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乌丸莲耶是一个猜疑心很重的领袖, 可以说,琴酒对任何与叛徒扯上关系的人从不手下留情这一点, 就是得到了他授意的。”
空无一人的桥上, 一个戴着黑色卫衣帽子的少年面朝外地稳稳坐在栏杆上,脊背笔直,小腿在空中微微晃荡, 似乎在低头看着倒映了河岸边霓虹灯光的河面发呆。
实际上是在和【书】聊天的赤江那月语气听上去很轻快:“即使这个世界的我没有熬过那一个月的实验,乌丸莲耶也绝对会和主世界的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乌丸莲耶对赤江那月做的一切实验都建立在误打误撞得到了半张真实书页的基础上,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 乌丸莲耶都认为是自己创造了四岁的赤江那月,更是以他的造物主自居。
而作为书造人, 赤江那月的身体素质最初便与普通人不同,组织里那些优秀的研究员足以在一个月中发现这一点。
为了扼杀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因素, 乌丸莲耶必不可能让人有机会发现赤江那月和自己的联系。
也因此,主世界的乌丸莲耶在一个月的实验结束后, 选择了把那一整个实验基地中除赤江那月以外的所有人灭口。
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所以即便这个世界的赤江那月早就作为A而死去,乌丸莲耶也不会忘记将研究员灭口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实验失败, 乌丸莲耶才更可能会感到愤怒。
毕竟没有第二个赤江那月能被那家伙偷到这个世界来了。
“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但也无法醒过来说出真相。”赤江那月本人耸了耸肩,唇边带着狡黠的笑意,“那么, 十五年前在‘实验体A’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就由我说了算吗?”
【书】要是有人形, 现在一定是两眼发直的状态, 祂瞬间明白了自家救世主想做什么, 语气微妙:【这就是你半个小时前让我把你重新投放到千叶基地里的原因?】
面容掩藏在卫衣帽檐下的少年笑眯眯点头。
他们是一个小时前进入这个世界的,【书】以目前正不知道在日本哪个角落做卧底培训的降谷零为锚点,遵从赤江那月的指示,把他投放在了萩原研二拆弹的公寓楼顶。
所以说,赤江那月当时对松田阵平故意拱火的那段解释其实也完全没在说谎,‘格兰蒂’本来就是普通地从拆弹现场路过了而已。
直到以神秘的身份在对方眼前和电话后的松田阵平那边晃了一圈后,他才让【书】将自己重新投放,以这种方式表演了一次转头没。
效果不用说,肯定很好。
他做这一出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救下萩原研二的同时,也在那两个人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才方便他的计划进行到下一步。
而二次投放之所以是在千叶的组织基地,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确认当年知道实验体A存在的研究员全部死亡,以及销毁这个时间点上仍然存在的那些、有关于实验体A的一切研究资料。
只有保证除乌丸莲耶外不再有人会知道十五年前发生在代号A的小孩身上的实验内容,赤江那月接下来才好给乌丸莲耶扣黑锅……咳咳,在这个世界尽情发挥嘛。
【书】还是对赤江那月的滤镜太厚,厚到祂即使明白了对方做的这些事是为了之后的任务身份铺垫,也仍旧没有想明白,赤江那月到底给这个世界的他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剧本。
第一个世界的赤江那月是因为还在试探任务的各种机制,以及任务世界对他们的忍耐度,才安排了背后灵这个最稳妥的剧本,而现在试探结束,天知道把任务当度假的救世主会想怎么在这个世界折腾呢。
“可惜,离开前应该先趁乱揍那个hagi君一拳的。”赤江那月遗憾地说,“我还特意捏了个二十多岁的身体呢。”
一个小时前在大楼里与萩原研二见面的格兰蒂,用的正是赤江那月自己二十四岁左右的形象,显得年龄不大只是纯粹因为他本来就长得嫩。
但现在坐在桥上的,就真的是他重新捏的十九岁形象了。
就和上一个世界帮他重塑成背后灵的身体一样,在其他任务世界时,【书】能够根据赤江那月的要求帮他更改身体的所有数值,年龄自然包括其中。
当然,一些特殊的要求(比方说不存在的背后灵)想要真正落实,就需要得到任务世界的世界意识认可了。
【不过,为什么叫格兰蒂呢?】自家世界意识犹疑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格兰蒂’吗?】
喔,无所不知的【书】也有不确定的时候?
双手撑在身侧栏杆上的黑发少年弯了弯眼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沉默两秒后,用轻柔的声音哼唱起了一首音调诡异的歌。
“Solomon Grundy,
Born on a Monday……”*
—
“不穿排爆服,还在炸.弹边上抽烟?”松田阵平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笑着盯住面前长椅上的好友,“萩原研二,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耐?”
萩原研二满脸苦兮兮地乖乖端坐着,脸上被揍的地方已经上过药了,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生怕还在气头上的好友会再给他另外半张脸也补上一拳。
即使他们两人都知道,要是炸.弹真的爆炸,防爆服也是没办法保护他的生命安全的,最多只能给他留一个全尸,而松田阵平气的也是他下午没那么严谨的拆弹态度。
这时再想起一个小时前拆弹的情况,萩原研二的背后爬满了冷汗。
他们也是从公寓出来后才知道,炸.弹犯一共有两名,一名在追捕途中被车撞死了,另一名因此提前引爆了炸.弹,想让他们这些排爆警察全都被炸上天。
所以萩原研二无比清楚自己今天和死神站在了多么接近的距离上,如果不是那个从前素未谋面的闯入者,他绝对会被提前引爆的炸.弹永远地留在那栋公寓楼中。
所以实际上,名叫格兰蒂的青年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松田阵平也想到过这一点,他深呼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坐到了萩原研二身旁的长椅空位上。
炸.弹爆炸而第二名犯人成功落网后,这一带的交通管制也解除了,现在这个时间,其他警员基本陆陆续续地都已经离开,他们还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萩原研二想在附近找找那个格兰蒂的踪迹。
可是他们俩找了快一个小时,都什么也没发现。
要不是萩原研二手心里还攥着那个人开枪击碎玻璃时掉落在地的子弹壳,松田阵平也还记得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他可能都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而且奇怪的是,他们还查过了这栋公寓的住户名单,并没有在上面看到过格兰蒂的名字,询问公寓管理人,也得知住户中没有一个人符合‘黑发红眼的病弱青少年’这个描述。
格兰蒂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又凭空消失了。
萩原研二苦恼地揉了揉头发,率先站了起来:“算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小阵平。”
“不准备找了?”松田阵平靠在椅背上,轻轻挑眉。
“怎么可能。”半长发警官摇摇头,“只是既然他没有做什么坏事,除了佩戴枪支很可疑以外还算是救了我们一命,现在他不想主动出来,我也不需要急着找到他。”
萩原研二多多少少能猜到格兰蒂不愿现身的原因,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做到用麻醉针放倒一地警察和用枪打碎玻璃的。
何况,光从格兰蒂使用的枪不属于警视厅任何一种配枪这一点,就能得出那并不是对方从哪个警察身上摸来的,而是他本身就带着的这个结论。
一个会带着枪在东京闹市街头走过的人,一个怎么看都是危险分子的人,救下他这个警察估计也算是意外吧。
那么让格兰蒂主动现身,哪怕萩原研二并没有什么逮捕或者举报的意思,不也相当于投案自首了吗?他倒也不准备给‘救命恩人’留下什么自己要恩将仇报的错觉。
还是顺其自然吧,东京就这么大,迟早会碰上的。
……但也不是这么快吧?
在和幼驯染刚走上这座桥的时候,萩原研二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被牵引到了一道坐在栏杆上的背影身上。
松田阵平也看到了。
萩原研二倒是没直接认出那是谁,只是心头一震,以为那是个准备轻生的小少年,飞快拉住了下意识想跑过去的幼驯染,压低声音:“等等小阵平,位置不对,会刺激到他的!”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放慢了步伐轻手轻脚地往那个背影的方向靠近。
当萩原研二走近时,他听到了一段诡异但莫名吸引人的旋律。
“所罗门·格兰蒂,
星期一出生,”*
那个少年身形的人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轻柔的歌声慢慢减缓,读音标准好听的单词流淌出来,“星期二受洗礼……”*
面前的人赫然就是萩原研二原本在寻找的格兰蒂,可萩原研二又有点不确定了。
因为面前的人无论怎么看都明显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虽然确实很像,但少年的五官比一个小时前见过面的格兰蒂看着还要更稚嫩一点。
就在他怀疑的时候,少年停下哼唱,盯着他半晌,歪了歪头,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是你。”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倒是还蛮雀跃的,和下午那副平静无波的语气截然不同,“我是格兰蒂,萩先生。看起来,你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萩原研二愣了愣:居然真的是格兰蒂。
不对啊,他还是能感觉到很深的违和感……
“我只是想和你道一声谢,托你的福,我才没有被炸死。”他表面上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把自己之前的目的说了出来,也算是一个试探。
格兰蒂少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没关系,不用谢。”格兰蒂少年轻轻摇头,说道,“我说过的,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但从结果上看,你救了我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萩原研二坦然地说,“我和我的朋友都想对你表示感谢。”
另一侧的松田阵平在格兰蒂看不到的角度白了萩原研二一眼,接着又在格兰蒂看过来后十分配合地点头。
“原来你是名结果论者啊,萩先生。”格兰蒂少年唔姆唔姆地应答着,低头眨了眨眼,再抬头看过来,“所以,只是感谢吧?”
他突然在细窄的栏杆上站了起来,迎着两人紧张的目光,神色毫无波澜,声音轻快活泼:“那么先失礼了。”
格兰蒂少年往后倾倒,不给他们留下扑上前阻止的机会便唰地摔下桥,消失在桥下的雪白水沫中。
萩原研二的大脑再度混乱了起来:这个格兰蒂少年,真的是之前那个格兰蒂吗?
此刻其实在半空中就让【书】再度把自己投放到别的地方了的赤江那月如果可以听见,一定会给出回答:
就算实际上真的是,那也得让萩原研二觉得不是呀。
否则,他为什么要让【书】再捏个年龄不同的身体呢?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蹦蹦跳跳地穿过人群,往一个方向走去,口中哼着歌:“星期六死去,
星期日被埋在土里。”
“……这就是所罗门·格兰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