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罪不至死又恰好‘病重’的犯人,贺嫣合理地得到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厢房。
“不是有很多空房吗?能不能给我换间大的,这里太小了,”贺嫣把厢房巡视一圈,看到桌上有荷花酥顿时咦了一声,“你们空房里还摆糕点呢?能吃吗?”
“不能。”沈知珩回答。
贺嫣不信,拈起一块吃了,顿时满足地闭上眼睛:“还热乎,不会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吧?”
“你觉得呢?”沈知珩反问。
贺嫣心想当然不可能,毕竟一刻钟之前还要将她下狱呢,估计是哪个飞鱼卫偷偷藏到这里的独食,却不料她突然住进来了。
沈知珩见她没有回答,索性转身离开,贺嫣见状赶紧叫住他:“沈指挥使!”
沈知珩停下,静静看着门外飘雪。这雪半晌午时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小两个时辰了,纵然下得不大,可房檐上还是积了厚厚一层。
还有三五日,就要过年了。
“沈指挥使,沈哥哥,无忧哥哥……”贺嫣拈着没吃完的半块糕点,殷勤地凑过来,“你打算何时放了我呀?”
“我说过要放你?”沈知珩侧目反问。
贺嫣顿了顿,默默咬一口糕点:“马上就要过年了,您总不会要我一直在皇城司待着吧?”
“皇城司还算讲人情,罪不至死之人,过年会有一荤一素、一壶浊酒。”沈知珩回答。
贺嫣:“……”
沈知珩又要走,贺嫣欲哭无泪地抓住他的胳膊,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体一绷。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她嘤嘤嘤讨好:“无忧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若是世上之人犯错都以道歉为终,那便不必再有牢狱了。”沈知珩说罢,对上她泛红的眼睛,蓦地心头一顿。
半晌,他沉默别开脸,轻轻拂开她攥紧自己胳膊的手,“若无意外,除夕前会放你离去。”
“你打算徇私枉法?”贺嫣眼睛一亮。
沈知珩:“不。”
贺嫣:“……”那要怎么放她?
可惜没等她追问,沈知珩便已经离开了,贺嫣只好先安心住下。
不得不说皇城司的厢房虽然小,但也算五脏俱全,而且全是新的,厚沉沉的棉花被应该是最近刚晒过,又宣又软还不压人,即使屋内没有地龙,也全然不觉得冷。她本来担心没有女子能用的物件,可还没跟沈知珩提,便有飞鱼卫送了包袱来。
“是小姐家里给准备的。”飞鱼卫笑呵呵,态度比先前殷勤不少。
贺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关上门后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换洗衣裳,估计是琥珀给准备的。这丫头还算聪明,没有夹带什么信件,否则就真铁证如山了。
……虽然现在也挺铁证如山的。
皇城司的伙食也不错,不像沈知珩说的只有过年那天才有一荤一素,她一日三餐都有四菜一汤,早午膳还配了糕点,每日里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挺好。
但关键就是不能出门,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即便待在家里闭门不出时,也会时常在院中跑来跑去,进了皇城司的厢房后,就没离开过这方寸之地,急得她人都快疯了。
“无忧哥哥,你不是答应我要过年前放我出去吗?还有三天就该过年了吧,你能不能放了我啊!我出去以后肯定改过自新,再不违法乱纪了!”她趁沈知珩难得来一趟,赶紧抱着大腿痛哭。
沈知珩板着脸,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却因为她抱得太用力只能放弃挣扎:“你先松开……”
“我不,你不答应放我出去,我就不松开!”贺嫣声泪俱下,“这里一点也不好,我每天冷得睡不着,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这床被子,是皇城司最厚的。”沈知珩咬牙,试图趁她不备后退一步,然而这姑娘精得很,从头到尾都紧紧抱着,身前那点起伏无意间碰到他的腿,他顿时浑身僵硬再不敢乱动。
许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松开,我便放你。”
“骗鬼呢?”贺嫣不信,昂着头怀疑地看着他。
沈知珩:“……”
两人大眼瞪小眼,正僵持时有飞鱼卫来,一看到两人姿势赶紧背过身去:“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沈知珩:“……”
静了片刻,他淡淡开口:“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赵兰赵大人来了。”飞鱼卫干笑。
沈知珩应了一声,待飞鱼卫走后低头看向地上某人:“再不起来,你就真出不去了。”
贺嫣闻言赶紧起身,沈知珩转身往外走,她犹豫一下也跟了过去。
赵兰在偏厅正坐立难安,一听到脚步声赶紧起身,扭头跟沈知珩对上视线的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指挥使……”
话音未落,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姑娘,愣了愣后也笑了出来,“贺小姐。”
贺嫣看到他的乌眼青,没忍住乐了:“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笑的。”
“贺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赵兰笑着说完,沈知珩已经挡在了他面前:“赵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对啊,你所为何事?”贺嫣从沈知珩身后探出头来,眼底是淡淡的警惕。这货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赵兰轻咳一声:“卑职是来撤诉的。”
“撤诉?”贺嫣眼睛一亮。
赵兰腼腆一笑:“卑职没想到是贺小姐,这才斗胆报官,如今既然真相大白,贺小姐性子纯良,想来也并非有意,此案不如小事化了,也省得劳烦皇城司,再说……”他看沈知珩一眼,脸又红了,半天憋出一句,“再说沈指挥使对卑职有恩,卑职无以报答就罢了,总不能再恩将仇报。”
沈知珩对他有恩,跟他撤诉有什么关系?贺嫣正疑惑着,就听到沈知珩淡淡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本官便替你们做主了结此案。”
“多谢沈指挥使。”赵兰恭敬一拱手。
沈知珩叫人拿了状子来,当着两人的面销毁了,赵兰道声谢便要离开,贺嫣赶紧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赵大人,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贺嫣叹气。打他的时候是真心的,现在人家不跟她计较,她道歉也是真心的。
赵兰摸摸鼻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笑呵呵道:“贺小姐,以后定要对沈指挥使更好一点才行。”
贺嫣愣了愣神,没等回答便看到他离开了,正看得出神时,沈知珩突然出现在面前。
“还不走?”他淡淡询问。
贺嫣眼睛一亮:“我可以走了?!”
“你若想留在皇城司过年,倒也可以……”
没等他把话说完,贺嫣已经朝着厢房方向跑了,他唇角无声弯了弯,又看了赵兰离开的方向一眼。
贺嫣只用了一刻钟就将所有行李收拾好了,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走时,撞见沈知珩正在廊下看雪。
她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无忧哥哥,我回去啦。”
“嗯。”沈知珩没看她。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神秘兮兮地折回来,沈知珩看着她急切凑过来的模样,眼睛微微一动。
“无忧哥哥,那赵兰刚才还嘱咐我,要我对你好点,可见他对你还余情未了呢,”贺嫣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可气,但一想到自己不用坐牢,也是因为人家大方不计较,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他看着也像个好人,就是太黏糊了,你可不要上他的当。”
沈知珩无言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贺嫣觉得自己已经尽到提醒的责任了,叹了声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当踏出皇城司的门口时,只觉连空气都充斥着自由。
终于出来了!她畅快地呼了口气,矜持地走到拐角后,便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贺嫣。”
没听到,继续跑。
“贺小姐。”
“贺浓浓,装没听到是吧?”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无奈,贺嫣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回头看到祁远就在马车里坐着,她顿时睁圆了眼睛:“二、二殿下?!”
“二什么二,还不快上来。”祁远说罢,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纱布,顿时脸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怎么回事?沈知珩对你用刑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了。”贺嫣赶紧解释。
祁远也不知信了没有,眼底满是懊悔:“是孤不好,那天就该直接闯进去带你走。”
“事情没解决,你带我走也没用啊,”贺嫣光是看到他,快乐得都要飞起来了,“二殿下,您何时来的?”
“孤就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祁远见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顿时没好气了,“跟无忧哥哥待了两天,很高兴吧?”
“不高兴不高兴,坐牢怎么会高兴,”这个时候该卖个惨的,可听到他说一直在等她,她真的很难惨起来,“二殿下带我出去透透气吧,我这几日真的……”
说到一半,勉强做出个泫然欲涕的表情。
祁远赶紧将她接上马车:“想去哪?”
“不知道,你定。”贺嫣眨眨眼。
祁远想了想,叫车夫往东湖去了。
“今日雪晴,湖中景致不错,孤带你去泛舟。”
贺嫣自然答应。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租一叶小船于湖上漂浮,贺嫣有点冷,但心却是热腾腾的,一张脸始终红彤彤,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在皇城司这两天,当真没受苦?”祁远还是介意她的伤。
贺嫣小心地摸了摸脖子:“没有,我很好。”
“若是受了委屈,定要跟孤说才行。”
“好。”贺嫣红着脸答应。
两人视线对上,祁远笑笑,贺嫣默默低头。
小船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就会撞上视线,气氛突然有一瞬微妙。
许久,祁远缓缓开口:“浓浓真的是大姑娘了。”
贺嫣心头一动:“怎么说?”
“从前都不会这么安静。”祁远失笑。
贺嫣:“……”不想理你。
两人在湖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船靠岸。
祁远先一步下船,贺嫣冷得腿脚僵硬,下船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祁远连忙抓住她的手:“小心!”
手上传来炙热的温度,贺嫣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重新站稳后,祁远担心地问:“没事吧?”
贺嫣默默擦掉手心的汗,乖乖地摇了摇头。
祁远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心底突然一阵悸动:“你的手很凉,回去吧。”
贺嫣没错过他的表情,一时间心跳更快了。
接下来一路,贺嫣都安安静静的,直到进了自家门才开始撒欢。
“完了,小姐疯了。”琥珀一冲出来,顿觉天都塌下来了。
贺嫣也不解释,只是笑嘻嘻拉着她转圈圈。
然而乐极生悲,当天晚上她就病倒了。
大夫诊完脉,留下两个字:“风寒。”
“怎么会风寒?”琥珀好奇。
大夫:“应该是冻的。”
琥珀默默看向床上的贺嫣,贺嫣沉默望向房顶,脖子上的纱布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怜。
琥珀叹了声气,帮她掖了掖被角。
贺嫣这场风寒来得气势汹汹,消息传到祁远耳中时,他顿时心生愧疚:“怪孤,当日不该拉着她去泛舟。”
说罢,便亲自带着御医往贺家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家。
飞鱼卫汇报了贺家的消息后,沈知珩起身便要出门,沈叶见状失笑:“大哥可是要去看浓浓阿姊?”
“她在皇城司这两日总是说冷,我以为是在骗我。”沈知珩眉头微蹙,声音泛着冷硬。
沈叶一本正经地颔首:“这么说来是大哥的疏忽,那你确实得去瞧瞧。”
沈知珩无视他言语间的打趣,径直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