逻辑做出合理的判断来。
他沉默着,然后池白松抓起他的手来,递给他一颗。
这反倒让他注意到她手腕上那根已经破损的编织手环,他盯着多看了几秒,池白松却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在约修亚打量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解释道:“这是纪云追送我的。”
约修亚回忆起那些被恋人、亲近的人背叛的男男女女们,多半是带着悲情和痛苦的。
自己让警察来,虽然是遵循社会法律做出的决定,但也有让警察给纪云追定罪的私心。
迂回之后,约修亚得出了这个结论:造成池白松“心碎”的凶手某种程度上也包括自己,否则她还能抱着自欺欺人的心思过下去。
至于她是否会迁怒于自己……约修亚相信她的品德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但他宁肯她大喊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像那些对着忏悔室祷告和诉说自己无法言之于口的心情的信徒那样。
“……我很遗憾。”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真的像在为此遗憾,又安慰道:“希望你不要为此伤心。”
池白松垂着头,目光只落在约修亚的腰线附近,她把糖咬碎的声音让约修亚觉得这是一个人心脏碎掉的过程。
她的感情未免太不露山水,藏匿在平静的外表之下,被撕开面纱的这一刻才显露出厚重的分量。
明明她和纪云追还没到确定关系的那一步。
约修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
这实在是他的盲区,他总不能用祈祷这种虚无缥缈的方式来期望她的情绪快点好转。
身为神的代言人,居然说祈祷是“虚无缥缈”的——如果让梅柯大祭司知道了,只会对约修亚更加头疼。
他只好耿直地请池白松给予明确的指示——
“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他说的是“我该”而不是“我能”。
他意识到他企图用行为去弥补自己对池白松造成的伤害。
此时心中生出的这种荆棘般纠缠的感情,应该叫做——愧疚。
池白松一言不发,她将糖纸揉成一团,任由它们发出清脆的炸响声,随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紧接着,在这僵持的空气中,她发出了一声长叹。
“跟我来。”她说。
约修亚跟在她身后,她将他领到办公室的一角,那个有屏风的位置。
她一把将滚轮屏风展开,对约修亚说:“请你站到里面去。”
约修亚隐隐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按照她的吩咐执行了。
他们隔着这个蓝色的屏风,一人站在屏风的一侧。
这一块小小的布让约修亚感觉自己对她的感知力变弱了,可他答应了池白松要听她的,他只好保持自己的一贯沉默,等待着她的下文。
透过这层布,他看见对面的池白松将双手握在一起置于胸前。
“神官先生……不,神子阁下。”她字字清晰地说:“我有事想要忏悔。”
约修亚忽然感觉心间吹过的风变得冷彻无比。
她不需要“约修亚”的安慰。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能聆听她话语的“神子”。
不回应就是他做出的唯一回应。
池白松对他心中的动荡一概不知,她只是像一个普通人走进忏悔室里做的那样——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想忏悔我识人不清,被人欺骗,却又心怀侥幸,期望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她对纪云追的“爱情”,全看嘴皮子能说到什么程度,就爱到什么程度。
“然而残酷的现实已经发生,我确实错付了情感。可笑的是,这看起来就像是我失恋了。”
少顷,屏风另一侧才响起约修亚的声音。
他说话是一种披着宗教色彩、甚至带有一丝诡异的圣洁感的平直语调。
“你是因自己无法从这段感情中脱身而忏悔?”
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像他语调这般没有私情。
池白松嘴上说:“我不确定。”
当然不是,她心想。
又是一阵沉默。
约修亚:“你需要将自己和这段情感分割开。”
“我该怎么做呢?”
约修亚:“让他从你的生活里离开,抹去他存在的痕迹,然后慢慢适应。”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一旦转化成这个身份,这些“约修亚”说不出来的话,他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池白松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忽然转过身,去背后寻找什么东西。
约修亚隔着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翻找东西的杂音。
很快她就回来了。
分隔屏风是中间能拉开的,池白松将这块布扒开一条空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把剪刀。约修亚似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接过那柄剪刀,等待着她的下一步。
灰蓝色的布被分开,彼此都在对方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池白松将自己的手从这片空隙中穿插过去,她手臂朝上,露出干净白皙的小臂内侧——以及那根编织手环。
“请帮我剪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