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田敦作为粉丝的这层身份虽然在学校里广为人知,但实际上他相信被自己崇拜的正主本人绝对不知道这件事。
他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的份量足够大到能被无视所有人的赤江那月特别记住的地步,所以对于赤江那月眼中根本没有他这号人这件事,津田敦接受程度良好。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那天本来是个寻常的日子,津田敦照例在放学后前往器乐部练琴,却在路上被一个陌生的学妹叫住了。
对方递给他一张似乎是匆忙间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画着一段熟悉的五线谱,连起来的话就是器乐部前段时间一起排练的歌曲中的一部分。
一开始津田敦没把那张谱当回事,直到他在练琴途中不小心弄掉了纸张,捡起它的贺来玲看了一眼,善意提醒:【前辈,这一段写错了。】
津田敦进而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纸上的谱中有不止一处错误,即使分散得很开,不容易发觉,但当津田敦根据记忆里的谱面将它们全部找出来后,就得到了一串特殊的数字。
被这么一通弄下来,津田敦对这串数字瞬间就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他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去破解它们,结果部活都结束了,他还是一无所获。
在一筹莫展之际,津田敦看到了手边的小提琴,他忽然愣住了,随后如醍醐灌顶,动作飞快地把琴架好,尝试着断断续续地将那串数字拉响。
是《奇异恩典》!
让学妹把琴谱递给他,又引导他拉出这首曲子……说实话,会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信息的人,津田敦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赤江那月的名字。
他还没有加入器乐社的时候,经常会在第二教学楼楼顶的一间废弃音乐室里练琴,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地拉了这首曲,被从门口路过的赤江那月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不少缺点。
由于这是津田敦第二次和偶像搭上话,他记得很清楚。
虽然后来他才得知那间音乐室楼下就是学生会会议室,当时拥有老师特批许可所以在会议室补觉的赤江那月,完全是被他破烂的琴声(赤江语)吵过来的,而不是真的路过。
当时,那个救过他一次的黑发少年接过了他的小提琴,站在原地优雅地抬起手,随后一串美丽的音符就从少年的手中流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少年确实觉得他的技术烂到爆炸,为了不让他再荼毒自己的耳朵,少年不但演示了一遍无可挑剔的《流浪者之歌》,还心情颇好地给他用钢琴伴奏,这让津田敦简直幸福到快要爆炸了。
但是,就算心中隐约猜测传信人是自己的偶像,津田敦也觉得很不可能,受宠若惊。
不过最后他还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前往了第二教学楼的那间废弃音乐室,并在那里真的见到了两天前就请假了的赤江那月。
没有穿着校服的少年端坐在被擦拭过的钢琴前,手指轻巧地抬起又沉重地落下,弹奏着一首津田敦没有听过的曲子。
那个瞬间,津田敦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孤独。
他并没有出声惊扰对方,而是痴痴地站在门口听着,直到一曲结束,津田敦吸了吸鼻子,把难过之情压回去,犹豫着向少年询问:【赤江君,你找我是有什么要拜托我的吗?】
津田敦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打破赤江那月的孤独,所以他当时哪怕察觉到自己伸手就可以触摸赤江那月内心的的壁垒,也最终没有伸手,而是懦弱地退缩了,甚至没有询问对方那首曲子的名字。
少年这才转头看向他,眼中充斥着津田敦看不懂的情绪,那种奇妙的感觉令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津田敦随即意识到,在他们一无所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赤江那月的身上。
【敦,把你的身份借给我吧。】在学校里从来都是冷淡示人的少年忽然笑了起来,用温柔的声音喊起了津田敦的名字,【是你的话,愿意帮帮我吗?】
【好。】完全没有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是自己,津田敦毫不犹豫地就点头同意了。
他永远不会拒绝赤江那月的任何请求。
【那太好了。】
少年仍然坐在钢琴前,手指摩挲着琴键,微笑着说:【谢谢你,敦。】
两天后,津田敦在报纸上看见了知名企业家、慈善家赤江夫妇因飞机失事而死亡的报道,他震惊地发现,那两人的死亡时间正是赤江那月来找自己的那一天。
津田敦的直觉告诉他,他最好立刻找到赤江那月。
那天经过借身份的对话后,津田敦当天下午就回家把自己的所有证件全都找了出来,交到了赤江那月的手上,他也猜到对方是需要用他的身份去做一些不能被发现是‘赤江那月’做的事情,当时什么也没有问。
也因为想起了这件事,津田敦意外顺利地通过查询自己的学生证,发现了一个预约。
赤江那月用他的身份,预约了一张游轮的船票,启航时间正是当天傍晚,地点是横滨港的国际客运码头。
津田敦顺着官网上的地址赶到横滨时才下午,他在码头转了半天,接着被一只手拉进了集装箱后的阴影里。
借走他身份的少年站在阴影中,向他打招呼:【下午好,敦。】
在后来的八年中,津田敦慢慢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时能够那么轻易地查到赤江那月会用自己的身份登上那艘游轮,因为对方知道他会追过来,所以才故意让他查到,好方便更精确地在公安眼中抹去‘赤江那月’与游轮间的联系。
然而即使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利用,津田敦也甘之如饴。
赤江那月并没有告诉津田敦自己为什么要登上游轮,他只是在最后离开前,再次对津田敦说:【谢谢你,敦。】
【马上就会结束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停靠在码头的、金碧辉煌的莉诺蕾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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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调查了很久也没有得知船上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因为一些‘意外’,原定三天航程的船只在当晚就返航靠岸了,而担心离开后会戳破赤江君伪装的我,一直躲在集装箱后面,所以什么都看见了。”
津田敦说到这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安室透一眼:“有一群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在游轮启航前最后一刻涌上船,船员们却视若无睹。在游轮提前回归后,那群黑衣人里只剩下一个长发的男人下了船,其他人都再也没下来。”
“包括,赤江君。”
苦木莉珂被这个从未料想过的真相震惊到说不出话,她瞪圆了眼睛,反应了半晌后才不敢相信地质问:“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年,还偷偷学着模仿赤江君?难道不是因为你杀死了他而心虚吗!”
对面的安室透一下恍然大悟:这样就对上了,原来苦木莉珂他们是以为津田敦杀死了赤江那月,所以才策划了这些事的。
津田敦没有看向苦木莉珂,垂着头说:“因为我不相信赤江君真的死了。”
“在那天之后没多久,有一个遮着脸的女人找到了我。”他盯着自己的手掌,说,“她交给了我一箱录像带,并且告诉我,有人也不相信赤江君死亡的事情,正在暗地里寻找赤江君的存在。”
津田敦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定:“无论赤江君是否活着,都绝对不能让那群人再找到他,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你决定花费八年的时间去模仿赤江那月,再通过曾经和你一样认识并崇拜赤江那月的朋友们,慢慢透露出自己知道当年的秘密这件事,尝试去误导其他寻找赤江那月的人,让他们以为你是赤江那月假扮的。”
安室透看了津田敦一眼,终于明白了对方身上的那些疑点从何而来,连带着他的语气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就连不再提起赤江那月、把旅馆搬到山中…这些也是你为了不在扮演成功前就暴露而做的预防措施。”
他认真地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即使赤江那月从来没有说过要津田敦这么做,甚至早就遗忘了津田敦。
“虽然不是赤江君的主观意愿,但高中同班的那三年里,我就是注视着他的光芒才能走下来的。”津田敦说,“哪怕只能起到一点效果也好,我答应过他会帮他,就不会半途而废。”
他枯坐在原地,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说话时喉咙中阵阵发干,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好像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了一样。
津田敦似乎是想要笑的,但是嘴角提了几次都落了回去,最后眼中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脊背也佝偻了下来,让人能一眼就看到他浑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崩溃与绝望。
悲伤到极点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安室透再次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而上一个证实这句话的人,是得到苏格兰死讯后的他自己。
“为什么呢?”津田敦自言自语,“我明明都遵守了约定,为什么你反而食言了?”
他呢喃着:“但是……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啊。”
津田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坚持了八年。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很愧疚自己在音乐室里退后的那一步;愧疚自己软弱无能,眼睁睁看着赤江那月赴死;更愧疚他不是那个能够拉住对方的人。
痛苦和自责蚕食着他的内心,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直到现在终于将这个不见天日的秘密说出口,津田敦竟感受到了一阵解脱,随机而来的是更深的痛苦。
他竟没能挽留住他的灯塔。
安室透终于把目光重新移到了背后灵身上,他听见对方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谢谢你,敦。”背后灵少年飘在已经无法看见他的男人身旁,温柔地说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