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风雨雨跟晓风山庄, 跟谢俞没有关系。
他就是一个伤患,一个废人。
他眼前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养伤。
伤势稍微好转一些,谢俞便尝试着运转心法。
相传中了冰魄神功, 冰寒之气就会迅速将人体的血脉骨肉化作冰晶,至死都是冰人,千年不化。
冰魄神掌是冰魄神功化演而来,威力便要小上许多, 且内劲也变得阴寒,中招入体之后便会顺着内功运转进入丹田以及奇经八脉, 当这股阴寒之气遍布全身的时候, 中掌之人离死也不远了。
如果是像谢霖这等知晓冰魄神掌厉害的前辈中掌, 便会迅速用内功将那股阴寒之气逼到某个角落,压制住不许它对外扩张, 而后再想办法驱除,哪怕需要花费许多时光, 也不知道连内力都动用不了。
当然, 这中了冰魄神掌, 最好还是别随意动用内力, 特别是打斗, 要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阴寒之气反噬, 最后便是死路一条了。
只当初原身并不识得冰魄神掌的厉害, 又是经过一番打斗,内力消耗巨大,是以中掌之后没能及时处理,最终让那股阴寒之气顺着经脉进入了丹田, 等送回晓风山庄时, 他丹田已经彻底被阴寒之气占领, 最终谢霖和杜神医一起用内功帮忙,才将那股阴寒之气逼到丹田处,想彻底驱除确实毫无办法。
也正是因为阴寒之气进入了丹田,谢俞才算是彻底的成了废人,如今能够抱住一条性命已经是好运,但也要谢霖是不是帮他用内功压制住那股阴寒,要不然的话他虽是还是会伤势爆发而亡。
谢霖临走前特意叮嘱过谢俞不要动用内力,以免阴寒之气失控,蔓延到别处,害了他的性命。
谢俞不怀疑谢霖的话,也不是真的想要找死,他就是想了解一下这股阴寒之气,看看自己能不能想办法琢磨出一套功法,将它化解。
谢俞运功的时候非常的小心,心神全然关注着丹田,只他才一动念,丹田里的内力还没动,那股子阴寒便像是闻着了血腥的鲨鱼一般蠢蠢欲动,谢俞便不敢再继续,只观察了半晌一时也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便停止了这危险的行动。
谢俞虽然自认是天才,但他之前穿越的世界多是现代,便是穿越到古代也很少穿越到武侠世界,武功于他是第一遭接触,他一时半会也没有搞清楚内功的原理,是以也并不是很着急。
他打算先弥补一下自身对这方面的不足,于是趁着养伤期间没什么事做,他便跑到晓风山庄的藏书楼读书。
俞烟晓以为他是想找出破解之法,心知是不可能,怕他失望,便委婉的劝他:“俞儿放心,爹娘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的。”
谢俞朝她笑了笑:“嗯,我知道的。我就是想多看看书,或许书里有相关记载也不一定。便是没有也没有关系,或许我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走出另外一条路呢?想要在武林立足,除了一身好功夫之外,还有很多办法,比如说杜神医,他武功也是一般,但他医术了得,如今不也是备受尊敬?再如唐门,以机关暗器闻名,又有谁敢小瞧他们,敢轻易得罪他们?”
俞烟晓闻言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红了眼圈点头;“嗯,你说的是。我的儿如此聪明绝顶,便是不能继续习武,也定然能走出另外一条强者之路。”
“正是如此。”谢俞抬手轻轻擦掉她滚落的泪珠:“孩儿不气馁,娘也别难过。”
俞烟晓用力的点头,望着儿子由衷的为他感到骄傲。
一个拥有绝世武功是强者,但同样的,一个人拥有一颗坚强的,永不言败的心,又何尝不是强者?
她的儿子就是强者。
杜神医不知怎的也听到了谢俞这一番话,对谢俞更是刮目相看,于是这一日谢俞到药炉复诊,杜神医给谢俞把过脉重新开了一张药方后,突然间出声问他:“要不要跟老夫学一点医术?”
谢俞闻言立马答道:“求之不得。若是能再学点毒术,那就更好了。”
杜神医没好气的说;“老夫只懂得救人,可不懂得害人。”
谢俞笑道:“杜老您这么说就狭隘了,谁说毒术一定是用来害人?就比如你我,武功不高,若是遇到敌袭如何是好?束手就擒,引颈待戮?可若是我们懂得一些毒术,手中有一些毒粉,岂不是就有了自保和制敌的手段?”
“就像我们所用的刀剑一样,在好人手里,他们就是正义之刃,在坏人手里,他们就是恶魔之刃。”谢俞笑:“这世界上,真正险恶的从来都是人心,而不是刀剑。”
杜神医怔住。
他一生研究医术,救死扶伤,对毒术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如今谢俞这么一说,他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杜神医半晌回身,叹息一声:“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杜神医回头重新打量谢俞:“往日是我小瞧你了。”
谢俞笑道:“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高深莫测?”
杜神医瞬间没好气:“医术有,毒术没有,还学不学?”
“学。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珍惜。”
谢俞起身朝杜神医行礼,被杜神医制止:“你不用行李,我没想收你做徒弟。你现在丹田被废,内功尽失,我的独门针法你学不了,那就不算真正的是受我传承,拜师之礼就不必了。”
谢俞明白了,杜神医只打算教他一些基础的医术,并不是真的打算收他做徒弟。
不过即使这样,谢俞心里也同样感激。
谢俞坚持给杜神医行了礼,笑道:“虽不能传承杜老的医术,但杜老教导之恩晚辈亦感激涕零。”
谢俞恭恭敬敬给杜老喊一声老师:“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当个记名弟子,您要是嫌弃,我就给您当个不记名的弟子。”
杜神医心里舒服,嘴里傲娇:“就你们礼数多。”
谢俞笑而不语。
既然要跟杜神医学医,谢俞把完脉干脆就不回去了,留下来给杜神医打下手。
不过杜神医嫌弃他什么都不懂,扔给他一本药草纲领,让他一边背一边对着药材辨认,等把书背完了,药柜里的药材全都学会辨认了再来找他。
谢俞也不恼,接过书从头开始翻读一遍,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将整本书背了下来,而后就开始在药房里一样一样药材进行辨认。
辨认的同时将药材的产地,种植,采摘和炮制的方法,药性等全都过一遍,确定自己记住了之后再往下一味药材,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把药房里的药材都辨认完毕,其余药房里没有,药草纲领里记载的药材他也都记忆在心,便去找杜神医交任务。
杜神医也不怀疑他作弊,直接带着他到药房,随手指其中一个药柜,便要谢俞说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药材,它的产地,生长条件是什么,它应该采用何种方法采摘和炮制,药性是什么,一般用来治什么病症。
谢俞对答如流。
杜神医什么满意,又将一堆医术扔给谢俞让他熟读记忆。
俞烟晓得知谢俞跟杜神医学医,心里既黯然又高兴。
黯然的是儿子原本是武学天才,他本该在武学上有更高的成就,却因为温乘月前途尽毁,成为了一个废人。
高兴的是儿子遭遇这么大的挫折却并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尽快收拾好心情,积极的学习别的本领。
俞烟晓找到谢俞,跟他商量:“杜神医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不得,没想到他竟然愿意收你为徒,也算是你的福分。如此我们更加不能够怠慢人家,我打算给你爹送信说明此事,再筹办几桌酒宴,备上一份厚礼,到时候我们正正经经的行拜师礼,将这名分定下来。”
谢俞闻言摇摇头:“娘,杜神医并未收我做亲传弟子,只是教导我一些基础的医术罢了。”
俞烟晓愣住:“他为何不愿意收你做亲传弟子?他是不是——”
是不是嫌弃你是个废人?
这话俞烟晓说不出口,只要一想到就锥心裂肺的疼。
她天之骄子一般的儿子,竟然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她不能想象儿子当时被拒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俞烟晓抱着儿子痛哭:“俞儿,娘好后悔,当初就不该由着你爹定下这门亲事,若是没有这门亲事,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娘好后悔。”
虽然没和温家闹,平平静静的把婚退了,也把罪名都揽在自家身上,但俞烟晓心里对温乘月是恨的。
他们谢家从来都没有半分对不住她,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的儿子?
谢俞拍拍她的背,等她平静下来才说:“娘别这样说,当初爹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更何况对于儿子而言,能够早早认清温乘月的为人,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儿子可不想等到婚后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心里竟然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于儿子而言,武功废了没关系,儿子有自信找到另外一条合适的路,重新成为强者,但如果成婚几年,儿子对妻子已经爱之入骨,还有了孩子,才发现妻子另有所爱,届时定然如鲠在喉,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放手成全不是,不放手成全也不是,一生被这一根刺扎着,哪里还会有幸福快活可言?而这才是儿子最害怕的。也是儿子如今庆幸的。”
“所以娘,您不必再想这些事。您若是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儿子瞧着也会难过。儿子好不容易从这般沉重的打击中走出来,您总不会愿意看着儿子因为被频繁提醒,而又重新走回去,钻牛角尖吧?”
俞烟晓闻言忙擦掉眼泪说道:“娘不说,娘再也不说了。”
俞烟晓决定,回头就让山庄里的其他人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免得让儿子听到又钻了牛角尖。
儿子能够走出来是好事,可不能再回头了,要真那样,儿子就真的毁了。
“那你学医的事——”俞烟晓问:“要不要娘再为你求求情?”
“不用。”谢俞摇头:“杜老不是不想收我做亲传弟子,而是因为我不能动用内功,因此没有办法继承他的独门针法。”
“那你——”俞烟晓闻言也不由得忧虑起来。
杜神医顾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若是这样,谢俞的医术也不可能有太大的突破。
那他学医术又有什么用?
谢俞笑道:“娘,便是不能学杜老的独门针法也没有关系,左右我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先跟杜老学点基础的医术,以后山庄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儿子也可以治,如此对于山庄而言也不算是个完全的废人不是?再者说了,医毒不分家,儿子先学点医术,等有了基础再研究些毒术,若是成功,儿子也算是有了自保的能力不是?”
俞烟晓一想便觉有理;“你若是能够习得一身毒术,也能在江湖上立足了。”
俞烟晓当下就做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娘便去搜集一些毒经回来给你研究,再让人给你收拾出一个院子,装上药柜药炉,供你使用。”
谢俞笑道:“多谢娘。不过不必再另外收拾别的院子了,就把我院子的西厢房几间屋子收拾出来吧。”
俞烟晓下意识的拒绝:“这怎么行呢?你这院子以后还要——”娶亲用呢。
俞烟晓最后住了口,怕刺激到儿子,但她意思明显,不想把流霜院变成药房。
谢俞道:“我明白娘的意思,但是恕儿子直言,儿子自小看着爹娘恩爱长大,对于未来的一半,儿子希望也是能与儿子两情相悦的,如若不然,儿子宁愿孤独终老。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目前而言,儿子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便是以后儿子果真要成亲了,婚房我们再寻个院子修整便是,实在没有必要非要在流霜院。”
毕竟流霜院当初是收拾出来给谢俞和温乘月成亲用的。
要是再娶新人住在这里,介意的话心里多少都会不舒服。
俞烟晓就想到谢俞是不是也不舒服,忙说道:“那要不然这样吧,我再让人收拾个院子出来,那流霜院你也别住了。”
谢俞道:“倒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要的。”俞烟晓坚决不肯让儿子受委屈:“就流岚榭吧。那地方又安静又宽敞,正好适合你养伤学习。”
俞烟晓一锤定音,谢俞便没有跟她继续争辩。
接下来俞烟晓便让人收拾流岚榭,没几天就收拾出来了,趁着谢俞去杜神医哪里学习,俞烟晓亲自监督下人把谢俞的东西搬过去,等谢俞学习回来就可以直接去流岚榭那边睡觉了。
俞烟晓不仅让人收拾出了休息的地方,学习用的书房,学医用的药房也都给收拾出来了。
谢俞转了一圈,看着还不错。
俞烟晓问:“有没有要改的?”
“没有,娘安排得很妥当。”谢俞笑道。
俞烟晓这才放心:“药房里如今放的都是山庄药库里存的药,还有很多缺的,我已经派人下山去采购了,以后也会让人注意着帮忙多关注些新药材,你不用担心。”
“娘费心了。”谢俞笑道。
谢俞看俞烟晓这些日子因为他的事,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脸色也比原先暗黄了许多,便想给她配个补药补补。
他招呼俞烟晓坐下:“娘您坐下,我给您把把脉。”
“干嘛?”俞烟晓问:“杜老教你把脉了?”
“还没有。不过我看过医术上讲解把脉的技巧,和脉象的症状,我想试试我把得准不准。”谢俞笑道。
“那行啊。”俞烟晓当然支持儿子的事业,直接坐下将手递到儿子面前,而后想起来:“对了,我还让人准备了个药枕,正好拿过来用。”
俞烟晓将药枕拿过来,将手腕搁在上面让谢俞给她把脉。
谢俞虽然没有把过脉,但他有理论知识,再加上他曾经是练武之人,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些,也更专注,他把完脉之后便细细的抄写下来,过后便去找杜神医。
杜神医说他:“你这是还没有学会走路,就想学人家奔跑了。”
谢俞笑道:“望闻问切,乃医之纲领,我既然跟着您学医,这些基本的技能自然也要学会的。”
杜神医睨他:“让你背的医书你都背完了?”
“背完了。”背书难不倒他,难的是如何理解书中的知识罢了。
杜神医便坐下来,伸出手:“既如此,你来给我把把脉试试。”
“行。”谢俞丝毫不怵,挽起袖子便给杜神医把脉,诊断一番之后将杜神医的脉象说得清清楚楚,无一丝差错。
杜神医望着谢俞眼神都变了。
会背医书,会辨认药材都不算什么,但第一次把脉就如此精准,很明显,谢俞是颗学医的好苗子。
可惜了,他的内功怎么就被废掉呢?
要不然谢俞绝对是传承他衣钵的最好选择。
可再一想,若谢俞不是被废了内功,他又怎么会愿意跟自己学医呢?
这样一想,只觉得时也命也。
谢俞就是与他师门无缘啊。
杜神医收起心里的遗憾,神色淡淡:“嗯,还行。”
他又看了看俞烟晓的脉象,既然谢俞连自己的脉象都能把准,俞烟晓的自然不会有差错,便对谢俞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先试着给你娘开药方。”
杜神医说了扔给谢俞几本脉案,里面都是他从医这些年做的脉案记录。
这东西绝对可以说是一个大夫最要紧的医术传承了。
不是亲传弟子不会给看的那种。
谢俞没想到杜神医会直接把这东西给他看,当时也愣怔了一瞬,问杜神医:“杜老,您是不是给错了?”
杜神医没好气的说:“老夫年纪是大了,但不是老糊涂了。”
谢俞闻言默了一默,便没有再多话,抱着脉案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查看。
以前的那些医书他还能带回去翻看,这脉案显然是不能的。
杜神医忙碌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没有说什么,眼里却是略过一丝笑意。
谢俞查了两天脉案,而后又重新给俞烟晓把过脉,便按照从脉案里找到的病例斟酌着开药方。
开完药方后便去找杜神医,杜神医看了之后冷哼一声:“你这人参分量开这么多,是家里人参多到没处放了?”
他提起笔先删掉一味药,而后将其他的剂量添添减减,而后扔还给谢俞:“你娘是习武之人,本身气血就要比寻常老百姓要更充足一些,滋补时自然也就不能跟寻常百姓相比拟。”
谢俞恍然大悟:“多谢杜老指教。”
确定了药方,谢俞亲自去抓药,又亲自熬好,亲自送去给俞烟晓,俞烟晓很感动,但是十分抗拒。
她怕苦,不想吃药。
“娘的身子没啥事,就不用吃药了。”俞烟晓说道。
谢俞眼巴巴的望着她:“娘,这可是儿子亲自查了两天脉案,亲自开的药方,当然杜老也帮我看过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儿子平生第一次开药方,您不会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吧?”
俞烟晓苦着脸:“怎么会?”
俞烟晓到底是不忍心拂了儿子一片心意,捏着鼻子一口喝了。
谢俞赶紧将一颗蜜饯捏过去给她。
谢俞学医进展神速,杜神医就让他多找些人练习把脉,练习看病。
谢俞就让人在前院一处进出口摆了张桌子,让人通知山庄众人,如果有感觉身体不适的,可以过来让他给看诊。
结果谢俞守了一上午,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
谁敢去啊。
晓风山庄谁不知道自家少庄主跟着杜神医学医才一个月,能学到点啥?
少庄主这是拿他们当小白鼠呢。
俞烟晓知道后怒了,“俞儿才学一个月怎么了?我家俞儿聪明着呢,才学一个月也会把脉开药方,俞儿给他们看病那是给他们面子,他们还敢瞧不上,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