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央闻言, 呼吸一窒。
他长久的沉默起来,令月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 她听到嘈杂的声音再度传来。
“大哥,没人啊?你不会以为这是小说吧?”
“我总感觉他就在这里,找不到就算了, 咱们回去,反正大哥就交代了一句, 也没说绝对要找到人。”
“啊?”
“啊什么啊, 还不快走!”
令月绷着唇角,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而电话那头,林央又在上面待了几分钟,才轻巧地跳下来。
他握着手机,眼神迷惘又痛苦:“你不是问我怎么了吗?”
“昨天下午, 我和我妈摊牌了。”
归根结底,林央并不相信令月的话,虽然曾经和她一起救助小猫, 可是, 救猫能和玄学相提并论吗?
他接受了十八年的科学教育, 和妈妈生活了十八年, 他的人生记忆都是完整的。
“我不觉得我是被偷的孩子。”林央眼神痛苦,“我有全部记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之前我一直觉得妈妈对我态度很差, 可能是因为父亲突然去世, 她一个人要带着我, 她很……辛苦。”
小的时候,他也享受过父母的爱。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是被偷来的孩子,这叫他怎么会相信呢。
冷冰冰的话和一个鲜活的人,还有他十八年的人生……林央缓缓从防盗网上滑下来,落地的刹那,踮麻的脚尖让他踉跄着差点儿跪下来。
他找了个月光皎洁的台阶坐下,手里的按键手机是不知道哪个时代的产物,他从废品站里淘来的。
林央眼神苦涩:“所以当时我对你的话嗤之以鼻,我不相信你,可是后来——”
令月听见他的话之后,便一直皱紧眉头,又听见他话锋一转,苦笑着说:“我听到她亲口承认了。”
“令月姐,你能帮我一下吗?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里已经满是疲态,浑身上下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林央微微弯腰,双臂抱紧,在寒冷的街头,他也只穿着单薄的衬衣长裤,方才的热汗早就变成了冷汗,凉意从脚下蔓延进四肢百骸。
冷,彻骨的冷。
令月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她没和他兜圈子,而是直接问:“你现在在哪里?”
林央:“你——”
令月:“我来找你!”
“你现在在外面,家……”她顿了顿,改口道:“那里也回不去,我不来接你,你准备睡大街吗?你知道今天气温多低吗?想把自己活活冻死在街头啊!”
林央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最终还是报了街道名字,他说话时,忽然打了个哆嗦,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
令月去找他的路上,听到事情的全部始末。
那天之后,正如林央说的那样,比起一面之缘的人,比起离谱到极点的偷孩子,他觉得自己妈妈只是接受不了,他十五岁那年没了父亲,是对方把他慢慢拉扯大。
虽然上高中后,她的态度突然改变,可林央也努力说服自己,是她接受不了,繁重的家务将她拖垮。
所以他一直想要努力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他的努力根本无济于事,家里氛围一天比一天沉重,她打压他的疯狂样子,和昔日记忆里的妈妈相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疯狂到叫他害怕。
昨天下午,林央终于受不了,他不明白以前的妈妈去哪儿了,在她劈头盖脸的谩骂和指责中,近乎崩溃地吼出了声:“你是我的妈妈吗?你真的是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啊?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人?还是说,”他看着对面的女人,嘴唇哆嗦,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说话的女人瞬间呆住了,仰着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生,突然没由来一阵心慌。
她脸色扭曲的瞪着林央,哭嚎半天,眼里也只有惶恐和担心,她绝口不提刚才的话,愤怒地质问他:“我砸锅卖铁送你去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不是你妈妈谁是你妈妈?”林艳莫名揪住最后一句话,“我就是你妈,谁跟你说了什么?哪个贱人说的,我撕烂她的嘴!”
她罕见地紧张,甚至主动道歉,安抚他:“妈妈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所以脾气了不太好,可是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呀。”
林央仍旧看着她,眼里翻涌的情绪,看得她满心惶恐。
林央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回卧室,却不知,在他背后,女人面目扭曲成何种模样,阴郁的视线盯着男生单薄消瘦的背影,目光仿佛淬了毒。
小杂种!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晚上,林央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他下床倒水,以为又该是一夜无眠。
可是,他倒水的时候忽然听见女人掐着嗓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人名传进耳朵里。
林央脸色复杂,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今年十八岁,上高三,他已经成年了。
那男人的名字,是妈妈的暧昧对象。
林央藏在客厅里,听见女人连珠炮似的声音:“曾哥,还记得我吗?我儿子今年十八,已经上高三了,是个成年人了。”
”所以你想干嘛?”家里的老式电话机,听筒里的男人声音很大,即使是远处的林央也听得清清楚楚,再直白点儿说,就是漏音。
躲在客厅底下的林央开始不明所以,可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愣了一瞬,下一刻,林艳坐在客厅沙发上,谄媚的询问:“曾哥,你们那里现在招人不?”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是听她这意思,是要把自己儿子送进自己的夜场。
一旁的林央听见之后,露出近乎呆滞的表情。
林艳没有发现他,继续说道:“我想让他去你那儿工作,他现在长大了,心野了,我这个当妈的管都管不住,不如早早地让他滚蛋,上什么学,让他去你那儿工作,还能混口饭吃。”
“我家这个很聪明的,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调)教。”
这样的漏洞百出话根本瞒不住道上的大哥,男人笑了起来,状似无意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家小孩儿是亲生的?亲生的怎么也卖?”
“亲生?”
林艳笑了起来:“什么亲生的,就是我在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她说着,心里蔓延起无边嫉妒,十八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无声地残忍地笑了起来。
想到那一家人,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家,也是最有钱的家庭,听说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孩子,那可真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啊,却被自己带走,生得好又怎样,还不是因为她,过上了苦日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得意地笑起来的时候,她以为可以操控一切的提线木偶,就在客厅里,看着她。
女人嘴上还在糊弄:“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竟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曾哥你到底要不要?这孩子真的挺聪明,听说还是京市一中的年级第一,长相也不错。”
男人显然知道林央情况,笑着说:“我知道,是个聪明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马上派人来接,到时候再说。”
“那工资怎么算?”
“二十年工龄,一百万买断。”
女人欢欢喜喜地应了,脸上遮掩不住的贪婪嘴脸,她就直接待在客厅里等着人来,她不知道,谈话的主角就在客厅里,从头到尾,听见所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哦,她不是我妈妈。
林央突然站出来,将沙发上满心期待的女人吓了一跳:“林、林央?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央近乎绝望地看着她:“我都听到了。”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偷来的,你也根本不是我妈妈!”
客厅里回荡着男生的吼声,一向沉稳的女人彻底吓到了,听见偷字的时候,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
“我是为你好,那破学校有什么可待的,不如跟你曾叔叔打工,能挣好多钱!”
“你知道不知道,你曾叔叔能力有多大,上他那消费的都是富家公子,富家千金,他们那阶层,你这样的泥腿子一辈子也够不上!”
因为太过惶恐,她直接跳过男生的质问,唠唠叨叨的诉说自己又多辛苦,可她刚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冷静到叫人胆寒的目光。
仿佛看透了她的所有算计,让人没由来的慌乱。
“你——你——”林艳嗫嚅几声,忽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心慌?
林艳顿时怒气上涌,他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
“林央,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你——”
林央忽然转身跑去她的卧室,他将门反锁,任由心慌意乱的女人在门外拍得砰砰响。
等他再出来,林央深深看了她一眼。
比起刚才的激动,此时的他特别冷静:“我会知道真相的。”
林央说完,夺门而逃,留下来的林艳啊地尖叫一声,急匆匆跑回卧室,看见满屋狼藉之后,她脑子嗡地一声,差点儿炸了!
“狗日的小杂种!”
林艳去找一直存放重要东西的箱子,才发现已经全都被翻开,首饰金银什么都没丢,唯一丢的,是压箱底的户口本!
他要做什么?
反应过来后,林艳惊恐地大叫一声:“林央!”
不是为林央离家出走,而是因为她即将到手的一百万,彻底飞了!
再后来,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令月沿着街道找过去的时候,车灯正巧照在男生身上。
数九寒天,令月只是靠近便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看过去,男生穿着单薄的长衣长裤,脸色惨白,空洞的目光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令月差点儿觉得自己碰到了游魂。
林央看着她,嘴唇嗫嚅,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完全不知道怎么说话。
令月直接打开车门,干脆利落地说:“先上车!”
“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你这样,是想把自己活活冻死在街头吗?”
“冻死你算了!”
林央看着她,眼眶突然泛红,他可以忍下自己被卖掉,却在安慰下完全忍不住,哭了出来。
车子里的暖气很足,将他苍白的脸熏染上一丝血色,起码比起刚才的样子,他有人气多了。
林央看向前方令月的背影:“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是我妈妈,她根本不是我的妈妈?”
他眼神迫切,像是急于寻找一根救命稻草,令月通过后视镜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怔,万分笃定地说:“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