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赫然是近日名声鼎盛的另一位S级雄虫, 楚辞。
楚辞看上去和楚修一样茫然,皇室还没现身,两人挨着坐下来, 楚修率先道:“阁下在游戏方面真的很有天赋。”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楚辞一眼:“除了您的游戏, 其他游戏的像素太低了。”
楚辞一顿,抬头看过来。
他们现在在皇室的领地,谁也不知道皇室将两位S级的雄虫聚集起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微风和煦的花园里有没有窃听设备, 但楚修一开口, 楚辞便知道了他的来历。
虫族也有像素的说法,但不会用在游戏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像素游戏的概念。
虫族的游戏画质全都一塌糊涂, 而有对比才有差异, 所有的游戏都那么差,本土的虫是不会感受到的。
而这么用词虽然古怪, 但也说的过去,就算有人察觉到了这段话的差异, 只会觉得是不学无术的雄虫用错了一个词, 而不是别有深意。
楚辞唔了一声,笑道:“是的,我一直想给游戏行业带来变革,这也是我为之努力的方向,我想接下来, 或许可以从单一种类的休闲往多人联机的探索或者竞技方向发展。”
楚修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从单机到联机,从千篇一律的休闲到地图探索, 竞技, 也是人族游戏的发展历程。
他们又扯了些天气, 花朵一类毫无营养的话题,皇室终于姗姗来迟。
本朝的皇帝已经很老了,当前由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也就是本朝太子监国。
楚修在星网上听过这位皇子的闲言碎语,说是愚钝痴傻,品格不高,但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是个高阶的雄虫,笼络了很多政要,这才轮到他当顺位第一的继承人。
最先出现在宴会上的,正是那位雄虫哥哥,A级的亲王冕下,伦纳德。
亲王一身牙白长袍,金线镶嵌在边缘,沿着衣袍一路向下,最后在袍角汇聚成一朵绕着荆棘的蔷薇,他对着楚修楚辞微微行礼,随即从背后拉出来一个低着头的雌虫,介绍道:“这是舍弟。”
楚修楚辞起身行礼:“亲王殿下,皇子殿下。”
这位顺位第一的继承人仪容不俗,却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看着确实不太机灵,倒是伦纳德谈笑风生。
他先是恭喜了楚修楚辞进阶S,随后恭维了两句‘少年英才’‘帝国曙光’之类的屁话,然后状似不经意,忽然道:“两位这么好的资质,若不是已婚,我真想送几个皇室的殿下给两位。”
楚修楚辞用餐的筷子一顿,抬头看向他。
伦纳德似乎丝毫不觉得他说了一句非常败坏气氛的话,又道:“两位的雌君都是卓尔不群之材,只是都有些美中不足。”
他微微一笑,和楚辞碰了碰杯:“替我问诺维尔阁下安,听说他前阵子掉阶了,他的精神海怎么样了?”
楚辞假笑:“挺好的。”
伦纳德不以为意,微微点头,又向楚修举杯:“也替我问伊西斯阁下安,他的信息素障碍怎么样了?”
楚修一起假笑:“已经治好了。”
伦纳德状似惊讶的噢了一声,旋即笑道:“治好了?信息素障碍最好的治疗时间是幼童,其次是青年,现在治好了,可真是老天保佑。”
他说的话看似随意,细细想起来,又每一句都很刻意,先说掉阶,再说精神海,又说信息素障碍,然后提到年龄,桩桩件件都是诺维尔和伊西斯的心结,要不是这是皇室的地盘,殴打一位亲王是重罪,楚修已经掀桌打人了。
伦纳德亲王似乎并不在乎楚修和楚辞的态度,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忽然向右伸手,扣住了皇子的下巴,强制抬起了弟弟垂下的脸,像展示一个商品那样,将他俊秀的面庞暴露出来。
伦纳德问:“是不是很漂亮?”
皇子殿下有一张足够好看的脸,湛蓝的眼眸深邃如海,金色的长发像天神的馈赠,忽略他木呆呆的表情,这是一个足以和电影明星相媲美的美人。
楚修楚辞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无论称赞还是否认,这样贸然品鉴一个陌生人的长相,都是失礼的行为。
伦纳德笑:“如诸位所见,我这个弟弟智商不高,但胜在听话好看,治愈力也好,耐得起折腾,希望两位能考虑考虑,是否能从家中腾个位置。”
太子出嫁,只能是雌君。
楚修眉头一跳,刚想说话,伦纳德抬手打断:“诸位,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个弟弟虽然傻,但是正儿八经的帝国顺位第一的继承人,皇室的财产一分不少,都会交到他手上,他的雄主也将加冕亲王,成为主星顶贵,除此之外,傻也有傻的好处”
他眨了眨眼:“呆傻的皇帝没法监国理政,势必要有人摄政,等他登基之后,我愿与君……”
二分天下。
这句话绕在舌尖,虽没说出来,口型却一清二楚,楚修率先站起来,微微行礼:“很感谢阁下的邀请,但我没什么天赋,不敢去想监国理政的事情,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先走了。”
来者不善,他没必要多留。
楚修率先离席,楚辞也不甘落后,他也站起来,微微一笑:“感谢殿下的邀请,但我胸无大志,又懒得要死,就想躺在家里打游戏,属实是没有监国的天赋,如果您不建议,我也先走了。”
伦纳德并不恼怒,朝着两位雄虫的背影遥遥举杯:“两位不必拒绝的那么快,倘若回心转意,随时可以通过邮件联系我。”
楚修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他和楚辞几乎并肩走到宫门前,楚修看着老乡,用唇语道:“囚徒困境”。
伦纳德将他们两个一起召来,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一般的两只雄虫必然互相猜忌,甚至抢夺,争相给伦纳德发邮件,伦纳德还有讨价还价的于地,可惜楚修和楚辞并非一般的虫族,他们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不会同意。
从人族穿越而来,物质已经有所盈余,不必太过贪心,再者二分天下说的简单,伦纳德经营多年,怎么可能是轻易能够撼动的,贸然卷进风波,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况且,他们都有了深爱的雌君。
楚修和楚辞挥手作别,由于担忧监听设施,他们没有多说一句,调头上了各自的飞行器。
*
楚修回到家时,主卧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他看了看表,由于提前离席,现在才八点多,远不是伊西斯休息的时候,他轻声轻脚的摸上楼,伸手撩开被子,却见被子好好的躺在床上,并无躺过的痕迹。
楚修这才发现,伊西斯坐在窗边。
他似乎喝了一点酒,空气中有浅淡的橙花味,月光从窗沿照下来,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无比柔和,在镜片上反射出一片清冷的银光。
事到如今,楚修还不知道伊西斯这些天反常的原因,他就白混了这么多年的酒吧。
前些日子他晋级了S,隐隐发现了不对,但人族从来是一夫一妻,楚修压根没考虑其他可能,加上伊西斯素来擅长隐藏情绪,每每提及,便岔开话题,避而不谈,他也不好直接挑破,于是跟着装傻,想着反正来日方长,总能知道的。
后来皇室来了请帖,楚修在人族是没见过皇室的,更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在他心中,皇室该是眼高于顶,容不下半点沙子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能搞出让‘有夫之夫’废妻重娶的事情,要知道,古代最蛮横专权的帝王也搞不出这种事,李世民给房玄龄纳妾还得估计人家妻子吃醋呢,到了虫族却成了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
伊西斯静静的倚在窗边,神情像月光一样寂寥,楚修走过去,从背后拥抱上去,抽走了他手中的酒。
他小声问:“为什么一个人喝酒啊?”
伊西斯一顿,覆住楚修的手:“你回来了。”
他仰起脸,看向雄虫,嘴角噙着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位殿下不够漂亮吗?”
楚修将脸埋入雌君的肩胛:“他漂不漂亮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拉着伊西斯的手,小声宣誓:“我不要别人,我对他没兴趣,伊西斯,我只要你一个。”
这实在是楚修内心真的不能更真的话语了,但是伊西斯顿了顿,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拉了下来,摇头轻笑道:“Cointreau,你还小。”
楚修一愣,除了卧榻之间被磨得没有办法了,这是伊西斯第一次主动推开他,他不由顿住,然后问:“什么意思?”
他注定了只娶一个,这和他小不小又有什么关系?
伊西斯站起来,他没穿西装外套,银灰色的西装滑落到凳子上,露出衬衫包裹着的修长身躯,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微微叹了口气道:“Cointreau,我们谈谈。”
“我们得谈谈。”
然后他打开灯,从角落里推来演算的白板,伊西斯有边思考边写划的习惯,常呆的办公室都有白板,后来楚修在卧室也放了一个。
伊西斯将白板拖到中间,拧开水笔,问:“Cointreau,你知道娶一位帝国的储君,意味着什么吗?”
他开始板书,一行行数字出现在白板上,伊西斯用水笔点着它们,平静的叙述:“虽然群星是帝国最大的财团,但是远远不能世代经营的皇室相比,我的资金大多压在股市,但是皇室不一样,他们垄断了盐铁矿物等行当,每年的纳贡就是天文数字。”
“而作为储君的雄主,你起码能拿到这个。”
他在一个数字上画了圈,后面跟着数不清的零。
楚修对数字不那么敏感,他皱起眉头,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伊西斯要聊这个:“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伊西斯摇头,又道:“皇室的珠宝库拥有全星际最丰富的珠宝,作为储君的雄主,你能拥有佩戴所有的珍品,甚至把玩前皇帝加冕的权杖和冠冕而,我虽然富有,但对于某些有文物价值的古董珠宝无能为力,你喜欢收藏,应当会很喜欢他们的宝库。”
楚修的眉头皱的更死,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没办法言说,心中涌动着没来由的烦躁,冷声道:“我不喜欢。”
伊西斯又笑了,还是那种无奈包容,对着任性的小孩子的表情,他再次抬笔,写下伦纳德和太子的名字,又写下了其他几个名字,将他们分为两侧。
“皇帝病危,这是当今的两个阵营,伦纳德亲王贵为A级雄虫,他的弟弟最有可能荣登大宝。”
伊西斯说着,又画了一个圈:“等你坐到了这个位置,你可以动用很大的权力。”
楚修死死地看着他,目光很是摄人。
伊西斯几乎被这目光灼伤了,他狼狈的避开视线,接着笑道:“Cointreau,你创办的基金会帮助了很多人,如果你坐到这个位置,你可以按照你的设想,随心所欲的改造这个世界,我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你会很好的实现你的期望。”
楚修重复了一边他的话。
“我是很好的孩子?我会很好的实现我的期望?”
他慢慢的咀嚼这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明白了有那里不对,伊西斯根本不像在质疑伴侣是否忠诚,也没有在思考楚修是否想要另娶,他像是一个再给孩子报志愿的大家长,在白板上规划着“某某专业,工作轻松,年薪百万”“某某专业,累死累活,月入三千”,他像是把自己从伴侣的角度里抽离了,冷眼旁观着,以一个商人前辈的角度,为楚修规划着最好的前程。
楚修难以自控的握紧了拳头。
前世的人生中,楚修见识过太过的失控和暴力,他曾无比的爱慕着伊西斯的冷静温和,但现在,他又无比憎恨着伊西斯的冷静温和。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怎么理所当然的为他规划着未来?
仿佛他的婚姻,也是一个筹码。
楚修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他语调古怪,嗓音嘶哑:“所以,你希望我娶那位殿下,作为雌君?”
伊西斯写划的手顿住了。
他的右手书写流畅,稳如泰山,袖子里的左手却抖的不成样子,他重重的闭了闭眼,轻声道:“Cointreau,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楚修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将光脑摘下来,狠狠丢在床上,然后他整个人往后一坐,柔软的床垫抖颤了三颤,楚修躬着身子坐在床上,抬手捂住了眼睛,将整张脸埋在了手掌中,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语气中的疑惑浓的溢出来,像是嘲讽,又像是质问:“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
伊西斯停下笔,轻声道:“Cointreau,你还小。”
你还小,你刚刚晋级S,你不理解S和F的差别有多大,你不曾享受过S级的特权,你没见过这大千世界,你不曾触碰那些繁华,你没能遇见让你惊鸿一瞥的雌虫,你未能见识过那些花花绿绿纸醉金迷,等你多年后蓦然回首,你才会发现,才会惊觉,才会恍然大悟,你曾错过了一条多么光辉的坦途。
鲜花着锦,星光灿烂。
作为长辈,作为雌君,作为爱着他的人,伊西斯没法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即使他的手指颤抖,胸膛酸涩,即使他难过的想要夺门而出,他也要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楚修,帮助他做出明智的选择。
楚修看着他,表情古怪至极。
片刻后,他忽然笑出了声,而后仰面倒在了床上,骤然失语,双手依旧捂住面庞,没有挪开。
楚修想,他说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贪念伊西斯的照顾,享受伊西斯的包容,喜爱那些长辈一般的溺爱,他收藏那些宝物,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对伊西斯的宠爱上隐,那种无奈又略带笑意的喜爱,他根本无法戒断。
他不想提及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想解释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在酒吧调酒,于是他将自己装成了一个单纯的小孩子,他没有心机,没有杂念,心思清澈的可以一望到底,他的演技实在太好了,以至于伊西斯毫无察觉。
“我真过分。”楚修想
他做了一件这么过分的事情,他爱着伊西斯的人格,却将自己的人格小心的隐藏了起来,他未曾坦开心扉,却想要伊西斯坦诚相待。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旋即滚落在了枕头中,彻底消失不见。
“我不是啊。”楚修想:“我不是啊。”
伊西斯觉得他是单纯天真的孩子,觉得他没见过繁华,没思考过未来,觉得他的心智还不够成熟,觉得他一定会后悔。
但是楚修不是啊。
他的前半生那么的潦倒,那么的不堪,他早早辍学,混迹在风月场合中,他看过了那些顶奢权贵的繁华,也见过了绚烂之下的泥沼,他会假笑,会谄媚,会坐在调酒台后,为了业绩说那些他自己都恶心的话。他虚伪,他迎合,他污浊,但他独独不单纯。
伊西斯以为,楚修是经历太少,像只刚破壳的雏鸟,才会对他一见钟情,等幼年长大,这份少年爱慕便会烟消云散。
但只有楚修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雏鸟。
他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倦鸟,跋涉了千万里,才找到可以栖息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