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虽然生性淡漠, 却向来一诺千金,说是五天内会把琥珀送回来,五天期限一到, 他便领着琥珀回来了。
看着一身狼狈的琥珀出现,贺嫣没忍住冲上去将人抱进怀里:“你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皇城司追得急,那群拐子带着我们东躲西藏, 顾不上找我们麻烦。”琥珀提起那日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贺嫣将她反反复复检查几遍, 确定只是消瘦了些、没有受伤才松一口气, 眼圈顿时红了:“都是我不好, 那晚我该带着你的……”
“跟小姐没关系, ”琥珀也是无奈,“是我太大意, 瞧见有人鬼鬼祟祟,便没忍住跟上一探究竟,结果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谁能想到会有拐子在七夕夜作案呢?她如今想起那晚的事,仍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十余日做梦一样被推来搡去,本以为再无机会见到小姐,谁知竟然能这么快回家。
这般想着,她又看向沈知珩, 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沈大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贺嫣这才第一次看向沈知珩,视线对上的瞬间,她也乖乖福了福身:“多谢沈大人。”
听到她的称呼, 琥珀惊讶地看她一眼, 沈知珩倒是平静:“错了, 你不该如此唤我。”
此话一出,琥珀惊讶的视线又落在沈知珩身上。
贺嫣顿了顿,乖顺改口:“无忧哥哥。”
沈知珩面色平静:“你这几日想来也是焦心,既然人没事,就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准备婚嫁一事。”
“婚嫁?什么婚嫁?”琥珀不解。
贺嫣勉强一笑:“好。”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贺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的步伐瞧着怎么如此漂浮?
刚冒出这个念头,正往门外走的人突然扑通一声倒下了。贺嫣吓了一跳,一边朝他跑去一边叫人。
兵荒马乱之后,沈知珩躺在了偏房的床上。
张大夫仔细把过脉,略微松了口气。
“如何?”贺嫣忙问。
“只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张大夫笑道。
贺嫣愣了愣:“劳累?”
“小姐你不知道吗?”已经沐浴更衣的琥珀走进房中,“沈大人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调查,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我们,回城的路上我听几个飞鱼卫聊天,说他已经连续两三日没睡觉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贺嫣怔怔看向床上的人,此刻哪怕昏睡也眉头紧蹙,似乎连梦里都不高兴。
“小姐,他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这般拼命吧?”琥珀试探。
贺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婚约是怎么回事?我不在这十余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琥珀又问。
贺嫣看向她,静了半晌后才开口:“你先跟我说说,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就是受了些惊吓。”琥珀叹气。这些人牙子是有备而来,没抓人前就已经找好了买主,所以抓了姑娘们之后便只顾着赶路和躲避,并未对姑娘们做出什么混事。
她知道贺嫣担心,索性从第一天说起来,每一日发生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讲出来,直到口干舌燥才总结:“幸好沈大人来得及时,否则真到了买主手里,就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女子被卖,还能有什么事。贺嫣仍觉后怕,忍不住抓紧了琥珀的手。
琥珀反握回去:“刚才我沐浴之后,听小厮说你七夕之后跟沈大人一起出游了几日,并不知道我失踪的事?”
“……抱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甚至觉得庆幸,”琥珀另一只手拍拍心口,“你又帮不上忙,晚一天知道就晚一天焦虑,挺好的……不过你那天不是去跟二殿下见面吗,怎么又与沈大人一起出游了?婚约是怎么回事?感觉我才离开没多久,怎么都变天了?”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等着贺嫣解答,贺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决定撒谎:“二殿下……嗯,他爽约了,我伤心之下便去找无忧哥哥了,至于婚约……对,我与无忧哥哥要成婚了。”
“成婚?”琥珀虽然预料到了,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震惊,“为、为什么啊?”
贺嫣别开脸:“不为什么,这几日朝夕相对,我移情别恋了。”
“这么容易吗?”琥珀还在惊讶,“您不是喜欢二殿下好多年了吗?”
“虚无缥缈的喜欢,哪比得上真实的存在,反正我现在觉得沈知珩很好,也愿意嫁给他。”贺嫣扬唇,坦然与她对视。
琥珀仍觉得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许久,她艰难地问:“你真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想好了,我真的要嫁。”贺嫣笑道。
琥珀还想再劝,余光扫到床上的人,到底只是叹息一声:“我难道真的离开太久了?竟然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贺嫣笑着捏捏她的脸:“行啦,就别□□的心了,去叫张大夫给你诊个平安脉,再开些安神药喝下,我要守着他,就没空陪你了,你自己乖乖休息。”
“知道了小姐。”琥珀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可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只能依依不舍离开。
贺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这才缓步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沈知珩安静沉睡,一向淡漠的脸在睡着后竟显得有几分天真。贺嫣盯着他眼下黑青看了许久,视线渐渐移至他的手上。
应该是找到琥珀后没顾上回家换身衣裳就来了,手上的纱布脏兮兮的,隐约有鲜血渗出,跟灰尘石子混合在一起,潦草得与他格格不入。
贺嫣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找来新的纱布与药,轻轻解开他手上脏脏的布条,低着头仔细为他清理。
手心时不时传来刺痛,沈知珩被迫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一支小小的蝴蝶发钗在晃动。他盯着看了许久,伸手摸了摸会动的蝴蝶,正在为他清理伤口的贺嫣猛地抬头,对上他视线后愣了愣,表情又很快缓和。
“弄疼你了吗?”她声音低低的,催人入眠,“我轻点,你继续睡吧。”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竟然真的重新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黑沉的梦境。
他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后看到晃动的烛火,竟然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顺着声音看去,对上贺嫣的眼睛后便要起身,行动间无意瞥见自己手上崭新的纱布,一时间顿了顿。
原来不是梦。
“无忧哥哥,你饿不饿?”贺嫣问。
沈知珩回神:“嗯……”
“我叫人备些吃食。”贺嫣连忙去叫人,接着拿了一套衣裳来,“你先更衣吧,身上那件都是土。”
沈知珩看到衣裳眼眸微动。
“你昏睡的时候,我叫人去你家拿的。”贺嫣解释。
沈知珩应了一声,接过衣裳后沉默一瞬,道:“多谢。”
“没事……”贺嫣有点别扭,轻咳一声就先出去了。
等沈知珩换好衣裳,饭菜也准备好了,按照他们平时一起用膳的习惯有荤有素。本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顿饭,结果沈知珩一看到桌上荤食,脸色便刷地白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几乎难以克制,直接冲出去便开始呕吐。
贺嫣吓了一跳,连忙追了出去,看到沈知珩艰难地扶着围墙,赶紧给他递手帕:“之前不是已经能接受荤食了吗?怎么突然又吐了,是因为最近没有刻意训练才会如此吗?”
“没事,进去吧。”沈知珩直起身,呼吸还有些急促。
贺嫣无奈:“还进去干什么,就在院里吃吧,我叫人再送些吃的。”
这回再送,就是全素餐了,院子里漆黑一片全靠灯烛照明,两个人坐在凉亭下无言用膳。
片刻,贺嫣默默夹了块青笋放进沈知珩碗中,沈知珩的筷子顿时停住。
“谢谢你救下琥珀。”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垂着眼眸看着米饭上小小的青笋,许久才缓缓开口:“恨我吗?”
“……什么?”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看向她:“我逼你嫁我,你难道不恨?”
“先做错的是我,好像也没资格恨啊,”贺嫣嘟囔一声,又没忍住瞄他一眼,“再说……真的很难恨。”
他们真的认识太久太久了,久到除了这六年空白,其余时候她的人生几乎每一刻都有他存在,她真的很难恨得起来。
“你对我也恨不起来吧?”贺嫣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我做事……确实挺讨厌的,不仅讨厌,还烦人,都做错事了,还动不动就哭,好像自己多委屈一样。”
“你对自己倒是有清楚的认知。”沈知珩嘲讽。
贺嫣沉默了。
许久,沈知珩碗里又多一块笋。
沈知珩扯了一下唇角,一时无言。
“我还要跟你道歉。”贺嫣小声道。
沈知珩抬眸,就看到她已经起身走到自己身边,郑重福身行礼:“对不起无忧哥哥,我不该误解你抓了琥珀……”
她愧疚了许久,终于有机会道歉。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扶了一把:“起来吧。”
“对不起。”贺嫣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知珩轻嗤一声:“吃饭。”
“哦……”
凉亭里又静了下来,两个人无声用膳,只余碗筷轻碰的动静。
“无忧哥哥,你喜欢我吗?”贺嫣突然问。
沈知珩面色平静,手指却捏紧了筷子:“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贺嫣抿了抿唇,“你知道我骗你后那么生气,又坚持要娶我,像是喜欢我喜欢得不了,可又像……天之骄子被折损了颜面,所以不管不顾只想报复。”
听到她的解释,沈知珩眼眸微动。
“无忧哥哥,你如果只为了报复,大可以选其他方式,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来的,”贺嫣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风却清晰地传递给对面的人,“婚姻大事,不该是报复的工具。”
筷子轻轻拨弄碗里米饭,似是没了胃口。沈知珩垂着眼眸,许久之后淡淡开口:“你今日给我又是换药又是夹菜,便是为了说出这一句吧?”
贺嫣愣了愣:“我不是……”
“贺浓浓,”沈知珩平静看着她,黑沉的眼眸深如大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服个软,我便会像先前一样上当?”
“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
“我没那么好欺负,”沈知珩声音渐冷,“你也少动这种心思,我确实没抓你的丫鬟,但你也不必因此觉得我良善,若非你向我逼问她的下落,我也不会刻意引导你误会、从而逼你答应赐婚,而我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即将上京的贺老将军。”
贺嫣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以别心存妄想,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得负责到底,”沈知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