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歇了片刻, 队伍启程。
幸存的刺客他们也没打算带回去审问什么的, 就地处决。跟着薛筱筱上山的四百侍卫大部分都受了轻伤,经过三天的休养已经能上马, 有四五个落下来时摔得比较重, 躺在后面的一辆大马车里。
薛筱筱对于拉车的马和侍卫们骑的马都很防备, 警惕地盯着看了半天,见这些马匹十分驯服, 暂时放下心来。
她捏了一枚点心慢慢咬着, 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叹道:“无咎, 你们这个世界可真好, 和平又富足。”
裴无咎挑了一下眉, 慢条斯理地铺开宣纸, 修长的手指捏着墨条, 缓缓磨动,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那个世界呢?”
薛筱筱愣住了, “我们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她苦恼地挠了挠头, “好奇怪,我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好像……会饿肚子。”
说完, 她飞快地把点心给吃下去了,一幅生恐别人抢走的样子。
裴无咎把毛笔递给她,“来, 筱筱不是说要把那本书写下来给我看的吗?”其实听她说是更快的,但他想看看她还会不会拿毛笔,记不记得他教过的写字。
薛筱筱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很标准的小楷,正是裴无咎手把手教过她的。
裴无咎没有打断她,眼看着她写满了一页纸,这才拦下,“好了,筱筱别太辛苦了,这些我先看看。”
这分明是一个话本子的开头,太子妃方知月竟然是书中的女主,开头是方知月瞒着家人偷偷外出,去西华街上寻觅她最爱吃的街头小吃。
裴无咎:“……”据他的了解,书中所写,还真的就是他所处的这个环境,无论是京都的人物风俗,还是方知月的习性、家人,都毫无二致。
“还看吗?后面还长着呢,我都给你写下来。”薛筱筱抱住了他的胳膊。
裴无咎垂眸,目光落在她柔软白皙的手指上,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她显然会自然地亲近他。
“不写了,全都写下来筱筱太辛苦了,筱筱念给我听好了。”裴无咎顺手从马车暗格里取
了玉雪膏,挖了一指头细细地给她涂在额头的伤疤上。
薛筱筱仰着头,方便他更好地用力,杏眸舒服地眯了起来。
“涂个药膏而已,筱筱这么喜欢吗?”裴无咎失笑。
薛筱筱十分坦诚,小脑袋一点,“喜欢!”
裴无咎涂完药膏,擦了手,将她揽在怀里,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念着书里的每一段字。
书里讲的大部分都是方知月的日常生活,最多的是跟太子之间的柔情蜜意,偶尔会提到太子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以及皇宫里的事、太子同裴无咎、裴琅的相处。
裴无咎越听越心惊。
他敢肯定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他的小王妃本不该知道的,可她嗓音柔软平静,似乎这些事情已经在心里背诵了无数遍。
他听薛筱筱念了一个时辰,故意挑了开头的一段让她重复,竟然一字不差。这说明她绝对不是现编,除非她跟他一样能够过目不忘。
薛筱筱毕竟还没恢复,念了一个时辰就头疼起来,裴无咎不舍得她辛苦,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帮她按揉着,心思却全是她说的这本书。
想到她刚刚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明明是识字的,却不会用毛笔,但又会用手指写字,写出来的也总是缺胳膊少腿,而且她有些生僻字认得,有些常用的字却不认识,更奇怪的是,她不会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启蒙之书。
她说她的世界里常常饿肚子,她刚来的时候,确实对吃食十分在意,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她还会用小弩,百发百中。会看舆图,仅仅拿着舆图就敢试图跑到巴蜀去。
还有她那个神奇的隐形包袱。
裴无咎原本怀疑她是哪里派来的细作,现在想想,她更像是来自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他们现在的世界是她看的一本书。不知何故,她进入了这本书里。
虽然离奇,但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让葛医正给薛筱筱扶了脉,葛医正也不知道薛筱筱为何不记得众人,但从诊脉的结果来看,薛筱筱是思虑过重,心神损耗巨大。
裴无咎不敢让薛筱筱做任何耗费精神的事,哪怕他急于知道书中的内容,每日里也只允许她给自己念上半个时辰。
一路上游山玩水,把那些薛筱筱喜欢的美食又吃了一遍,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众人才回到京都。薛筱筱的书刚好也念到了最后。
“北羝作乱,边关告急?我为了能站起来服下虎狼之药,导致寿命只有三年?”裴无咎若有所思。
“啊——”薛筱筱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无咎吃下虎狼之药是为了上边关杀敌?”
边关告急的消息是从太子的角度来说的,书中只提到了一句,而且跟裴无咎服下虎狼之药相隔了十来章,这十几章里讲了很多方知月和太子的事,以至于薛筱筱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现在听裴无咎这么说,她才突然意识到,他也许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大义才放弃了自己的寿命。
“后来呢,北羝作乱用了多久平息的?”裴无咎问道。
薛筱筱一脸歉意,“没了,书只有半本,到了这里就没有了。”
裴无咎:“……”看来想要从书中提前了解一下敌情是不可能了,不过十几天之前听她讲到“边关告急”的时候他已经派人去打探情况,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该收到消息了。
“无咎……”薛筱筱苦恼地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我、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无咎拉过她的手,见那细嫩的掌心已经被她抠出了几个血印子,心疼地揉了揉,“无妨,既然忘了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筱筱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之前已经试图给她讲过雪龙山的事,不过可能是书中没有提到过雪龙山,所以无论他讲得多么细致,她听到了也总是毫无反应,反而因为跟书中相冲突,让她头疼欲裂。
她本来就心神损耗,他不敢再加重她的思虑,现在她还记得他,要是病情加重,连他也忘了,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自己的。
他回忆了一下书中的情况,太子身体没毁,他也没有过继,身边也没有小王妃,以他当时的处境,可能并不在乎自己的寿命有多久。而北边是他浴血奋战保下来的疆土,为此,他很有可能会服下药物,只为了站起来去边疆。
怪不得她当初想要逃离自己身边去巴蜀,还非常肯定地说他会
服下虎狼之药导致寿命只有三年。
怪不得她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条件就是他要保重性命,活得长长久久。
怪不得她一定要亲自去雪龙山取火莲。
书里写的,极有可能会发生。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她,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三年后就孤身一人留在这个世上?更何况他亲口答应了她要活得长长久久。
……
马车在黄昏时分进了京都,五百侍卫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当晚皇宫设宴,为安王接风洗尘。
这让裴无咎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他也是从北边回来,带着将士意气风发进了城,结果当晚的接风宴上,他就中了毒,而这毒正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生父亲自下的命令。
如今他千里去取解药失败,他的父亲又要接风洗尘。
不管心里如何,裴无咎洗漱更衣,带着薛筱筱进了宫。
“父皇。”裴无咎起身不便,从来都是在轮椅上拱手行礼,薛筱筱在进宫之前已经被裴无咎指点了多次,而且蔡嬷嬷的教导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虽然她不记得蔡嬷嬷本人,但福礼还是蹲得行云流水,跟着裴无咎唤道:“父皇。”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这年轻的夫妻一眼,之前裴无咎已经派人快马进京送了信,说是没能取到火莲,甚至连王妃都受了伤。建昭帝失望之余,又怀疑这是不是裴无咎使的计策,让他们起身之后就唤了太医过来诊脉。
两个太医分别给裴无咎和薛筱筱诊脉,之后又交换诊了一次,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一致的:“安王体内寒毒未消,甚至因为远行疲惫,加上所去之地又是寒冷的极北,寒毒反而比在京都时更加严重。至于安王妃,则是心肾不交,心神损耗严重之症。”
建昭帝这才信了裴无咎所言。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几乎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之情。裴琅和魏贵妃则是面有喜色。
众人心里都清楚,那火莲采下来之后就算放在冰匣子里也只能存放三天,绝对不可能被藏起来。裴无咎这是站不起来了,至少,三年内他是站不起来了。
裴琅的桃花眼明亮,藏着他不想让建昭帝察觉的志得意满。三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而三年之后,他的
守孝期满,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裴琅的目光隐晦地落在薛筱筱脸上,他本来还担心她会上雪龙山,在安排炸毁雪龙山的时候,他还犹豫了很久,生恐让她命丧雪龙山。
天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痛苦,他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又活着回来了。
她没有上山,真是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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