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裴无咎说完, 薛筱筱心里有了数。
既然他派人去宫里请了太医,又说让永吉把动静弄大, 那等会儿肯定会来人。薛筱筱叫了朱槿进来, 让她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 只插了两只玉簪, 身上也换了襦裙和半臂。
裴无咎自己已经穿好了外袍, 扭头一看小王妃正拿着匕首朝着她自己的心口比划, 吓了一跳, 沉声喝道:“筱筱!”
薛筱筱歪着头, 纤长的睫毛眨巴了两下, 圆溜溜的杏眸乌黑清澈,很认真地问他:“殿下, 你说我要不要弄个伤口, 看起来更真实一点?”毕竟她身上完好无伤,似乎不够吓人。
裴无咎:“……”
他刚才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以为她又被巫蛊之术控制, 没想到她都清醒了还想着在自己心口弄点伤出来, 俊脸一沉, 裴无咎冷声道:“不许!”
“……那好吧。”薛筱筱把匕首收了起来。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薛筱筱一头扎进了裴无咎的怀里。
太医被人带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安王妃脸色苍白, 眼角带泪,一脸惊惶地躲在安王怀中,显然是被吓坏了。
“快来给王妃看看。”裴无咎制止了太医行礼。
薛筱筱筱把手搁在脉枕上, 欺霜赛雪的手腕上盖了一张薄薄的帕子,太医三指搭腕诊脉,垂眸凝神细诊片刻,迟疑道:“安王殿下,微臣看安王妃并无离魂之症,是不是您误会了什么?”
裴无咎自然知道自家小王妃没有离魂之症,他之所以要请太医不过是为了让宫里知道此事。闻言,冷声道:“刚才王妃睡得好好的,突然抓起床头的剪刀要自尽,那剪刀几乎都扎到心口了,要不是本王警醒,王妃都要丧命了。”
太医一头的冷汗。
最近太医院的日子颇为艰难,太子的身体岌岌可危,他们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太子保命。好不容易太子的情况稳定了,还没松口气,今晚又出了事。
先是宫里的魏贵妃要无缘无故地要自尽,拿了剪刀刺心口,要不是身边的大宫女恰好醒来拦了一下,那剪刀就刺破心脏回天乏术了。
魏贵妃刚救下来,安王妃这里又出了事,偏偏跟魏贵妃的情况一模一样。
一个
贵妃一个亲王妃,大晚上同时拿着剪刀自尽,这绝对不是巧合。
太医躬身道:“微臣才疏学浅,确实看不出王妃有离魂之症。”
裴无咎一甩袖子,“罢了,本王入宫去,请父皇延请天下名医来为王妃治病!”眼看着已经到了寅时,正是早朝入宫的时刻,裴无咎唤了正院所有的丫鬟过来,命她们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王妃,王妃手边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利器。
安顿好“受到惊吓”的王妃,裴无咎去了皇宫。
宫中因为魏贵妃自尽一事,已经风声鹤唳。
魏贵妃的剪刀是真真切切地扎进了胸口,太医们忙活了半天,这才救了回来。此时魏贵妃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建昭帝和裴琅守在身边。
“父皇,母妃绝对不会自尽的!”裴琅是慌忙从宁王府赶来,身上的衣服都没穿整齐,桃花眼里还有尚未褪尽的惊慌,更多的是愤怒和悲痛:“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宫妃自戕是要连累家族的,轻则流放重则株连,敢于自尽的宫妃几乎没有,更何况魏贵妃现在执掌六宫,风光无限,儿子又封了亲王,顺风顺水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自尽呢?
建昭帝点点头,眉间皱纹像是刻了个深深的川字,“这是有人蓄意谋害,朕听说安王妃半夜也无故自尽,拿着剪刀要刺心口——”
“什么?!”裴琅霍然起身,脸色也变了,“小——安王妃没事吧?”
建昭帝疑惑地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审视。
裴琅悚然一惊,话头一转,“父皇!既然安王妃跟母妃的情况一样,这、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谋害她们!请父皇明察!”
“此事非同小可,朕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建昭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尚未证实。
裴琅终究放心不下,问道:“父皇,母妃一时醒不过来,要是安王妃无恙,倒是可以问一问,到底这自尽是怎么回事?”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拿不准他说这话的目的到底是想要知道安王妃是否安好,还是真的为探寻真相。
身边的大总管冯德过来禀报:“陛下,安王入宫了。”
天还黑着,安王就算知道皇上在魏贵妃的寝宫,也不能直接找过来。不过皇上发话
又是另外一回事,“让安王过来。”
裴无咎没有进卧房,而是待在明间,向建昭帝说了薛筱筱的情况,“父皇,当时情况十分危险,要不是儿臣警醒,那剪刀就刺进安王妃的心口了!”
卧房里,裴琅松了口气,建昭帝皱眉道:“安王妃如何,太医怎么说?”
裴无咎隔着房门说道:“儿臣本疑心是离魂之症,可太医诊脉之后却说并无此症。父皇,儿臣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睡着睡着突然要拿剪刀刺自己呢?这不是离魂之症,难道是巫蛊之术吗?”
“巫、巫蛊?!”裴琅失声。
建昭帝目光阴沉,他早已怀疑到了这一点。
“咳咳……”床上的魏贵妃悠悠转醒,虚弱地开口,“陛下,臣妾好痛。”
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又是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建昭帝就算最近在生裴琅的气,看到魏贵妃如此病弱之态,心里也升起了怜惜之意。
“没事,太医已经给你看过了,好好养着,没事的。”建昭帝安抚道。
魏贵妃醒来时已经听到了裴无咎的话,挣扎着说道:“陛下,臣妾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好好的,也没做噩梦,突然就睁开眼睛找剪刀,直到把自己扎了这才醒过来。”
裴琅皱眉道:“父皇,母妃,难道……真是巫蛊之术?”
“巫蛊?”魏贵妃脸色更白,“上次丽嫔刺杀陛下的时候……”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建昭帝已经想起了那件事。
丽嫔在宗人府审问了多日,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丽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看起来,倒是跟魏贵妃和安王妃情形一致。
对了,那日安王也说了丽嫔像是中了巫蛊之术,当时,皇后的杯子骨碌碌地滚了好远,一国之母罕见地当众失态了。
皇后……
建昭帝的眼睛眯了起来,招手叫冯德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冯德点头快步离开了,到了堂屋,经过裴无咎的时候,两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谁也没说什么。
半夜,一队金吾卫悄悄围住了冷翠宫,冯德亲自上门,不管皇后是否愿意,强行“请”了皇后去龙极宫,说是皇上的旨意。
皇后离开后,冷翠宫为数不多的宫女内
侍全部被关押起来,冷翠宫掘地三尺,搜了个一清二楚。
龙极宫。
皇后形容憔悴,虽然是被半夜带到此处,可是她衣裙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乱,不像是慌忙中爬起来的样子。
建昭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皇后这是一直没睡吗?”
皇后冷笑道:“本宫的皇儿被害成这个样子,皇上身为他的父亲,却连凶手都没有抓到,本宫心中哀痛,无法安眠。”
裴琅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裴无咎长睫低垂,面无表情。
建昭帝冷声道:“今晚魏贵妃和安王妃一起出了意外,皇后可知?”
因为魏贵妃重伤,还在卧床,此时殿中就只有建昭帝和皇后、安王、宁王几人。
皇后嘴角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意外?什么意外?都死了吗?”
“果然是你做的?”在魏贵妃的寝宫时,建昭帝就疑心到了巫蛊之术,只是彼时他尚未怀疑到皇后身上。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夫妻,皇后帮他管理后宫从未出宫纰漏,虽然有麝香一事,但建昭帝也以为只是女人善妒的一般手段,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会牵扯到巫蛊之术。
皇后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得意,“本宫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建昭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自从太子出事,她的精神就有些混乱,此时甚至连掩饰都不会了,那得意的表情分明在说就算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恐怕要让皇后失望了。”建昭帝淡淡道:“魏贵妃受了伤,不过只是皮外伤,太医已经处理过,躺上两天就好了,连伤疤都不会留。”他为了刺激皇后,特意将魏贵妃的伤势说得轻描淡写。
“这不可能!”皇后果然上当,愣了一下之后怒气冲冲,“贱人就是运气好!那安王妃呢?总死了吧?”
裴无咎抬眸,黑眸冷戾,“安王妃安然无恙。她就睡在儿臣的身边,儿臣怎么可能让她出事呢?”
皇后霍然起身,“不!怎么会都没死?!”
建昭帝冷笑,“你那巫蛊用的东西都二十多年了,可能都失效了。”
“失效?会……失效吗?”皇后好像被建昭帝说糊涂了,茫然地在大殿里转起圈来,“因为失效,所以她们都没死?”
冯德抱着个包袱进来,见此
情形,都不知道自己还用不用展示手中的证据。
叹了口气,他还是将包袱展开,“陛下,这是从冷翠宫搜到的东西。”
“这是本宫的东西!”皇后生气地瞪大眼睛,她本就消瘦得厉害,这样一瞪眼睛几乎成了圆形,“大胆奴才,谁让你偷本宫的东西!”
说着话,皇后想要上前去抢回包袱,建昭帝使了个眼色,两个守在一边的高大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皇后。
建昭帝扫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厌恶地皱起眉头,“拿去都烧了,要烧得干干净净。”
冯德应声而去。
这一下根本都不用审问,皇后自己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建昭帝为难地皱起眉头。
巫蛊之术乃是大忌,但凡发现都是要抄家灭族的。可彭家经过彭筹一案,再经过之前欺压百姓之事,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他对彭家没什么好感,但那是太子的母族,太子如今的情形……
建昭帝于心不忍。
裴无咎抬眸,说道:“父皇,既然魏贵妃没有大碍,安王妃也安然无恙,只要把那些东西烧了就行,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他这话可说到建昭帝的心坎里了。不管是安王宁王云雁山遇刺,还是太子沣河遇袭,包括今天的魏贵妃、安王妃出事,都是家丑。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没有一个是真相大白于天下的。
虽然皇后把这些巫蛊的东西藏了二十几年,让建昭帝毛骨耸然,但他还是想把这件事压下来。一个是家丑,一个是他实在不忍心让太子的情况雪上加霜。就皇后这罪名,至少也得废后,御史一通参下来,弄不好就得白绫三尺,到时候万一太子受不住这个打击撒手而去,那可就悔之晚矣。
裴琅显然也明白了这一次不可能废后,反正太子已经废了,皇后现在的情形死不死都没什么两样,干脆卖了个人情,说道:“说起来都怪冷翠宫的下人们太大意,竟然没有看好皇后。”
他这话的意思建昭帝一听就明白,冷翠宫服侍皇后的人都是从凤仪宫跟过去的,那是皇后的心腹,自然是要帮着皇后。现在皇后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肯定要将这些人通通换掉,派些陌生的宫女内侍过去,好好地“
看”着皇后,至少不能让皇后再做出任何不法之事。
“来人,送皇后回冷翠宫。”建昭帝一摆手,两个内侍扶着皇后离去,正好跟烧完东西回来的冯德碰上。
冯德盯着皇后看了一眼,低下头回到了建昭帝的身边。
看看时间,也该准备早朝了,建昭帝摆摆手,“你们先去吧。”
安王和宁王离开龙极宫,建昭帝闭上眼睛养神,双臂张开等着冯德给自己更衣。
半晌没有动静,建昭帝疑惑地睁开眼睛,冯德正在一边低着头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建昭帝的动作。
建昭帝诧异地挑起眉毛,冯德跟了他二十多年了,向来细致入微,他还从来没见过冯德走神走得连他需要服侍都没注意到。
“咳咳。”建昭帝轻咳一声,冯德猛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建昭帝伸着双臂,连忙过来帮他把刚才临时披上的外袍解开。
“想什么呢?”建昭帝问道。
冯德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更衣,一边说道:“奴婢今晚有点吓到了,魏贵妃那情形,还有安王妃……拿着剪刀刺心口,让奴婢想起了二十年前。”
建昭帝闭着眼睛,下巴点了点,“嗯,巫蛊之术都是二十年的事了,没想到当时没清理干净,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弄到手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冯德小心地看了看建昭帝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皱,面上带着疲惫,声音更轻了,殿里角落的小内侍几乎听不清楚,“倒不是巫蛊,是罗夫人。魏贵妃刺中心口流了那么多血,让奴婢想起了罗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自尽——”
一句话没说完,建昭帝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血红。
“罗——”他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手指也哆嗦起来。
罗夫人是当年的康郡王妃,也是裴无咎的母亲。她死的时候,建昭帝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一半,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去回想她自尽时的情形。他将她埋在记忆的深处,要不是冯德提起,他已经忘记了,当初她自尽的情形跟魏贵妃一模一样。
“皇!后!”建昭帝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嚼碎了和着血从齿缝里挤出。
冯德垂着眸,没有再说话。二十年前他只是建昭帝身边
的小内侍,犯了错差点被打死,是罗夫人一句话救了他一条命。罗夫人红颜早逝,他偶然给她的儿子传递些紧要的消息,比如建昭帝遗诏里写的殉葬,也算是报答罗夫人救命之恩。如今,罗夫人的仇他也报了。
建昭帝捂着胸口,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胸口闷疼得厉害,脸憋得通红,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冯德,“去、去拿丹药。”
很快,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建昭帝的手里,里面是几颗血红的丹丸。建昭帝取了一枚塞到嘴里,半晌,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刚想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建昭帝又倒回了椅子里。
“陛下,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冯德小心地问道。
建昭帝摇摇头,又吃了一枚丹药,脸色眼见着红润起来,他歇了一会儿,站起身,步伐虚浮地去了前殿。
冯德落后几步,跟在建昭帝的身后。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考虑着该如何处置皇后。本来看在太子的份上,他不想处死皇后,毕竟太子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恐怕承受不住废后的打击。而且要是废后,太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到时候恐怕会有御史借机提出废储。
废储是早晚要废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建昭帝的打算是让太子一直占着储君的位置,安王和宁王势均力敌,直到他死的时候,再重新立下储君。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连罗夫人也是死在皇后手里的,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给他生下了长子的女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皇后……
建昭帝的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皇后利用麝香,不知谋害了多少皇嗣,这也是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的原因。更可恨的是她利用巫蛊之术,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今天又想杀他的贵妃和他的长媳,现在看来,丽嫔刺杀也是皇后弄的。
贱人!竟然连他也想杀!看来他当时疑心的没有错,如果他被丽嫔所杀,太子顺利继位,现在的天下早已是他们母子掌控了。如果他身受重伤,后宫可是在皇后掌管之下,到时候他可能一样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想到这里,建昭帝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对太子也多了几分不喜。
原本他还想为了太子着
想留下皇后一命,现在看来斩草必须除根,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巫蛊之物,万一用来控制他身边的人再来刺杀他可就糟了。
甚至太子那里,也得多加防备,也许皇后把什么东西传给了太子呢?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思考,等到坐在龙椅上,已经把皇后的结局安排得明明白白。
……
就像裴无咎建议的,皇后使用巫蛊之术害人一案并没有大白于天下,而是悄悄地掩藏起来,除了当事的几个人知道,也只有太子知道真相。
太子十分震惊,不敢相信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亲自去了冷翠宫,想要问个明白。
冷翠宫的宫女内侍显然都已经换过,不是他所熟悉的凤仪宫宫人。皇后穿着凤袍,在殿中走来走去。她高昂着头颅,骄傲得仿佛依然是昔日里的国母。只是身子消瘦得厉害,往日合身的凤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是挂在一个架子上。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皇上来看哀家了?”
太子大惊,“母后,慎言!”只有皇上山陵崩之后才皇后才能自称哀家,而她称他为皇上,难道在她的心里,父皇已经薨逝,他继承了皇位,而她成了太后?
皇后淡淡一笑,睥睨从容,“怕什么,这天下都是咱们母子的,哀家说什么,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成?”
太子心中一片悲凉。
这恐怕就是母后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却不知道,这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有了。
“母后,我是不可能当上皇上的,至于母后,就算成了太后,那也是幽禁在冷翠宫。”太子干瘪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哀的苦笑,“母后,醒醒吧,不要自己骗自己了。”
皇后犹如被雷击中,呆立在殿中,半晌,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愤怒地斥道:“胡说!本宫辛辛苦苦二十年,凭什么你不能做皇帝?凭什么我不能做太后?!”
没有人能回答她凭什么。
不知是不是打击太重,皇后渐渐有了厌食之症,什么都吃不下。太子来看过很多次,盯着她让她吃东西,硬给塞到嘴里,最终还是会吐出来。
太医诊过,说是心情郁结,开了方子,也并不见好,反而日渐严重。
……
“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假装的?”薛筱筱很是好奇。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是有人要她病的。”
“哦……”薛筱筱估计这个人应该就是建昭帝了,毕竟在皇宫里做手脚要皇后的命,还得让太医听话,除了建昭帝也不可能有别人了。一对夫妻最终走到了这样的结局,也是悲哀。
仔细想想,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善妒和维护她自身和太子的利益。到最后对魏贵妃和她下手,也是因为太子中毒身体被毁而发了疯不顾一切地要报复。
薛筱筱托着下巴,想着自己这性子比皇后还要善妒,如果她处在皇后的位置,别说看着别的女人生下裴无咎的儿子,就光是裴无咎和别的女人睡了,她都无法接受。
退一大步讲,如果因为有了孩子而不得不忍下来,有一天自己孩子被人毒害,失去健康的身体甚至性命,她一定会比皇后做得还要绝,不管是什么贵妃王妃,连皇上的命也得一并取了。
薛筱筱打了个寒颤,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这样疯狂的女人。
“怎么了?”裴无咎一缕心神永远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有异,放下公文滑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摸了摸她发白的小脸,问道:“吓到了吗?”
薛筱筱定定地看着裴无咎,想了想,低声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她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朝上指了指。
裴无咎长眉一挑,“自然有可能,非常可能。”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需不需要殉葬要看别人的心情,妻子会不会遭到玷污要指望着别人的道德底线。他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任何人都不能安排他的命运,任何男人都不敢觊觎他的妻子。
薛筱筱咬着唇,考虑着自己能容忍他后宫里有几个妃子,想了半天,答案是一个都不行。
“放开。”裴无咎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咬自己,他发现小姑娘有个坏毛病,内心特别纠结的时候,总喜欢咬嘴唇和舌尖。那天晚上被巫蛊毒害她拿着匕首纠结着要不要刺自己的时候,就把舌尖咬破了。
把红润柔软的唇瓣解救出来,裴无咎叹了口气,“雪宝宝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才会这样。
“殿下,”薛筱筱迟疑道,“做了皇帝,是必须得有后妃的吧?”
只这一句,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就算我读书不多,也知道皇上也不是为所欲为,需要平衡各方势力,什么世家呀,什么新贵呀,前朝是男人们的战场,后宫就是女人们的战场。”
裴无咎嗤笑一声,“哦?我倒不知道雪宝宝还有此等见识?”
“别小看我。”薛筱筱叹了口气,“就不说这些复杂的,至少皇家子嗣非常重要,越多越好。御史一定会建议充盈后宫,文武百官们为了把自家的女儿塞到后宫里,也会拼命地递折子。”
“所以呢?”他的小王妃不会又在想着逃跑吧?裴无咎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纤细柔软的脖子。
他动作轻柔,薛筱筱身上的寒毛却竖了起来,总觉得他好像很生气,下一刻就会捏住自己的脖子拧断的那种。
她一把将他的手拨开,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仰起小脸,“殿下,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顶住文武百官的压力,不要选妃呀?整个后宫就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她担心裴无咎不肯答应,毕竟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提得有多么过分,威胁道:“我可是比皇后还要善妒的,要是我的孩子被人毒害,我、我就把你们都杀了!”说完,她龇出一口小白牙,像是自以为很凶却没什么威胁力的幼兽。
裴无咎心头一痛,别说真的遇到,光是想一想他和雪宝宝的孩子遇到危险,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把有威胁的人杀光。
“不会有别人。”裴无咎抱紧了她,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雪宝宝放心,不会有别的后妃,整个后宫只有你一人。”
“真的?”薛筱筱双眸晶亮。
“真的!”裴无咎声音坚定。
“那、那咱们可说好了啊。”薛筱筱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要是有一天你做不到,我可不陪着你和你的女人们玩什么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我自己走,要是有了孩子,我要带着孩子一起走,你、你不许找我们!”
一想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要一起离
家出走,独留他一个孤零零,裴无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低下头在她白生生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后槽牙恨恨地磨了磨,咬牙切齿道:“不许离开我!”
“哎呀,又咬人!”薛筱筱抱着他的手臂也咬了一口,怒道:“我是说如果!如果!”
夏日的衣衫单薄,她怒气之下这一口咬得有些重,清晰的疼痛传来,裴无咎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痛过了,自从回到京都,他像是陷在了一团死水里,挣不脱甩不掉,只能溺毙。
可是她来了,一切都变得鲜活。
就像胳膊上的疼痛,清晰得令人怀念。
“没有如果。”裴无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雪宝宝,没有如果,今生今世,我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
皇后始终没有转好,薛筱筱都怀疑太子和方知月的大婚能不能顺利完成。
毕竟如果皇后要是薨逝,民间尚要守孝一个月,禁止喜乐之事。如果是太子则要为生母守孝三年,严格算起来是二十七个月,在这二十七个月里,太子是不可能大婚的。
“殿下,你说皇后她能坚持到太子大婚吗?”薛筱筱问道。
裴无咎点点头,“自然能。”关键是建昭帝不会让皇后耽误太子大婚的,倒是裴琅,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等定下还要走三书六礼,估计是要被皇后的丧礼拦住了。
薛筱筱又问:“咱们要为皇后守孝多久?”蔡嬷嬷跟她讲过五服的事,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什么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不确定要守孝多久,但肯定是要守孝的。
裴无咎:“跟太子一样。皇后算是……嫡母,所有皇子都是要守斩衰的。”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小脸皱了起来。
“怎么了?”裴无咎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薛筱筱低声道:“两年多呢,就算殿下的寒毒好了,咱们也不能……酱酱酿酿……”
裴无咎愣了一下,低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笑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凤眸亮晶晶的,“原来,雪宝宝也盼着跟我酱酱酿酿呢……”
薛筱筱小脸红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说起来这也怪裴无咎,他总是让她帮着纾解,有时候她都想着他的寒
毒早点解了就好了。
小王妃生气了,裴无咎憋住笑意,“像咱们已经成婚的,自然可以暗度陈仓。”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他做了皇上,就会以日代月,只需要守孝二十七天就好了。
薛筱筱拉住他的衣袖,扭着脸不肯看他得意的笑容,“我、我是担心会耽误咱们去雪龙山。”
去雪龙山必须要在冬至前到达,按照行程,最好十月离开京都,最晚也要在十月的月底出发。
裴无咎笑道:“就算咱们去不了,也可以派手下过去。”他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亲自前往,现在他手中公务繁忙,未必能抽出时间前去。
“不行!必须自己去!”薛筱筱可是知道,在书里他绝对没有得到那支火莲,“要是你太忙抽不开身,我就自己去,带着侍卫过去,一定要帮你取回来。”
裴无咎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放自己的小王妃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如果非要亲自前去,他只能陪着。看来,要把手里的公务安排安排了。
……
皇后的情形很不乐观,给太子筹备婚事的礼部官员整日里提心吊胆。
安王府里已经准备好了白布,不过薛筱筱看裴无咎每日穿着朱红色单罗纱夏袍出门,就知道皇后不会有事,至少不会在太子大婚前有事。
她是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去雪龙山取火莲,就算皇后薨逝需要守孝她也要找个借口离开。薛筱筱悄悄准备着出远门的东西,叫了两个丫鬟过来,“大概十月,我要出一趟院门,你们在王府要好好的,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找蔡嬷嬷。”
朱槿大惊失色,“王妃!你还要逃啊?!”
碧桃委屈巴巴,“这一次干脆都不带奴婢了!”
薛筱筱:“……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要去极北之地的雪龙山,给王爷取一样重要的东西。到时候王爷如果有空就会陪着我一起去。”
两个丫鬟齐声道:“奴婢也去!那么远的路,王妃怎么能没人服侍呢?”
薛筱筱本来就犹豫着要不要带她们出门。就算是坐马车,路上也是辛苦,她有些心疼两个丫鬟。可整日待在府里,出远门去看看世界也不错。见她们态度坚决,“好吧,我带你们两
个一起去。”
两个丫鬟自出生还没出过京都,这一次要去极北之地的雪龙山,兴奋得不行,每日里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带什么东西。
九月,太子大婚。
这还是薛筱筱来到这个世界参加的第一次婚礼。太子大婚与寻常百姓的流程略有不同,太子不需要亲迎,但裴琰还是亲自在东宫正门处迎接方知月的到来。
婚仪是由礼部筹办,薛筱筱除了跟众位夫人应酬几句,也没什么做的,全程都在看热闹。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富足而和平的时代。华丽雄伟的建筑,精美昂贵的衣饰,吃不完的珍馐美馔,喝不完的琼浆玉液。不管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是否真切,但至少衣食无忧。
太子依旧消瘦,但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得晕过去的那种。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不管是自己身体的情况,还是皇后无法治愈的病症,神色平静,还有些迎娶妻子的淡淡喜悦。
方知月一向温婉娴静,在太子妃华丽繁复的冠服衬托下,也多了几分气势。
薛筱筱和众位夫人陪着方知月。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得并不牢靠,但方知月毕竟是太子妃,身份尊贵,哪怕魏贵妃见了也要行礼的,众位夫人不敢调笑,规规矩矩地说着闲话,偶尔逗趣上几句。
太子自然不能饮酒,也不能劳累,在前殿略微意思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寝殿。众位夫人都很有眼力,起身告退,薛筱筱跟着一起出来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太子的身体已经毁了,能不能有子嗣还未可知,方知月嫁到东宫,也不知道是出自一片深情,还是无法抗争的命运。
不过,从方知月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住进东宫照顾太子来看,她应该是爱着裴琰的吧。
……
太子大婚之后,裴无咎换下了朱红色单罗纱夏袍,每日出门的时候,不是玉白色就是玄色。
薛筱筱估计,皇后的日子不多了。
九月底,皇后薨逝,虽然生前已经被挪到了冷翠宫,但在死后,却小殓于凤仪宫,勉强算是寿终正寝。
王府里迅速地撤下了所有红色的东西,到处都挂满了白布,灯笼一律换成了白色。
薛筱筱早有准备,去了珠翠,重新绾了发髻,换上提前备好的丧服,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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