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好不好吃, 那就要问你了,早乙女先生。”
文奈点了点额角,用筷子轻轻一拨, 酥脆的面衣簌簌掉下渣来。
“来, 吃吧。”
大家看着满脸抗拒的早乙女龙井咬下了第一口天妇罗, 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居然——落下泪来!
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 此刻竟像是孩童一样哭泣着, 边哭边把剩下的鳗鱼天妇罗塞进嘴里。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连眼泪流进了嘴里都察觉不到,他的手颤抖着,“为什么会这么像……不,完全一模一样, 这明明……”
“是我去世的爷爷做的味道!”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一天下午, 自己的爷爷满脸神秘地笑着,拿回来一个充满了氧气的袋子。
“好东西哦, 龙井!”
那时候, 鳗鱼,肥美的好鳗鱼对于他的家庭来说还是昂贵而高不可攀的食材。
父母双亡后,只有爷爷拉扯他长大, 这个经营着一家破旧小吃店的店主, 平时就是卖各种油炸的小食,或者说天妇罗。没有掌握多少高端的料理技巧, 即使得到了这样的名贵食材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但老人还是给予了最高的敬意。
小心翼翼地剖开肚皮, 还是不小心弄破了苦胆, 不清楚鱼骨的位置, 只好看到哪里有就切掉一块,把平时用来炸小吃的油锅全倒掉,换上了全新的芝麻油。
“不管是什么食物,只要油炸后就会好吃的!”
开了一辈子小吃店的老人是如此坚信。
用上霓虹人腌制鱼类的老三样,生抽、味淋、酒,因为想吃甜口,还撒上了砂糖,他不知道鳗鱼该怎么做,但反正海鱼都是这么处理的,所以鳗鱼这么做也一定没错。
最后切成一段段,裹上商店里买的现成天妇罗粉浆,放进油锅里炸。
那是龙井第一次吃到鳗鱼的滋味,平时总是吃咸梅子饭团的舌头第一次触及到丰腴到不可思议的油脂,似乎要把他的灵魂都化开了。
“我知道,这道菜的水准远不如那些精致的菜肴……但是,”台上的龙井泪流满面,“我说不出‘不好吃’三个字啊!要让我怎么否定这道菜!”
自从那次后,他便开始向往这样昂贵珍惜的味道。
他长大后在料理界拥有了名利与地位,但这个时候,他的爷爷却已经去世了,直到去世之前,也没有学会鳗鱼那精细的料理方法,可他会记得孙子喜欢吃炸鳗鱼。
虽然制作过程很粗糙,但其中的口感、味道、温度、气味都一模一样。
看着判定员失声痛哭,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文奈却忽然没有了心情,之前那种玄妙的状态褪去,就如海潮休憩,留下一地砂石。
……真无聊啊,她想,她做出了什么?一坨勉强入口的食物,但在他人的回忆中却是再也无法找回的美食。
她忽然感到茫然——她的料理,变成什么了?单纯用来取悦别人的工具吗,文奈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即使料理得到了喜爱,心底却没有快乐的感觉。
“我输了。”
留下这一句,文奈拿起厨具就离开了会场,从此拒绝所有人的食戟挑战。
*
但这场食戟却只是一个开始。
薙切蓟昏暗的办公室里,文奈似乎能听见那些嘈杂的声音,当人们知道她完全复刻出龙井记忆中的菜后,无数声音涌了过来。
那些命不久矣的富豪们,或是挥舞着钞票,或是威逼利诱,要求文奈为他们复刻那回忆中的食物。
“在临死之前,我只想吃到我曾经的爱人/母亲/十八岁冬天的街边小店里……做的菜,这个小小的要求,难道你不能满足我吗?”
富豪们的子女们则是另一幅嘴脸。
“求求你,为我爸爸做一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到时候就说是我专门找来你为爸爸尽最后一点孝心……”
还有那些花丛浪荡的公子。
“你帮我看看xx小姐喜欢吃什么吧,我好在追求ta时做好准备……如果你愿意亲自出手就更好了!”
光是回想起来,文奈根本没有完成了他人愿望的满足,只是恶心地想吐,那些老人死亡前的腐臭哪怕用金钱盖住身体也如影随形。
“看来,你都记起来了。”薙切蓟露出堪称慈祥的微笑,“这个时候,你还要为那些家伙辩解吗?”
文奈脸上血色消失了,她闭上眼。
薙切蓟好整以待。
“不,”文奈睁眼,紫色的瞳孔中似乎有灿烂的星光,“我不打算为他们说话,但我也不认同你的观点——即使我现在不清楚我的料理要如何进步,但我知道我的料理的未来,不在你那里。”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她想起在澳门的小店里,点着一份不贵的牛杂,把咸柠七吸溜得滋滋作响时,听到的话。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她不能龟缩在羽翼下自欺欺人,而是要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到没人知道她是【丸井文奈】,是【暴君】的地方。
在解决了远月学园、极星寮,和大家的麻烦之后。
薙切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文奈的眼中,即使办公室内已经很昏暗,他的身体里却有着更为浓郁的某种漆黑在翻腾。
“正是如此!”
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一色慧。
“薙切蓟先生,我想提醒您一件事——就在刚才,幸平创真赢过了睿山君,通过食戟,保住了极星寮。”
文奈低低地笑了一声。
“还挺能干的么,新人。”
“那可是我看好的学弟啊。”
一色慧也笑起来,两人同时拿出了一份文件。
“如果薙切先生不愿意采纳我的建议,那这份法案……”文奈勾起嘴角,“还请好好斟酌。”
“你也不希望一意孤行,让远月的价值直线下降吧?”
“……”
薙切蓟看过法案上的签名后,咬牙。
“你们两个,以及久我照纪、女木岛冬辅,从现在开始,被开除出了十杰,这也没有问题吧?这是其余十杰已经同意的事项。”
“无所谓,”文奈关上门前拉了个鬼脸,“谁稀罕你这十杰。”
*
由一色撰写,文奈担保的法案最终还是施行了。
【中枢】再也不能无故遣散研究会,必须以公平食戟的形式进行对决。
“如果有对这份法案不满的家伙,都可以来找我进行食戟,尤其是某个喜欢搞小动作的家伙,”文奈直接放话出去,“我就在极星寮等着。”
不出所料,法案顺利施行,到头来也没人来找文奈的麻烦。
原因倒也简单——
【中枢】的二十名三年级生同时退学,文奈1vs20的事迹传了出去,甚至有了不甚清晰的录像——明显的监控视角,这大约是基地里教练的手笔。
这使得她的【暴君】之名更上一层楼,走在路上,学生们都要绕开来,生怕被文奈拉去食戟然后退学。
就这样,校园内【中枢】与其他社团之间的食戟如火如荼,文奈的生活却越来越平静,她没有回归课堂,而是驻守在了极星寮。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起床吃个早饭,去极星园浇水翻土,除杂草,驱虫,看着香草们茁壮成长。
然后在厨房里研究一下想做的菜式,文奈昨天还把采了一大包洋甘菊,去除茎秆后擦掉灰尘,塞入玻璃罐中用橄榄油浸渍封存,期间还用多余的花朵煮了一壶茶。
这样的酱料她已经储存了满满一柜,有萃取了香料精华的万能油,有酸甜的橘子果酱,腌渍好的梅子果汁……就好像奶奶在GARDEN中做的那样,文奈保留了每个季节的味道。
不过也总有意外……
“丸井学姐,请和我进行料理对决吧!”
幸平创真又找上了在极星园中浇水的文奈,充满了干劲。
“不要,我拒绝。”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难道你对新法案有什么不满吗?”
“啊,那当然是没有。”幸平挠头。
“那就不要来烦我了,”时间还早,文奈打了个哈欠,“去去,给那边的盆栽喷点水,不要用大水壶,要用喷雾。”
这家伙真的有够坚持不懈,基本每天一挑战,不过文奈都无情拒绝了。
“……哦,”幸平乖乖接过文奈的化妆喷雾,“这些是丸井学姐你种的吗?”
“嗯,都是些香草,之前托一色照顾了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长势都还不错。
“听说学姐你以前经常食戟啊,为什么现在他们都不敢来挑战了呢?”
“因为以前和我食戟代价是最小的。”
文奈在食戟胜利后基本都是随意要求点什么,有时候恶趣味上来,会让失败者跑到校内电台唱笨蛋之歌。
“但现在真的会退学。”
“只是退学而已吗?”幸平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嘛……你还真是有够不知天高地厚的呢。”
文奈笑了一下。
*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黑木场凉也在食戟中赢过了【中枢】,比起以前他变强了许多。”
文奈躺倒在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
“还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大的潜力,幸平这个人,还有这一届的新生们,没准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哦。”
“是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现在能打过他们吗?”
“当然了,”文奈笑道,眯起了眼睛,“他们还差得远呢。”
“今年新生的升级考试也要开始了,好像是定在了北海道,那里可是很冷的啊。”
“米国这里的风倒是还很暖和,澳洲应该会更热吧。”
“毕竟那里正是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