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走进她诊室的是尤利西斯。
他一身浅色西装衬得头发越发璀璨,青年身姿挺拔端正,鼻挺鹰目,金发垂至耳下几寸。
他没有坐下,而是环视一周,像个主人似的将一切纳入眼底后才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旁。
旁边的裴烬已经重新穿好外套,扣子严丝合缝地将皮肤锁死在黑色的衣物里。
他皱着眉看了两手插兜,站在房间中央的池白松一眼。
后者收到他视线,不咸不淡地嘱咐了一句,“穿好衣服,小心感冒。还有,下次来之前记得预约。”
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也不看尤利西斯,而是边准备记录板边说。
“请坐,我还要准备几分钟。”
她冷淡的态度让尤利西斯用余光撇了过去。
尤利西斯身高接近一米九,皇室的优良血脉让他们不存在歪瓜裂枣的可能。
他随意地站在池白松身后,便能在她脚下投下一片深色的阴翳。
她一头如瀑的黑发垂至背部中段,穿着白大褂看不出腰身粗细。
不过从她窄肩和细颈能推断出她多半是身形瘦削,后颈露出的皮肤净若山雪。
——是同她传闻中那糟糕的性格并不相符合的外貌。
在抵达研究所之前,他的多年好友,公爵之子兰道便给他打过预防针。
“池白松名声很差,说得难听点能叫饥不择食。”
“她是个没什么眼界的小贵族之女,又是家族斗争中的失败者,眼皮子浅,又没得到过好的教育,一心只想着攀附那些英俊潇洒的少年。”
“你主动走进她的办公室,倒像是一块好肉落入了野狗的巢穴,她很快便会为你倾倒,然后做出让你难堪的事。”
他深知自己的友人是个待谁都一视同仁的人,他担心尤利西斯的好教养会害了他。
兰道苦口婆心地嘱咐道:“不要给这种卑贱的女人一点温柔的眼神,否则她会立刻发疯似的爱上你。”
尤利西斯只是点了点头。
奔着他身份来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在处理这类人上颇有经验。
他只是暂时需要池白松的治疗,仅此而已。
若她真的逾越,或者抱有不该有的妄想,他定会亲自将她从自己的人生中剪除。
被美丽的姑娘缠上是风流韵事,但被疯女人爱慕只会让他沦为笑柄。
而皇储不能有污点。
池白松忽然转过身来,礼貌地朝他颔首,说道:“殿下,请您坐下,我要开始进行今天的治疗了。”
那张白净又无害的脸庞全然呈现在了尤利西斯面前。
这种女人发起疯来只会更加歇斯底里,他心想着,然后十分配合地坐下了。
=
这是尤利西斯第一次接受同级的精神力治疗,在此之前,即使是贵为皇族的他也只能接受A级的精神力者的疏导。
A级疏导师的精神力纳入他意识中,就像滴水入海,所带来的治疗效果十分微弱。
好在他是皇子,需要他亲力亲为使用异能的地方并不算多,他能靠意志力熬过使用异能后带来的强烈副作用。
为了长久打算,他不得不减少自己动用异能的时间,以免自己的身体真的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毕竟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对他的虚弱只会乐见其成。
没错,他的继承人之位并不稳妥——他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继承人。
只要皇帝一日不发话,他就不算真正的继承人。
池白松的出现迫切的满足了他的需求,他想。
所以他不会真的像兰道说的那样对池白松冷酷无情,他只会抛出一点蝇头小利,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为他……服务。
为他服务到S级的精神力抚慰药剂问世,或者下一个S级精神力者出现的那一日。
操控一个浅薄的女人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轻快了许多。
池白松垂着头将注意力放在操作台上,她懒得去猜尤利西斯在想什么。
毕竟那多半是自己不喜欢的内容。
她按照步骤严谨地提醒道:“请将右手放在操作台上,我会通过限制器将我的精神力输送一部分过去,如果感到不适,你可以按下左手处的强制终止按钮。”
大部分人都并不会放心让治疗师直接将精神力注入自己的身体,除非对治疗师非常信任。
治疗用的操作台就是为了让被治疗者安心而存在的,在操作台上,治疗师必须将精神力通过限制器注入受治疗者的身体,如果后者感到不适,可以立刻切断联系。
尤利西斯的笑容完美无瑕,他温和地应了声:“好的,接下来就要麻烦池小姐了。”
池白松对他的招牌笑容不太领情,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已经付过薪水了,我只是做分内的事罢了。”
尤利西斯碰了个软钉子,没生气,只是觉得池白松果然浅薄,连客套话都不会说。
许是她那小贵族父亲从没栽培过她,她不懂得社交礼仪。
“我要开始了。”池白松冷声下达最后通知。
“我准备好了。”
尤利西斯这么说着,但不认为池白松的精神力会和A级的治疗师带来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股涓流般的凉意自手臂处钻入他的身体。
起初那股冷意让他想起儿时在边境雪山上见到的残雪,紧接着,这股涓流像同他身体内的热意交融,将他坚定的心脏中最冷硬的那一部分给卷走了。
热流化身为洪潮淹没他跳动的心脏,舔舐他躯体里的每一寸脉络。
他感觉到了一股原始的悸动,恍惚间他想起他藏在花丛里看到母亲同英俊的子爵偷情的那日,想到他被迫所窥见生母那姿态扭捏的女性躯体,想起那钻入他鼻腔和天灵盖中的香水味、泥土腥气和草木芬芳。
他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直到那股热意再度冰冷,让他自尾骨处开始感到激灵。
“——结束了。”
女人冷淡的声音正式宣告了完结。
池白松将手从限制器旁挪开,期间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半点不要碰到尤利西斯的手臂——她从头到尾都规矩得很,甚至比普通的治疗师还要谨慎,好像尤利西斯才是让她避之不及的毒疮和秽物。
他意识到池白松依旧没看他,由始至终没有一眼。
仿佛他那引以为傲的外貌根本无法给予她一星半点的诱惑。
“我先记录一下数据,麻烦稍等一下。”
池白松兢兢业业地干活,她用余光扫了眼尤利西斯,却发现对方有些失神。
……他怎么了?
她回忆了下自己并没做什么,只是让精神力在他身体里游走,驱赶和消灭那些使用异能后残留的负面情绪。
这个流程很正常,很健康,从未出错。
如果有问题,那只可能是尤利西斯自己有毛病。
池白松拿起旁边的一支笔,起身想去摸另一个桌上的电子板。
然而起身时感到强烈的眩晕,手中的东西并未拿稳,滚落到了尤利西斯的脚边。
滚落的笔杆停在了尤利西斯的鞋边,就像一个信号,让他彻底从刚才那迷幻的余韵之中醒神。
他看着那支笔,没有动,而是看向一手搭在额边,虚弱的池白松。
池白松靠在桌边,她蹙起眉头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是自己还不够熟练吗?
原主当时发生过这种事吗?
她脑子嗡嗡,想不起来。
看来连续治疗几个S级的异能者还是有些勉强。
她要量力而行了,不能先因为这种低级过失把自己给玩死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总算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频率,然后她发现——尤利西斯正盯着她。
也不能就这么把他晾着,毕竟她不知道这位皇子殿下的自尊心到底有几斤几两,会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记恨她。
“……我想我可能是精神力使用过度了。”
看啊。
尤利西斯在心中嗤之以鼻——他太了解这些女人的手段了,池白松没有任何不同,她下一秒就要在自己面前装柔弱了。
然后她会弯下身,匍匐在自己身旁,动作笨拙地去捡起他脚边的那支笔。
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那些贵女们不会选择这么掉价的方式来靠近自己,他想。
他要做的只是接受这一切,然后像恩赐那般俯下身替她捡起那支笔递给她,最后再在她表达自己的虚弱和需要关怀时亲切的给予她春风般的慰问,这么做就足够让她对自己暗生情愫。
然而——
“您的精神力疏导已经正常完成了,按理说我该给您做个全身检查……就像刚才的裴先生那样,不过您看得出来我现在状态不佳,精神力有点使用过度,全身检查只能重新约个时间了。”
他的设想全部作空。
池白松根本没提那该死的笔。
她公事公办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尤利西斯像个傻子一样还在等她的下文,然后他发现真的没有下文了。
刚才那迷幻的感觉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浮上心头,他鬼使神差般的说道:“请保重身体,我会向外面那几位传达你身体不适的消息,池小姐你不用担心。”
尤利西斯看着池白松自他进门以来第一次主动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心间滚烫,然后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捡起了那让他胡思乱想半天的笔。
接着,他将那支笔稳妥地放在了池白松的手边。
他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治疗时被对方的精神力进入身体时的感觉。
他像邀功似的,说道:“……我帮你捡起来了。”
在池白松冷漠的眼神里,尤利西斯在心中失去所有风度地大喊:
——老天,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