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北高举清君侧大旗起兵, 迅速点兵点将,准备往京城方向进攻。
因为皇帝在圣旨里说太子已死,为了打破谣言, 誓师的时候王守北让太子出来跟将士们说两句。
当时才初秋时节,“太子”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大裘,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唯独一张雪白没有血色的脸露在外面, 瘦小得还没有一个巴掌那么大。
“各位将士——咳咳咳!”
“太子”才开口说了一句, 就掩口咳嗽不止, 下面的将士们都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他, 远远的便直接他精致的眉眼, 大半张脸被帕子掩住,二十岁的年轻人,却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看着如此虚弱的“太子”,将士们都不由得同仇敌忾起来。
他们早就听说过太子的贤名, 他们原还想着等太子登基为帝, 会是一个好皇帝,大家会有好日子过,可没想到妖妃和奸宦竟如此过分, 竟然把好好的太子害成如今这模样。
王守北站在高处将众人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的,心下满意, 悄悄给一旁扶着“太子”的王明珠使了个眼色,王明珠会意,悄悄的捏了“太子”的手臂一把, “太子”便停止了咳嗽。
“如今后宫妖妃惑主, 奸宦败坏朝纲, 蒙蔽圣听, 残害忠良,以致民不聊生,令孤痛心之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孤不畏死,但孤每每想起那些被残害的忠良,想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孤心难死。孤矢志荡清浑浊,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请诸君,助孤一臂之力!”
王守北率先单膝跪下;“臣等定不负殿下所托!”
众将士也齐齐单膝跪下,长枪竖起,洪亮的声音响彻九霄:“定不负所托。”
“太子”功成身退,王守北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杀向京城。
谢俞就站在城外的百姓中间,望着黑压压的大军犹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那精悍的身躯,昂扬的气势,锋锐的杀气,一眼就让人看出此乃是精锐之师。
9 号咂舌:“王家这是精锐尽出吗?王守北这是想一口气打进京城?可这太子是假的啊,他就不怕进京之后直接被识破?”
谢俞道:“所以他不会进京。”
9 号意外了:“他不进京那他起兵干嘛?”
谢俞目光微深:“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的话,他应该是想拿下夏州和甘州两地,作为根据地。”
到得那时,王守北手里拥有凉州,夏州,甘州三地,哪怕跟朝廷决裂,也能满足最基本的自给自足。
最为重要的是,拿下这两地,他便可打通与江南的商路,若粮仓不足,他完全可以派人前往江南收购粮食运回来。
不得不说,王守北还是老谋深算的。
9 号瞠目:“所以他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其实就是想要拿下这两地,并没有打算真的攻上京城?”
谢俞淡道:“想要攻上京城谈何容易?如今正值秋季,很快就到秋收,鞑子最喜在秋收季节来犯,王守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真的将十万精锐抽调走,更何况如今男主已死,他手里的这个乃是假货,这个时候带着假货前往京城,除了被人揭穿,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他直接杀了皇帝自己登基,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东北和西南的守军不会坐视不管,他讨不到好处的。所以反正都是要跟朝廷撕破脸,倒不如先发制人,先将夏甘两地握在手里。”
好处拿到手里了,他就不急了。
9 号:“但是京城那边不可能坐视不管吧?到时候京城派人来攻打,鞑子也来打,他们前后受击,岂不是更惨?”
谢俞摇头:“京城那些兵,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养废了,王守北他们不需要一直跟他们打,只需要给一次迎头痛击,而后就拉扯,拉拉扯扯一年就过去了,正好王明珠也可以诞下太孙,他们便可以寻一个机会杀上京城了。”
9号觉得谢俞分析得很有道理,王守北很有可能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拖拖拉拉一两年过去,王明珠儿子生了,假太子也能被他们训练得跟真太子差不多,可以蒙混过关了,这个时候他们杀回京城,直接将狗皇帝和其他皇子杀了,那假太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直接登基为帝。
事情也果如谢俞所料,京城那边得到王守北举旗起兵的消息,狗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将王夫人等推出午门直接斩首示众,而后又任命陶太贤推荐的将领夏侯刚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凉州平叛。
不过他们的速度到底是慢了一步,当夏侯刚率兵抵达开州时,王守北已经拿下了夏州和甘州二地,并且在甘州建起防线,就等着他们到来了。
夏侯刚自然是想收复甘夏二州的,于是挥军攻城,王守北亲自率军迎战,苦战三天三夜后,最终大败夏侯刚,灭敌五万,夏侯刚不得不退回开州,两军开始对垒,不再爆发大规模的战役。
如此这般很快就进入了秋收季节。
这些年西北被朝廷各种卡,对粮食非常的重视,早早就派了兵勇巡边,又统一组织老百姓抢收,最终击退了鞑子数波骚扰抢夺,成功完成秋收任务。
鞑子没抢到粮食,这个冬天肯定难熬,再加上又知道如今凉州已经与朝廷闹翻,更是要趁火打劫,很快就纠集二十万大军准备攻城,夏侯刚得到消息也准备配合鞑子来一波前后夹击。
整个西北军民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大街上各人走过都是步履匆匆,神情戒备,战争真的是一触即发。
许是谢俞留在西北的时间过久,9 号看着西北一路发展,这会儿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
“完了完了,王守北这一次真的要完了。他当初就不应该冲动,这个时候举旗造反,要是拖到冬天之后再打回京城,肯定会好很多。”
9 号在谢俞的脑子里嘀嘀咕咕。
“没什么两样的。”谢俞摇头说:“朝廷那边早就有心想要夺他的兵权,之所以会对太子动手,一则是妖妃想要弄死太子捧自己的儿子上位,二则也是狗皇帝早就视王家为心头大患。
对太子动手也是逼迫王家举兵造反。
三十万大军固然可怕,但是这些年朝廷克扣军饷,克扣军备,就是在钝刀子割肉慢慢的削弱西北军,一旦王家造反,朝廷那边就会迅速出击,挥军进攻西北,而当时正是夏日,草原固然水草丰茂,正是牧羊的时候,但若是王家跟朝廷打起来,这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事,鞑子是不会错过的,到得那时,王家依旧是被前后夹击,且因为兵事太过突然,导致西北军准备不足,最后结果定然是西北军大败,王家人战死的下场。”
9 号惊愕:“朝廷为了除掉王家,竟会跟鞑子勾结吗?可王家一倒,西北军一垮,西北边关可就守不住了,到时候鞑子长驱直入,打到京城岂不是都要完蛋?”
谢俞笑:“万贵妃和陶太贤可不会在乎这些,万贵妃只要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陶太贤只想着排除异己,至于狗皇帝,他眼里只有享乐,哪里会想这些?更何况,西北的三十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即使败了,朝廷这边讨不了好,鞑子那边肯定也有伤亡,到时候他们再从东北和西南的守军抽调一部分过来帮忙守着,也未尝守不了,就算是真守不住被攻到京城又如何?鞑子到底是游牧民族,他们也不可能占领城池,最多也就是掠夺一番便退。
而因此死去的老百姓,丢失的财宝对于京城那些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事儿。
因为,死的又不是他们,肉也不是从他们身上割,最后苦的只是老百姓而已了。
而老百姓在这些人眼里是什么?
蝼蚁罢了。”
9 号听了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些奸臣贼子,真恨不得冲到京城将他们全都杀掉。”
谢俞难得点头附和了一句:“确实。”
自古以来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就没有不招人恨的。
“那王守北现在要怎么办?”9 号问谢俞:“你一直留在西北部回去,就是想帮助西北军守住边关吗?”
“嗯。”谢俞淡声说:“百姓无辜。”
无论他们上面的人多少勾心斗角,都不应该让底下的老百姓为他们的野心买单。
当然谢俞这话说得也有些婊,他杀萧祁钰就是想催动大燕朝更快的进入乱世,这样他就有时间发展起来。
但乱世一到,率先受难的,也是百姓。
可鞑子是异族,毫无人性的异族,他们一旦冲破边关,就会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西北也知晓此战必定是场苦战,是以秋收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将百姓撤出,迁往甘夏二州,如此凉州除了守城的西北军,以及一些做后勤的青壮,妇孺老小基本上都已经撤出去了,看来王守北是打算跟鞑子殊死一搏。
也好在此番王守北已经拿下了甘夏二州,算是还有一条退路,再加上之前太子逃亡,王守北预感到战事将近,早早派了人前往江南收购了大批的粮食,再加上这一次三洲的秋收,存粮足够西北支撑一年半载。
谢俞见此也准备离开西北,不过他临走前想办法给王明珠递了一个锦囊。
王明珠接到锦囊颇有些惊讶:“这是谁送来的?”
婢女摇头:“奴婢问过前来送信的小子,他说是一个童颜鹤发的老爷爷交给他的,说里面有破西北此难之法。奴婢后来让人随着那小子去寻那白发老爷爷,却是早已毫无踪影。”
王明珠挑眉:“他说里面有破解西北危难之法?”
“是。”
王明珠将婢女挥退,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看那纸张墨迹都很普通,倒是那字迹龙飞凤舞,乍看之下气势磅礴,直接就将人的心神给镇住了。
王明珠见状倒是多了几分信心,但当她细看清楚字条上的字,一时却是无言。
那字条上只有两个字:无赖。
王明珠气得将纸条丢弃到一边:这算什么破解之法?
可纸条扔掉了,那两个字却刻在了她脑海里一般,叫她怎么都甩不掉。
有些心烦意乱,王明珠就干脆带了侍卫前往凉州查看军情。
因为“太子”身体不好,为免出意外,如今已经被迁往凉州和甘州之间的夏州,王明珠作为太子妃,自然也陪伴在侧。
但她到底是在边关长大的,有着一身好武艺,以往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一时倒是有些按耐不住。
她出城时正遇上有人吵架,也不知道是因着何事,只见一老混混双手叉腰洋洋得意:“老子就是无赖,你又能奈我何?”
与他对峙的人果然拿他没办法,只得自认倒霉离开,那老混混便哼着歌儿慢悠悠的走了。
王明珠望着那老混混的身影却停住了脚步。
她好像有点儿明白,那纸条上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王明珠迅速找到王守北:“爹,我有办法让夏侯刚退兵了。”
王守北看过来:“什么办法?”
“朝廷不仁,那我们就不义。”王明珠目光晶亮;“夏侯刚不就是看准了我们是不可能放鞑子入关,所以才敢趁着鞑子攻城之际挥军攻打我们,想和鞑子来个前后夹击,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何曾想过百姓的安危?既是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鞑子放进来,让他们直接去攻打京城呢?”
“荒唐。”王守北闻言直接训斥:“鞑子乃是异族,与我王家,与我西北军民乃是血海深仇,如何能与他们狼狈为奸?我们若是做出此事,定会被天下人唾骂。”
“可是爹,鞑子是豺狼,朝廷是无赖,朝廷就是看准了我们不可能放鞑子入关,所以耍无赖要趁我们病要我们命,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耍无赖却无可奈何吗?不是这样的,对付豺狼我们得用刀,对付这些无赖,我们也只能把自己变成无赖,这样他们才能够拿我们无可奈何。”
“不行,绝不可能。”王守北坚决否决了王明珠的建议。
他堂堂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辱没祖先名声。
搬出了祖先,王明珠也无法,只得悻悻离去。
倒是一旁听到的谋臣若有所思:“其实大小姐的话也不无道理。”
王守北眉头紧皱,“先生不必多言,老夫绝不会开关放鞑子进来的。”
谋臣笑道:“将军莫急,我们都知道您绝不会放,但是朝廷呢,他们自己是没有骨头的,他们会不会也觉得我们也没有骨头?”
谋士意味深长的说:“毕竟,如今您在朝廷眼里也算是举兵造反了,既然已经造反,那么你的立场肯定就有所变化,而这一点变化,足以让他们捉摸不定,也足以成为我们的契机。”
王守北神色几变。
谋士见王守北松动,上前轻声说了几句,王守北眉头拧紧;“我再想想。”
谋士道:“将军,此事宜早不宜迟,您得早做决定。”
王守北去了王家祠堂,待了半天之后回到书房,招来众人,而后对谋士说:“你跟他们说。”
谋士闻言便知道王守北已经做出了决定,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大家意见不一,有人赞成也有人不赞成。
“如果夏侯刚不接招,继续逼近呢?难道我们真的要放鞑子入关吗?那样的话我们西北军又成什么人了?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我们淹没。我们西北人,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活。”
“我们当然不怕死,可我们得死得有价值。总不能我们为了守这个边关,拼死拼活的,后面的朝廷非但不管我们,还往我们背后捅刀子吧?说不定等我们死了,我们身上还得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的是太憋屈了。
“要我说,如果朝廷肯暂时休战,那我们就拼死把边关守住,如果朝廷都不在意边关能不能守住,老百姓会不会因此被鞑子□□,那我们又何必管它?直接开了城门,让鞑子借道而过,直奔京城,好歹我们西北军,我们西北三州的老百姓都给保住了。”
“说得倒是轻巧,鞑子那是讲信用的人?只怕我们城门一开,人家长驱直入,我们所有人就都成了他们的腹中美食了!”
“这也好办,到时候就把他们的王子留下做人质,他们若是敢背信弃义,我们就把他们王子杀了挂在城头山。”
大家议论纷纷。
最后王守北出声,“朝廷待我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我不仅仅是要对天下人交代,我更要对凉州,甘州和夏州的老百姓交代,他们信任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哪怕最后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也都由我一个人来背负吧。”
于是翌日两拨人从凉州出发,一波出城前往鞑子营地见本次鞑子的统帅大王子。
使者是这样跟大王子说的:“我知道你们这个时候挥军南下是想要趁火打劫,但我们西北军跟朝廷的矛盾,到底是我们朝廷内部的矛盾,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们最后不会联合起来一起打你们呢?你们倒不如先静观其变,如果我们果真跟朝廷联手,那你们也可以再考虑要不要上,如果我们跟朝廷崩了,或许我们也能谈一谈,借道让你们越过凉甘夏三州,直奔京城。”
使者微微的笑着:“不知大王子可曾去过我们大燕的京城,那繁华气象,可不是我们西北能比啊。”
使者说完话就告辞了,并不多留。
大王子跟将军们讨论:“王守北这是什么意思?”
“哼,肯定是怂了,给我们来一出拖延之计呢。”鞑子第一勇士冷哼道:“照我说,我们只管攻城,只要凉州城一破,我们便可以长驱直入,杀到京城,到时候京城的美人财宝是我们的,凉州三城的美人财宝也是我们的。”
另一人却道:“属下却以为,王守北此番固然有些算计,但也不无道理,我们宜先观望,莫要中了中原人的诡计。”
大王子深以为然。
中原人最是阴险狡猾,西北军跟朝廷说是闹翻了,可相对而言,他们才是外敌,谁能保证他们打入凉州之后,朝廷军不会和王守北合作,先将他们赶出去?
大王子确实自负兵强马壮,但西北军跟他们打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想到了无数法子应对他们,若真让他们联合起来,自己恐怕也要吃亏。
如此不如先行观望。
勇士不满,但大王子下了决定,他也无话可说。
另一人又道:“我们也可以派人前往凉州城,挑拨王守北跟大燕朝廷的关系,游说王守北跟我们合作。西北凉甘夏三城自来贫瘠荒凉,听闻大燕的江南和京城繁华似锦,若是我们能到京城和江南掳掠一番,所得不定远胜于此。”
大王子:“只怕到时候他们关门打狗,我们就成了那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大王子:“不过挑拨离间他们对我们没有坏处。”
于是大王子也派了使者进凉州城游说王守北了。
另一边,面对黑压压的朝廷大军,西北军根本就不出去迎战,王继就站在城墙上,朝夏侯刚喊话:“夏侯刚,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鞑子陈兵二十万在关外,对凉州虎视眈眈,你不来帮我们一起把鞑子赶跑就算了,你还率大军来攻打我们,你这是要将我们西北三州置于死地吗?朝廷是要将我们西北三州百万军民置于死地吗?”
夏侯刚闻言冷笑一声回道:“王守北令人假冒太子,乃是混淆皇家血脉,又占据甘夏二州,更是谋逆大罪,我奉朝廷之命前来征讨,尔等还是速速前来受死,免得连累无辜百姓!”
王继怒道:“太子贤名天下知,妖妃万氏和奸宦陶太贤因一己之私诬陷于他,皇帝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便要赐死太子,此岂乃明君所为?太子得忠臣相护,历经艰险方才抵达西北,却已重伤在身,你们却睁眼说瞎话,道太子已死。好,既是太子已死,我且问你,太子尸身现在何处?”
夏侯刚下意识的答道:“自是在京城。”
“你可曾亲眼所见,可曾验明正身?”王继追问。
夏侯刚顿了顿。
他自是没见过尸体,所为太子已死,不过是陶太贤所言。
好一会儿他又道:“皇上已有明旨,公告天下。”
王继冷笑:“天下谁人不知,妖妃万氏狐媚惑主,奸宦陶太贤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这圣旨到底是皇帝所发还是陶太贤所发,谁又知晓?”
“总而言之,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话:外敌当前,你夏侯刚果真要攻打我们?此乃你夏侯刚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