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伏特皮卡丘, 准确来说，是许清嘉。
周末，他带着自家果果出来散心, 这里是他最常来的一个地方, 算是市郊, 所以即便是休息日，湖边也没多少游人, 更遑论他这样这样一待就是大半天的人。
所以，当事情发生时, 只有他率先注意到——
平静的水面忽然响起咚地一声。
“救命！救命——唔~救命啊！”
女生惊慌失措的求救声传进许清嘉耳朵里，他极目远眺，几个人在水里浮浮沉沉, 奋力挣扎，泛起大片涟漪。
可她们不知道，越是慌乱挣扎，越容易溺水身亡。
许清嘉拧紧眉头, 眼前情况危机，根本容不得他反应, 所以他立刻脱掉外套, 跳进湖里。
已经邻近十一月, 冬天已经到了, 湖中的池水冰凉刺骨, 跳进去的刹那，他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男生脸色也在瞬间褪去血色，惨白如纸。
救下第一个女学生时, 他还有大把力气, 所以并不困难, 拖住她的腰从背后将她送到岸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水中浸泡大半天，他的体力开始衰竭。
还有最后一个。
许清嘉摇了摇脑袋，身体冰凉，动作僵硬，如同冰雕一般，他奋力游到最后一个女生身边，试图固定她的腰，他失手了。
女生挣扎得太厉害，在水里体会到濒死的感觉，所以在接触到对方之后，她如同八爪鱼一般缠绕上去，刹那间，许清嘉便知道要完。
他被缠上了。
女生犹如菟丝花一般，死死缠紧他的身体。
施救者最怕什么，最怕被救者缠上自己，原本还能游动，现在连身体都被缠住，别说伸手，就是呼吸都做不了。
女生终于松了口气，呼吸到水上的新鲜空气，代价是许清嘉被压制在水里，即使这样，他也没察觉什么不对，或者说来不及发现不对，他奋力朝岸边游去。
在离岸十几米的地方，许清嘉精疲力尽，终于没有力气，而女生，此时已经再无惊慌，她会游泳，主动开始往岸上游。
许清嘉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被脏水灌满的肺部导致他脸色苍白，无力地抓住女生的裙角：“救……救……”我。
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下一个字，一只脚猛地踹上他的肚子，一连串的泡泡冒出水面，那是他一直憋着的一口气，被她生生踩散。
她继续踩在他的身体上，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就这么一步一步，她终于得救了！
她自己爬上岸，活动着身体，心里还在懊恼，这人也太无能了，救也只救到一半，自己游得累死了。
令月看见那张脸，勉强称得上漂亮，却是刻薄至极，她的眉心缠绕着无数条灰色细线，每一条，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因果孽缘。
和其他三人不一样，她本该死在这场溺水事故中，是许清嘉，用他的命换了女生的命。
她完全没有感恩之心。
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营救者，她只会给自己找借口，自己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救得了他，所以从始至终，她连挽救措施都没做。
四个女生无一伤亡，唯一死去的，是救她们的许清嘉。
在离岸数米的地方，他被人踩进漆黑的水底，冰凉刺骨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进口鼻，直到肺部停止呼吸，心脏彻底停摆。
临死的时候，他的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家人闻讯赶来的时候，男生的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上来，所有人哀痛地看着他，父母跪在他身边，摸到孩子冰冷的僵硬的身体。
“我的儿子！我的嘉嘉！”
他妈妈跪在孩子旁边失声痛哭，不肯相信：“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一定是你们在骗我，我儿子参加过省级游泳队，他体力很好，他怎么可能会被水淹死！”
“我不相信，我的清嘉没有死，他那么会游泳，他有力气，他力气很大，他不会就这么离开我！”
她边说边按压青年胸口，哀求他：“吐出来！吐出来啊嘉嘉，你快给妈妈醒过来！醒过来啊！”
无论旁边人怎么劝说，父母始终不愿意接受，忽然，他们听见一道惊呼。
玄凤鹦鹉果果不停啄咬着女生发顶，疼得她忍不住抽气，瞬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脚尖朝向，在救下自己的恩人离世之后，她竟然一句话也不准备说，就要跑掉？
冷血得叫人心冷。
女生显然意识到不对劲儿，低下头，不敢再看对方，更是悄悄收拢双脚。
许清嘉的父母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掀开儿子薄薄的滴水的衣服，惨白的胸膛上，小腹上，印着一个个青紫的脚印。
那是皮肤遭受击打后，身体里的毛细血管破裂，造成血液聚拢在皮肤底下。那些脚印印在男生惨白的身体上，越发叫人触目惊心。
也可以想象，他生前到底遭受多狠的重击。
看到痕迹的女生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去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她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众人注意。
唯一只对真相的，只有鹦鹉果果，它亲眼看懂主人下水，救人，就差十几米，就差那一段距离，他本来可以上岸的，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
鹦鹉眨了眨眼睛，啪嗒啪嗒的眼泪掉下来，就差一点点。
终于，在比对之后众人找上最后一个女生，她捂住脸，只露出一双气愤的眼睛：“你们都看我干嘛？”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用他救了吗？我叫他救了吗？难道不是他命不好？才被水淹死了？”
“什么游泳好，我看你们都胡说八道，他救不了就该离开，他逞什么英雄啊！”
她恶语相向，捂住脑袋，说完狼狈地跑开，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人啊，还有这破鸟，他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哭得眼睛红肿的父母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差点儿一口气上不了，晕死过去。
剩余的女生赶紧上前：“叔叔阿姨，你们别激动，别激动啊。”
他们怎么能不激动，自己儿子付出生命的代价，竟然救了一个白眼狼！而且这个白眼狼，很可能是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
许母一口气堵在心口，抒发不得，她跪在地上哭喊自己儿子：“清嘉！嘉嘉！”
许父哆嗦着手，慢慢抚上儿子死不瞑目的双眼，即使他恨得红透了眼睛，他也不能做什么。
没有证据，仅凭身上的脚印，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令月脸色惨白地收回视线，有些神经错乱，面前生动活泼的男生和地上冷冰冰的滴水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她闭上发酸发涩的眼睛。
这不是令月查看最艰难的一回，却是她心神耗费最大的一次，她深吸一口气：“许清嘉。”
“如果你能听我一句劝，现在、马上、立刻离开这里！”
她脸色凝重，即使是直播间里，一直嘻嘻哈哈的水友们也注意到她的反常。
许清嘉更是惊愕地看着她，不过有了之前的事情，他对令月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接受程度很高。
他试图询问令月：“主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令月看着他，眼里透出一种无机质的冷芒，刹那间，看得他身体紧绷。
许清嘉绷紧下颌线，直到令月移开视线，他终于松了口气，突然听见她的声音：“因为我看见，你会在这里丢掉性命。”
此话一出，别说许清嘉本人，即使是直播间的水友也吓坏了。
【什、什么？小哥哥要死？】
【啊啊啊我是主播死忠粉，之前期期不落，小哥哥快跑，跑得远远的！】
【什么鬼？难道我看的不是宠物咨询直播间，而是玄学直播间？什么你会死？主播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我举双手双脚证明，绝对要相信主播！】
许清嘉看着吵吵嚷嚷的弹幕，微微一怔，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主要因为这是第一次观看直播，他不太相信令月。
许清嘉笑了下：“应该不会吧，主播你说话——”要有真凭实据。
一句话没完，令月已经打断他的话：“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未来，你的父母，你的人生，还有你喜欢的果果的后半辈子。”
她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
令月继续道：“如果你不尽快走，那你就走不了了。”
许清嘉：“……”
这怎么还威胁上了呢？
他还是不相信。
直播间的水友都快气死了，大部分人都是跟着令月一直跟到现在，对于令月某些时间展露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技能，惊讶但也笃信，就比如现在——
【啊啊啊小哥哥你要气死我啊，主播让你跑就赶快跑啊！】
【不行不行，主播表情这么凝重，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就算你不信，可以多找几个朋友不？】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满屏都是劝诫，看得许清嘉眉头直皱，想到了令月刚才的话，就算是危言耸听，也让他下意识迟疑起来。
他没有那种你不让我做什么，我非要做的逆反心理，都是大学生，成年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这时，令月叫了一声果果。
按耐不住的玄凤鹦鹉果果小眼睛蹭地一下，亮了。
它笃笃笃地啄上主人脑袋：“回家！回家！回家！”
许清嘉被它啄得脑袋发懵，捂住头哪还有刚才的淡定：“回回回，诶呦我的小祖宗，我们马上回家！”
他本来还想走，被小鹦鹉催促着往外跑，五分钟后，他又折返回来，喘着气，呼吸很不平稳。
许清嘉看着屏幕前的令月，有些羞赧地说：“我忘了带走果果的鸟食罐，它吃饭只认这个罐子，现在应该没事吧。”
令月看着他白净的额头，十几秒后，才出声说道：“放心，没事了。”
恰在这时，他听见哗啦的水声，扭头看过去，许清嘉瞬间瞪大眼睛：“有人落水了！”
他马上就要脱掉衣服，令月抿了抿唇：“你仔细看，有人需要你救吗？”
许清嘉又冷静下来。
还真不需要。
一侧的堤岸上，已经躺着两个被救上来的落水者，水里面大哥正在救第三个，带着她一点一点游上岸。
许清嘉走过去，大哥似乎体力不支，救上第三个之后，他便躺在岸上，旁边的稀稀拉拉的围观群众有些躁动。
许清嘉听不见，令月可听得清清楚楚。
应该是四个落水女生，围观群众催促他去救第四个，大哥摆了摆手：“诶呦诶呦，我不行了，我没力气了。”
他说着指上说话的年轻人：“你年轻，你有劲儿又有责任心，赶快下水去救人吧！”
“我把见义勇为的荣誉给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呼呼，还不快去啊。”
男人瞬间噤声。
大冬天的，湖水冰凉，他虽然会游泳，可是也不看看，那个女生挣扎得有多厉害，离岸有多远，他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下水救人吧。
湖中心。
女生越挣扎，越往湖中心游，她眼睁睁看着另外三人都被救下，只剩下自己，他不动了。那张勉强算得上漂亮的脸是满是狰狞的恨意。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她已经准备好了怎么缠上去，让对方救下自己，可她又怎么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许清嘉，不是每一次她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许清嘉下来，才听见众人的讨论声，听见还有一个人没被救上来，他当即就要脱掉衣服跳下水，被大哥拦住：“你下去干嘛？送死吗？”
许清嘉一怔，就听他的声音，手指着湖面：“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哈，人都没影了，救什么救，还是赶快报警吧。”
直播间的水友都要吓死了，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也有人想到令月之前的话，不由出声——
【如果许清嘉没有离开那一会儿，救人的会不会就是他了？】
【主播也太残忍了吧，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为什么不让许清嘉去？】
【卧槽，谁家的舍利子都蹦我脸上了！】
【救不救这件事，难道不看个人意愿吗？而且你没听见主播的前缀吗？这件事会关系到咨询人的未来，全家，那她的意思是……】
【这位救人的大哥体力不够，只能救三个，许清嘉那么年轻，肯定能救到第四个，可是，万一救人途中，他出现什么意外呢？】
【卧槽卧槽卧槽，细思极恐！】
连许清嘉也愣住了，如果是他，他这人有点儿年轻气盛，肯定不会想太多，救人就对了，万一出现意外……
他沉默了。
下一刻，周围人已经打过报警电话，开始询问另外三个女生最后那个落水女生的消息，三人面面相觑，仿佛很开心似的。
周围人瞬间吓到了，她们三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做的不对，轻咳一声，说道：“她啊，是我们学校小混混的大姐头，是个……人渣！”
“她校园暴力同学，拍裸）照，关卫生间，打架，什么都干！”
周围人震惊地听着，虽然都说死者为大，可是这位，还是叫人鄙夷不耻，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三人礼貌地感谢了救人的大叔，家长很快赶到，最后，溺水身亡的女生家长才姗姗来迟，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儿？我还等着打麻将呢。”
这话杀伤力巨大，周围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合着人家打电话，你连听都没怎么听。
说明缘由后，女孩儿家长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天呐，我女儿淹死了，你们谁是这湖的主人，赔钱！必须给我赔钱！”
那副疯癫的模样，惹得不少人害怕后退，许清嘉亦是如此。
三观天翻地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
此时的令月已经乏味地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她告诉许清嘉：“帮个忙，把手机对准湖中心。”
“呃，好！”
令月微微抿唇，平静无波的湖中心，虚幻鬼影渐渐浮出水面，露出一张叫她眼熟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