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染出后巷时天刚刚要有亮起的迹象。
浓妆洗去, 露出她素淡白皙的面容和脖颈。她按了一下怀中已拆散的纸张, 眼里流露出一丝迟疑考虑。
该找谁做这件事?
之前做的都在暗地之中,一旦搅开这滩浑水就轻易找不到源头。
但她现在要做的这事是最危险的, 也最容易出事。
若只是找寻常的人去做,太慢也太容易被抓住了。一旦被抓,他们的人定然不会放过。审问之下更是要前功尽弃。
这是她的行事和有要达成的目的,江嘉染没办法拿别人的性命在前替她趟雷。
她望一眼天光, 最后脚尖一转, 是回往应府的方向。
无暇再深想犹豫, 她觉得可以回去问应照楼借一借人。
翼门的门人身手好, 出行无踪, 断不会轻易被抓住。
江嘉染回应府时,还未进去, 竟先看到了栗儿。
小家伙蹲在后宅的外墙上,揪着墙头的杂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抬头看过去时, 突然一瞬间有灵光闪过。
“栗儿。”
栗儿听见一下抬头, 一蹦就从墙头跳下跑了过来。
“嫂嫂。”栗儿小脸皱成一团,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
哥不准他来吵嫂嫂。
栗儿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 就听嫂嫂问她:“城里哪儿的野猫最多?”
应黎拉着江嘉染, 在街道小巷里飞奔穿行。
江嘉染跟在他后头,看四周都有点眼花了,小家伙跑起来可真快。
得亏她一直有在锻炼身体,不然真跟不上他。
栗儿一直跑到城东一条极小的巷子时才停下。他抄的是近路小道,其实若不是拉着嫂嫂, 他从墙上跑会更快。
江嘉染停下来后,抚着胸口喘了好一会气。
然后便见栗儿招呼了一声,空荡荡的小巷里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了一群野猫。
各种花色模样,蹲在墙头,或是跳了下来围着,打量起江嘉染这个陌生人。
江嘉染原本的打算,是想将纸张不着痕迹绑到野猫身上的,若野猫难捕连迷烟都备好了,栗儿却说不必这么麻烦。
这时从猫群里走出来一只大黄夹杂着白毛的猫,其他野猫都让开了些。
这猫不仅体型胖,还一脸凶透着
不好惹的气息,猫霸气质一览无遗。
“你怎么又胖了。”栗儿走过去感叹,不过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和他曾养过的猫交涉了一下。
原谅江嘉染离这么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交涉的。
然后便见猫霸走了过来。
她看看栗儿,又看向了这猫,有些迟疑试探地拿出一小张递了过去。
猫霸瞥她一眼,叼过后一跳上了墙便不知踪影。
其他野猫也学他们老大团团围了过来,领到了就跑,转眼之间,塞满了野猫的小巷又空空荡荡。她手里的册本也已一张不剩。
江嘉染悚然。
这猫成精了。
……
城中的一间宅子里,奴仆一早起来打扫,看到院子里跑进来一只野猫。
这可真是,老爷最不喜猫了,得赶快赶走。
“去。”奴仆过去冲着野猫甩了甩扫帚。
猫受惊一跳,上墙跑走了,只是在原处落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奴仆过去捡起来看看,一张纸啊?
他是大户人家的奴仆,能认得几个字。他扫看一眼脸色就变了,一把丢下扫帚就往回跑。
老爷,好像要出事了!
“咦,我窗前这纸哪来的?”城中的另一处,一位小姐把窗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
打扫的奴婢听了忙解释,她明明已经打扫过那里的。
说着却见小姐收了笑皱眉,以为是生气了顿时不敢再说话。
这小姐看着上头写的,觉得实在不方便随意处理掉,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拿去给父亲看一看。
一样的纸张像雪花片一样,悄无声息又迅速地飘散去了京城的各个角落。雪花落下时从不会去挑选,不管是大小府宅,街道铺门,还是寻常百姓处。
外城边缘简陋的房舍,一个老妇在收拾柴火,看到柴堆上什么时候挂了张纸。
老妇不识字,但这纸摸着像是很好的。好的纸城里都卖的可贵了,够一家子好久口粮。
老妇不舍得扔,可她拿着又没用。想到隔壁帮人写信的那个老头,就过去问问他看。
过去时,竟看到也有人都拿着一样的来找。
奇怪了,从哪来的啊?
老头还当来生意了,结果眯着眼一看,手一抖没有拿住,那双眼都瞪大了。
老妇她们被他
这反应搞慌了,干什么啊?不要吓人!
“写的什么?”
老头喉头滚动:“缉捕令。”
白纸黑字,写着朝廷将要缉捕逆贼同党。
内容看上去像是官府内部传递的公文。他们要抓捕所有跟长道观有关联的人,所有跟方齐有关系的人。
大伙一听这么大事都难以相信。不过方齐是谁?
“方道长啊,上月还托人给你送了柴。”
是方道长啊……总是方道长方道长的叫,都忘了他叫什么。
可是整个道观不是都……
突然有人说起方道长被当成逆贼悬尸在城门了。老妇惊得险要晕。
太可怕了只听说过都不敢去看,原来那人竟然是方道长吗?
在得知长道观出事时已经难过过了,此刻惊惧占了更多。
他们都认识方齐啊,也会被抓了悬吊上城门吗?
那怎么样,要逃命吗?
“我,我赶紧和大家说说去!”一人说着就往外跑。
不得了了,官府要来抓人了!
……
随着这么多纸张和消息在飞速地传散开,有不安惊恐的情绪开始在京城之内笼罩蔓延。
这熟悉的氛围很容易让人回想起些什么
像一开始那样大规模的搜捕吗,难道又要再来一次了吗?
“大人,这是真的吗?”有小吏拿来纸张询问上官。
官员冷哼一声摇头:“这怎么可能。”
他捏着纸甩了甩,就这么大一张,字体也不规整,上头还沾了猫毛。
有这样的缉捕令?儿戏!
定是有什么人在城里扰乱民心,这种伎俩。
不过此事怎么着都轮不到他们来管,反正很快就会被平息,幕后之人也逃不了,没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他又看了一遍,不过这上头写的方齐是谁?
让人去查查好了。
查一查罢了,又不要紧。
谢家正处于风声鹤唳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猜疑许久。
写了缉捕令的纸张也飞快到了谢老太爷的手里。
刚看到时还以为想对他们下手了,后一琢磨明白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行事。
是他们之前的那些人吗?
可如今已成散沙,边境甚至没有了太上皇的消息。
但若不是因为孔国公的话,那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城
门处的那个道士?
因为不平吗?
近来心宽舒坦的钟大人,见詹大人没什么吩咐便躲着偷闲,是以没有第一时间知晓这些事。
直到有手下禀到跟前来时,这事已经收不住了。
他看着堆到眼前这一堆所谓的缉捕令,恼得直拍桌子。
查!查这些纸都是从哪来的!
……
“陈阿娘,就你一人啊。”
陈阿娘听见抬头看去,认出人来了。她那日骑在马上来着的,还照顾了她的生意。
她想起来了,那天方道长也在,是方道长的朋友啊。
陈阿娘刚一想到,又赶紧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不去想了。
可尽管不敢想也不敢提,眼眶还是瞬间就红了。
才不信方道长是什么恶人呢,他可好了,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可这么好的人却为什么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呢?
老天爷就不开眼吗?
她忙转头拿袖子把眼角的泪擦了,转回来笑笑说:“孩子在家呢。对了夫人你要买吗?”
江嘉染摇摇头黯然:“不了。方道长被诬害了,没有心思了。”
陈阿娘一愣,啊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她卖货出来的早,周围的没人说,一时还不知道缉捕令的事情。但长道观一个眨眼人全没了,附近官兵不许靠近,这样可怕的事大家都会下意识避而不谈。
她出神了一下,又反应过来江嘉染的这话。
“被害?”
“是啊,方道长是无辜的,大人们弄错了。”
陈阿娘顿时泪涌,是吧,她就说是抓错人了。
可既然抓错人,都冤死了,为什么还不放方道长下来呢?
以前听老人们说死后入不了土,魂也会不安离不开。
“最上头的大人们并不知道啊。他们不认识方齐,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轻易就被蒙蔽了。”
“陈阿娘你是知道的,方道长是个怎样的人。”
陈阿娘连连点头。不仅她知道,好多人都知道,这些年受了道长帮助的人太多了,数也数不清楚。
任何了解方道长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官府口中牵扯罪案的什么逆贼。
江嘉染点头,目光中慢慢透出坚定:“所以我们要告诉其他人,让那些不认识方道长的人也知道。”
陈阿娘问:“那
大人们也会知道吗?”
“说不好啊。可是不说,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时日一久,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陈阿娘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着,心里那些惶恐好像也被驱散了,仿佛她肩上也是担着责任和使命的。
就是这个理啊。方道长曾帮过他们那么多,他们也该帮帮他的。
陈阿娘当下就收了东西,急着就要回去。她要告诉邻里,方道长他是无辜的。
城中忽然之间多了好些官兵在驾马四处飞奔。
城内各处被那些缉捕令吓得惶惶不安的百姓小贩,有些已都挤着想先出去避一避了,结果看见这么多官兵都要吓丢了魂。
还以为这么快就来了人抓捕他们了。
然而听了一会发现似乎不是?
官兵们在四处宣告,所谓的缉捕令是贼人恶意散布,所言不实,让他们不要轻信。
并严词厉色将各处聚集的人全都驱散了。
除此之外,城门却突然戒严了,不再让随意出城了,还要严核出入之人。
严管是免得贼人有机会逃走,同时也是避免太多人聚集在城门挤攘着要进出城,太容易引得人心惶惶。
那就真成动乱了。
官兵的话传开,虽说安抚了人心,可还是会有怀疑。
不由就会想,真是这样吗?可为什么所有城门又要戒严呢?会不会是怕他们跑了。
不安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心里无限被放大。
陈阿娘回来后,听附近的人说了,才知道有这么一出事。
不过她倒是不慌怕了。
“没事的。”她认真说道。
不会被抓捕的。因为方道长本来就不是有罪之人。
只要方道长是无辜的,那他们这些认识方道长的人,又怎么会是同党呢?
钟士三命人去将散落京城的纸张全都收了,又派人四处宣告此乃不实之言。
他跟着詹首辅办事,大人是许他紧急之下不禀报先处置的。
之后等着调查出纸张来源后,带着人气势汹汹就冲去了锦衣卫。
他一口气冲到徐牧面前,气急败坏把一沓纸拍在桌上。
“徐牧,你大胆!”
徐牧没什么表情地往后一靠,抬眼看看他,又看向了那沓纸。
“是钟大人啊,稀客。”
钟士三竖眉,少扯这些,这些纸张分明就是锦衣卫用以记录供案的卷册。他抓过桌上放着的案册一翻,确实跟京城中散布的是一样的。
好啊!锦衣卫带头闹事,这等罪行,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徐牧平静道:“既然你都来了,我就直说了。我这遭窃了。”
“一句遭窃就想撇清,徐大人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这些纸张上字迹看起来都不一样,极可能还不是一人所为。看看这锦衣卫,正好都是人!
徐牧无奈道:“不管你信与不信,确实是遭窃了,丢了几本。”
既然硬要这么说,倒是说说看谁能从锦衣卫的手里偷东西。
“在查了在查了,要不钟大人靠你来帮帮忙?”徐牧敷衍道。
“你!”
钟士三气势汹汹来质问,没想到徐牧死咬自己遭窃,与什么谣言散布毫无瓜葛。他又不能真把他如何,况且还是在人家锦衣卫的地盘上。
最后只好沉脸先离开。
徐牧拿起几张看着,若有所思,亦有不解。
少了两本,其实他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要说能有机会取走的,应当也只有她了。
是她的话,她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落日成山海的地雷*1,感谢钰缄的营养液*2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