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处安排了不少宫女内侍, 引领来宫宴的高门显贵进入皇宫。
这次没有裴无咎在身边, 薛筱筱一个人跟着小宫女穿过长长的巷道。
走着走着,薛筱筱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忐忑地揪着衣角,“安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去御花园呀。”小宫女的声音有点抖。
薛筱筱笑了, “这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小宫女脸色一白,“可、可是走这边会比较近。”
“是吗?”
薛筱筱抬眸,望向她们前行的方向,花木稀疏,红墙青瓦有了斑驳,分明是越走越荒凉。
她看的书里面主要是讲太子妃方知月的故事, 皇宫也是主要的活动场所, 提到的次数很多。薛筱筱私下里画了一幅地图, 每来一次皇宫就完善一次。
她已经来过两次皇宫,一次是去凤仪宫, 后来又被魏贵妃带走,还有一次是直接进了御花园, 之后又去了凤仪宫和龙极宫偏殿。
两次走的路虽然不尽相同, 但皇宫的大致布局薛筱筱心中已经有了数。
小宫女带她走的路虽然之前没有走过, 但看方向分明不是御花园,看周边景色萧瑟, 应该是废弃无人的宫殿。
薛筱筱又仔细看了看小宫女, 她来皇宫都比较留心,这个小宫女之前没有见过。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了呢?”薛筱筱抬手一指,“御花园不是在那个方向吗?”
小宫女明显颤抖了一下, 抓着衣角的手指骨节都泛白了,说话也开始结巴,“奴奴奴婢是想着走走走这边更更更……阴凉,对,更阴凉!”
慌乱之下她终于想好了借口,说话也利索了,“安王妃,您看太阳这么大,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的,奴婢是担心把您晒伤了,这才带您走这边。”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周边的花木,“我觉得这边的树木更稀少,要说晒的话也是走这边更晒。”
小宫女从善如流,“既然您这么说,那奴婢就不走这边了。”
说完,她转了个方向,恰恰就是薛筱筱刚才指的御花园方位,“安王妃,您这边请。”
这次的方向没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薛筱筱遥遥看到了
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
到了此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动一些。
虽然不知道刚才宫女想要把她带到哪里,但想必不是好事。
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安排,不过这未必就是魏贵妃的手笔,更有可能是皇后。
认真算起来,她跟皇后的仇怨更深一些。
不肯听皇后的话做内应就不说了,拿走了皇后的九尾凤钗,害得皇后颜面尽失。更有裴无咎审的舞弊案,抓的黑衣人,直接逼得太子、皇后禁足,手中的差事也丢了。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有权柄却无胸襟,在她和裴无咎这里栽了大跟头,就算表面上能装出大度贤淑,心里肯定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薛筱筱进了御花园,回头盯着远去的宫女背影,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今天的宫宴要务必小心。
她边走边看,大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裴无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裴无咎此时正和太子裴琰饮茶。
裴琰剑眉星目,原本是英武俊朗的相貌,不过最近“大病”一场,脸色不太好,硬是显出几分憔悴来。
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茶杯,几次抬头看看裴无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裴无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来性子就冷,平时也不是多话的。
而太子看了建昭帝的遗诏,自然已经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看太子的样子,似乎颇为纠结,眼下乌青,看起来很久没有安眠似的。
裴无咎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办?
“无咎……”太子斟酌良久,终于开口,“你喜欢山水吗?”
裴无咎长眉一挑,“尚可。”
“那你想没想过游山玩水,远离俗务,从此逍遥一生?”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的结果。
自从那日看到了父皇亲手所书的遗诏,裴琰想了很久。
裴无咎自幼跟他一起长大,基本是在宫里过的,裴无咎不像康郡王世子,更像一位皇子。他和裴无咎也不像是同族堂兄弟,更像是亲兄弟。
裴氏宗族旁支不旺,但同辈的兄弟还是有几个的,像裴无咎这样自幼住在皇宫的,却只有他一个。
幼时,裴琰也曾听过
一些风言风语,说裴无咎是皇上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出生就被抱到皇宫。
他一度以为是真的,甚至还偷偷问了母后。
向来端庄贤淑的母后却变了脸,狠狠地训诫了他一番,又处置了几个乱嚼舌头的宫人。
后来稍懂得些男女之事,裴琰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按照裴无咎出生的日期推算,他的母亲怀上他之时,已经嫁给康郡王两年有余。
而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刚刚登上皇位不久,正是忙碌的时候。
及待看了遗诏,裴琰再度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天家无父子。
父皇只有他和老三两个孩子,看顾得很是用心,就在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一直防备着他做大,用老三跟他制衡。
试想一个同族的兄弟有帝王命格,不管是谁,父皇也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
但裴无咎出生时就被得道高僧批了帝王命,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杀了,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夭折简直太容易了。
可父皇却能容忍他长大,让他跟自己和老三一起识文习武,甚至还允许他成亲生子,还让他的孩子永世亲王,世袭罔替。
仅仅是在大行之时带他一起走。
这绝不是父皇惯常对待同族小辈的态度。
如果……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是父皇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孩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太子悄悄查了当初裴无咎出生前康郡王妃的脉案和康郡王当时的情况。
按照裴无咎的生辰往前推算,康郡王妃有孕之时,康郡王已经被父皇派到南方视察水务两三个月。
康郡王妃孕一月,康郡王回到京都。
这么算的话,裴无咎无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过父皇也许为了遮人耳目,命太医做了手脚,脉案上记载的康郡王妃有孕之日要晚一个月,而裴无咎是“早产”了一个月出生。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裴无咎是康郡王的儿子。
康郡王成亲之时,父皇还没有登上皇位,一个普通皇子就算觊觎同族兄弟定亲的王妃,也没办法据为己有,毕竟当时还有别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出错处来。
太子推测,父皇登基之后,故意派了康郡王远
离京都,这才有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康郡王妃是否自愿,从她生下无咎后选择自尽来看,应该是不愿意的。
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他的亲兄弟,但从族谱上来说,却是他的堂兄弟,跟他是同一个曾祖。
在这种情况下,裴无咎要想当上皇上,必须父皇、他和老三全都死光了。
父皇应该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想着要在大行之时带走裴无咎。却又不忍心做得太绝,这才允许他留下后人。
太子抿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
他和无咎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相认。
但好在父皇对裴无咎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等到大行之时再下手。
如果裴无咎远离京都,寄情山水,做一个闲散王爷,手中再无任何权力,不可能威胁到他和老三的性命,也许父皇最后会更改遗诏,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想到的最好结果。
裴无咎却只是神色淡淡,“游山玩水?太子为何这样说?”
太子自然不能直说“你快走吧,离得远远的,没准父皇就不想杀你了”,他苦笑一声,“咱们从小就学文学武,做不完的功课,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差事,连个懒觉都没睡过。这几日病着,倒是难得有了清闲。”
“我就想着,要是能做个闲云野鹤,该是多么逍遥。”太子在裴无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别人面前还会自称“孤”,这也是从小习惯了。
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遗憾地叹道:“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还是有可能的。”
裴无咎一时没有开口,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斗彩小茶杯上。
看来,这就是太子看了遗诏之后想到的解决之道。
太子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但如果他真的像太子所说,带着他的小王妃游山玩水,几年之后,依然等到了殉葬的遗诏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茶杯。
太子显然不打算违背遗诏,不然也没必要让他离开京都。
而以他对建昭帝的了解,皇上并不会因为他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年就把他给忘了。
游山玩水,远离庶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
在遗诏令他殉葬之时,他毫无反
抗之力。
裴无咎声音不咸不淡,“我既身为大雍亲王,岁禄万石,就该对得起这些俸禄。太子没有机会做闲云野鹤,我也不能。”
太子急得直想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偏偏不能直说,更不能说让他放弃亲王的爵位,他要是敢这么说,不光裴无咎会起疑心,连父皇都要怀疑他把遗诏的事告诉裴无咎了。
“你……不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着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我意已决。”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你快走吧!
无咎:老子不走!老子要等着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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