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林子里一片暗沉沉的,不管往哪里看,视野里都是好像一模一样的树,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所在的方向。
但是对于暂时不做人了的赤江那月来说,他眼中的画面完全没有被模糊掉,而是一如既往的清晰,所以他也在被那股拉力拖走前看见了山坡上留下的痕迹,以及多出来的第三个人的脚印。
不难猜出,是津田敦先被第三个人袭击后,在躲避时脚滑要摔倒,扑过去的安室透视野受限,结果被带着一起从缓坡上滚了下去。
……这都什么运气。
赤江那月嘴角动了动,最后实在没忍住,‘扶’住旁边的树干笑到眼角都憋出了些许水渍。
果然,跟着无论哪个世界的zero君都好玩得不得了啊!
由于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在被那股玄妙的联系拉拽的时候,赤江那月并没有预料中那么不爽,甚至还有些愉悦,自发主动地往联系的另一头飘去。
自家好友压根是皮糙肉厚大猩猩,一个人能打十个津田敦,别人可能得断胳膊断腿的事故,放在他身上往往只有皮肉擦伤,因此,赤江那月一点都不担心这么点小坡会把安室透给伤到。
与其担心安室透,还不如担心津田敦那颗装着小秘密的脑袋有没有被摔坏呢。
说起来,他和安室透之间的所谓联系,就跟他的‘十八岁赤江那月’这个身份一样,最开始是不存在的,直到安室透这个锚点发自内心地认同后,他们之间才真正算是有了绑定关系。
也就是说从曼哈顿回来后,目前仍旧持有背后灵这一身份的赤江那月就无法和安室透保持半径二十米以上的距离了,之后这个距离说不定还会持续缩短。
虽然平时还可以像之前一样,随便找个参照物后就把自己固定在参照物边上,但一旦像今天这样分开太远,他就会……咳,山坡漂移其实也挺好玩的嘛。
赤江那月又哼起了熟悉的小调,目光于草丛里扫来扫去,很快就在一丛小灌木里捕捉到了安室透金色的发丝。
安室透似乎是在刚刚的翻滚中转得头晕目眩了,眼睛紧紧地闭着,仰面倒在草地上缓解头疼,丝毫没发现他就在不远处的半空中看着他们。
看着看着,小恶魔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甜蜜的笑意——这个表情一般出现在他准备整人了的时候,要是主世界的降谷零在此,马上就该逃跑了。
赤江那月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已然出现在了安室透的面前。
如果背后灵也有感官,那么此刻两人之间突破社交距离的相贴程度,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了。
滚烫的、象征着生命仍存的呼吸。
安室透的瞳孔下意识因为惊吓而扩张,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紧绷,直到他认出了飘在自己上方的人影属于谁,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安室透被那双水红色的眼睛里携带的浓烈情绪彻底击中了。
他分辨出了那些情绪的含义,因此更为愕然。
赤江那月在恐惧。
安室透顿时了悟自己刚才闭眼躺在灌木丛中的模样有多么像一具尸体。
这个结论是不到一秒内就出现在脑海中的,却让安室透有些不理解。
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星期,潇洒肆意的小恶魔怎么就会因为误认他已死而恐惧啊?更别说以赤江那月的能力不难看出他根本没有受伤…这不应该。
在他反应过来前,背后灵就和他拉开了距离,安室透再看过去时,那张脸上又恢复了无时无刻不挂着的轻巧笑容,语气幸灾乐祸:“真倒霉,安室先生,你现在看上去狼狈得很呢。”
安室透闭了闭眼,正打算和之前一样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欲盖弥彰时,再次听见了少年似是打趣他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要随随便便地折在这里了,那就糟糕啦。”少年轻快地说道,咬字带着特殊的奇妙韵律,“我又没有钥匙,回家后得被关在门外了。”
“……你平时进我的卧室吓人时要是记住得走正门该有多好。”安室透条件反射吐槽道。
说完,他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赤江那月。
安室透忽然理解了赤江那月的恐惧。
他们很像,都孤独地活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身旁没有任何人能与他们同行——本来是这样,但自己在曼哈顿时,曾经和对方承诺过,会带他回家。
一个对卧底而言多么奢侈的词,安室透模糊间惊觉,自己居然也在短短一周内用‘家’来形容那间曾经毫无人气的安全屋了。
“就算有钥匙,你也不怎么会用到啊,毕竟你老是喜欢穿墙。”安室透一本正经地说,耸了耸肩,“所以为了不让门变成家里的摆设,用钥匙开锁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他会直接说话也是因为下来后就先检查过了津田敦的情况,对方没有他的经验,滚下来时没护住任何一处要害,要不是津田敦运气还算好,只在最后停下来时轻轻磕到了额头,安室透怀疑自己可能就得赶紧叫救护车来了。
所以津田敦暂时是没精力也没办法听见他在这里‘自言自语’的。
听着他的话,不远处的小恶魔盘腿悬浮着,拄着下巴哼笑一声:“你最好是。”
—
津田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稍微动弹一下,脚踝就一阵疼痛,前额也泛着火辣辣的感觉,头昏脑胀。
借着月光,津田敦依稀能看见背着自己的人有一头淡金色的短发,他一下恍然大悟这是谁。
所以,是自己刚才摔伤了,这位安室先生才背着他往回走的吧。
在津田敦醒来的前几秒,安室透和赤江那月就察觉到了,前者还是耐心地等待津田敦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才出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之前的情况。
“总之,还不知道是谁袭击的我们,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先回旅馆,再做打算了。”
津田敦头疼得要命,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没办法独自行走,只好继续麻烦这位东京来的客人帮忙,闻言,他点点头赞同了这个想法。
“入夜后的山上很危险。”津田敦好像已经有点后悔自己之前太着急了,竟提议大家贸然去寻找贺来玲,“就这么做吧。”
随后,也许是为了缓解气氛,侦探主动扯了几个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之前听花田君说起过,旦那(老板)和其他人都是高中同学……”安室透冷不丁问道,“津田老板也认识那月君,对吧?”
安室透察觉到背上的人在听见那个名字后瞬间就绷紧了身体,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赤江那月本灵在旁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对于忽然被喊了名字这件事表示抗议:“之前你也没这么喊我诶,安·室·先·生。”
‘那月君’这种称呼,几年前喊的最多的也就是自家老师太宰治了,至于现在,他们一个两个都要么喊他‘aka酱(小红)’,要么干脆喊他‘aka’。
忽然从好友的同位体口中听到久违的喊法,赤江那月还有点不习惯。
安室透现在没办法回话,只好假装没听见。
他们忙着打眼神官司,直到津田敦开口,才发觉不对。
赤江那月的角度能看见津田敦的脸,对方此时的表情非常难看,好像听见安室透询问赤江那月这个名字是什么不可思议、又令人害怕的事情。
津田敦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牙齿打颤,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反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赤江君而来的?”
“嗯?怎么会,我只是有一些每个侦探都有的好奇心,刚好又认识八年前的那月君。”安室透温和地笑着回应,“仅此而已。”
津田敦毫不留情,冰冷又直白地说:“那就放弃吧,我不可能用赤江君的事情去满足你的好奇心的,安室桑。”
安室透看不见,赤江那月却看得出,津田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就暗了下去,俨然丧失了对话的兴趣,与此同时,对方提到他名字时的愧疚也更深了。
赤江那月只觉得内心像是被小猫的爪子挠着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面对谜题的兴奋了——当你在一切都向你敞开的世界生活下去,有时候就不得不会变得像是旁人眼中的疯子。
毕竟生活是需要未知与激情的,这也是赤江那月会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的理由之一。
“但你得知道,有时候不是谁都有资格守护住一个秘密的,你说对吗?”
安室透的声音依旧温和,话语里却藏着冰冷的刀锋,连称呼都换掉了:“津田同学,秘密也是会害死人的。”
津田敦听得出这是威胁,他吸了口气,沉默了好半晌后,冷静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出来前设置了定时邮件,如果等会儿没有去取消发送,我手机里的所有联络人就都会知道我是被你杀了的。”
这一点超出了安室透的预料,他与津田敦之间的信息差使他完全没想到津田敦会选择这么做。
他在津田敦眼中难道不是普通的游客吗?就算再可疑,也没必要这么做吧。安室透嘴角抽了抽。
津田老板这手像被害妄想症一样的操作,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你在说什么呢?津田同学,我只是对八年前的‘那件事’很好奇而已。”安室透继续装傻,若无其事地说,“要是不想聊这个话题,不如来聊聊你眼中的那月君?”
一旁的赤江那月呛了一下,眼神瞬间小刀一样往安室透身上飞。
干什么干什么!
然而他没有实体,也就完全阻止不了津田敦开口说话。
“我眼中的……赤江君?”狼狈的青年喃喃道,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安室透,“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承受苦难的都是好人?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对赤江君那么残忍?”他好像陷入了回忆,声音逐渐尖利起来,紧咬着后槽牙,眼眶泛红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都过去八年了,你们也不愿意放过他?”
“什么侦探……都是骗子!你们都在说谎!”
津田敦说着,脸上的肌肉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
赤江那月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如既往的愧疚,以及仇恨的火焰。
只是不知道,那股仇恨是从何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