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都没来得及反驳, 并一一诉说可能导致的后果,散兵已经手脚麻利的出门,通知卫兵让他们准备去往稻妻的船票。
看见纲吉亦步亦趋的坠在他身后, 他便淡淡道:“不用露出自责的表情,我去稻妻不只是为了暂时避开博士, 我也有任务在身。”
纲吉闻言, 超直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知道对方所说全是真话, 但心头依旧缭绕着无法散不去的像是沼泽一般的粘稠情感, 他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少年的腰身, 低头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别道歉, 你并不后悔因不满于博士的残忍手段而前去袭击。
就算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打破博士那张坚冰似的面具,打破对方的从容,让一切困于实验室而遭受苦难的魂灵永远离开。
寂静的走廊只有两人, 走廊外搬运重物的声音像是隔了好几层,从遥远的地方模糊传来。
两人能清晰听见的,只有纲吉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属于对方的气息缓缓缠绕于鼻息中,寂静安稳。
“我们一起去。”纲吉缓缓道。
他们从稻妻过来, 又要返回稻妻。来的时候海上走了一个月,像是散兵对青年的小小的报复,去的时候, 正好用上了深渊的传送通道。
这座古国拥有的技术现在还未探明,没有理清他们传送的原理是什么,但至少知道一点,传送的通道很稳定, 只要确定了连接的地点,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变动。
这次散兵为了尽快抵达稻妻,他选择了走危险的深渊。
他没有探寻纲吉的实力,也没有打破对方隐藏的秘密,但也不再把对方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那般小心触碰。
一个能跟博士对峙后还能全身而退,这等实力足够在浅层的深渊横着走。
再说散兵身为执行官,充当前锋的职责,他对深渊路径了如指掌,只是通过而不是探索,他可以不惊动任何深渊怪物,安稳抵达目的地。
等从深渊的传送通道出来,看见熟悉的郁郁葱葱的森林,清脆的鸟鸣,明媚的天光,纲吉一时间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至冬唯有一望无际的寒冷雪原,所有的生机不奋力挣扎,连活着都是奢望。
“要去北国银行吗?”纲吉闭眼享受了一会带着树木清香的空气,带着湿润泥土和远处花香的风流,微风缓缓吹动他的发丝,本就温和的脸更显柔和,让不知内情的外人看去,大概会以为这是那位不谙世事的少爷在这密林中春游,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没有神之眼的人实际上有执行官的实力水准。
“不,北国银行到处都有博士的眼线,如果你想时时被监控,生活在随时会袭击的舒适房间中我没意见。”
散兵摊着一只手,似笑非笑的说道。
“...请原谅我的无知散兵大人,也请您温柔对待我一下。”纲吉无奈、立刻举手投降。
道歉的速度快的让人无话可说。
散兵嘁了一声,微微眯了眼睛,这处林中远离喧嚣,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不时有落下的娇嫩花朵顺着风流缓缓飘荡,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很舒服,散兵都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在我的任务开启前,都是我的休假时间,就算是女皇都无从决定这段时间我的去向和住处。所以我们可以好好休息。”
纲吉听出了少年的言外之音,他笑了一下,视线穿过这片茂密的林地,从树叶缝隙间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
“盖房子吗?虽然是第一次,我可以努力一下。”纲吉笑着道。
他们将地点选在了这片湖旁,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湖泊清澈,游弋的鱼群与青色的水藻相交,树林的包裹,让人心情平静的哗哗声不绝于耳,远离人类城镇的喧嚣。
纲吉对于盖房子这件事,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知识,毕竟没人敢指使他去做这种事。
摧毁房子他到是经常做,毕竟他的力量很强,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连人带房一起毁灭。
于是散兵就望着刚刚一脸自信温和的,一副全部都交给我了的青年茫然的盯着附近的树木,嘴中嘟囔着:“这个,要片下来吗?”
片下来?你以为切肉呢?
散兵好笑又无语的坐在不远处的巨石上,单腿翘起,好整以暇的看着青年苦恼,想着他还能有多少乐子给他看。
“还有家具,要去买吗?不,建造房子剩余的材料应该够用了,不必再去浪费摩拉。”纲吉手指摸着粗糙的树干,发出节约的妄想。
散兵嘴角抽动着,对人挥了挥手:“我去买点东西。”
纲吉连忙回头,露出熠熠发光的笑容,整张脸明媚的像是要比拼的过太阳:“路上小心,需要帮忙来叫我。”
散兵跳下石面,他听见纲吉的话顿了一下,随后悠悠回头,语气中满是倨傲:“小心的别人吧?但愿今天他们出门安分守己别惹到我。”
纲吉想了想,从善如流的改变了说法:“小心路人,别碰坏他们。”
散兵哑然:“...”
“行。”
散兵脚步轻快的向远处城镇走去,他想要避开的是博士眼线的时时监管,但并不反对他们汇报自己此刻的位置,况且,只要他想,那些兵士根本追踪不到他。
看见少年离去,纲吉脸上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垮塌了,他头疼的望着眼前一人合抱粗的树木,见左右无人,戴上手套。
在他的意志下,额间火焰骤然点亮,温和的双眸也被绝对的冷静和理智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五指收拢握拳,猛地砸在了树干上,劲力之大向四周冲泄开一阵气流,将纲吉身上的衬衣吹的扬起,露出一小片腰腹。
粗壮的树干在拳头相碰之处发出一声脆响,竟在一击之下骤然倒塌,重物落在地上发出轰隆声响,溅起一阵沙暴般的尘土。
纲吉如法炮制,又斩断了一棵,好在这密林四周常年无人居住,他搞出的动静之大,却没有引来恐慌。
唯有远处站在山巅的少年,极好的视力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脸色平静无波的看着,待到尘土落下,大地震颤平稳,少年才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似是赞赏的说了句:“还算不错。”
他悄无声息的从山巅落下,慢悠悠地去往城镇。
等纲吉满头大汗、绞尽脑汁的想着接下来怎么处理时,一个布袋砸在了他的额头又在重力下滑落进手心,这下力道不重,纲吉却满是委屈的捂着额头看向来人。
“你打算靠眼睛在木头上钻出孔吗?”
散兵无语道,他走的时候那堆木头怎么在那里,回来的时候还是怎么在那里,纲吉乖乖巧巧的蹲在那边,说不出的可怜。
此刻夕阳落下,像是要尽最后一点力气燃烧天空的光芒正恣意展现自己,火红的天空中带着璀璨的金光,光芒照在散兵的面容上,照亮那本就漂亮的脸孔。
周围寂静无声,安静到有些可怕,不知道在那暗处藏匿着什么怪物和野兽,人天生对黑暗的畏惧是最好的创造力,创造着世界本不该存在的生物。
本该是有些落寞的环境,但看见散兵出现后,纲吉奇异的生出雀跃的情感。
他捏着有钉子的柔软布袋,对人笑了一下,无奈摊手道:“毕竟我没做过这种工作,想要一下子成为建筑天才,着实有些困难。”
散兵挑眉笑道:“我猜也是。这个你总能尝试一下成为天才了吧。”
散兵在纲吉疑惑很快转为惊喜的目光中,将他单手背着的一个挎包放在了面前,只露出冰山一角,纲吉也能看出里面是一套简易帐篷。
从舒适的木头房屋和家具到了简易的帐篷,落差极大,但没有人感到不满。
纲吉飞快的将帐篷搭好,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水被撂动后的哗啦声响,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见湖面闪烁过的最后一阵雷光,和散兵抬手从中捞起两条肥美的湖鱼。
注意到纲吉的目光,散兵挑眉看来,嘴角不自觉勾起,这在从前,早到连记忆都那么遥远的过去经常做的事此刻却让他生出了名为欢快的心情。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点火。”散兵道,指着地上已经摆好的木柴道。
这是在明示自己已经知道他的力量了吗?
纲吉也并非没有察觉在之前使用力量时的目光注视,但他觉得,散兵既然想知道那何必遮掩?
力量怎么使用在于人的想法,他的力量无愧于任何人。
纲吉笑笑,没有反驳,他靠近火堆,在夕阳最后的火红光线彻底被夜色覆盖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冒出澄澈的火焰点燃了火堆。
明亮,温暖,却又清澈的不可思议。
散兵甚至察觉这火光在触碰他时没有一点灼烧的感觉,是纲吉的意志在反抗伤害他吗?
真是温柔的人。
“继续去干活吧,等你搭帐篷回来,我可以保证你有一顿舒服的餐食。”散兵晃了晃手中被电晕过去的肥鱼,有两滴水液因为他的动作溅在了脸上,映着他得意的笑容。
纲吉用拇指擦过,水液消失,他的手却没有离开,他静静地捧着少年的脸,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笑容:“我相信你。”
散兵顿住,在纲吉伸手过来时,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紧绷,好像天性在告诉他,纲吉绝对不可能伤害他,他带着一丝好奇,一丝玩味,想着纲吉会做什么。
会因为这具皮囊的美丽而沉沦吗?
他等到了纲吉不变的温柔和相信。
纲吉说完这句话,便很快走开,继续敲敲打打远处的帐篷。
散兵神色莫名的看着对方的背影,许久后无声笑了,他抬手摩挲着纲吉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留有对方的体温。
“天真...”他嘟哝着。
就像散兵保证的那样,等纲吉忙活完手中的活计,额头流着汗水坐在火堆旁时,散兵将串在树枝上的烤鱼递给了他。
纲吉几乎一天没有吃饭,迫不及待的接过一口咬了下去——
滚烫的鲜美汁水流入冲入口腔,烫的舌尖一阵阵发疼,就这样纲吉也没忍心让一滴汁水吐出去,呼哈呼哈的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口中的食物吞下肚就想来第二口。
“...没人跟你抢,看你的吃相跟差点饿死一样。”散兵眼中略带嫌弃,但狼吞虎咽的现状也说明他的手艺分毫没退,这又让他有些得意。
纲吉埋头苦吃,听见散兵的话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做的饭比他所说的更好吃。
等纲吉终于吃饱喝足,满意的摸着凸起来的肚子惬意的躺在草地上。
稻妻的林地中,长满了散着荧光的草叶和花朵,它们静静的矗立原地,风偶尔吹动,将脱落的叶片吹起,盘旋在两人四周,如翩舞的蝴蝶,像童话中遥不可及的仙境。
“别懒在这儿,去打扫干净。”散兵双手交叉放于脑后,抬脚踢了踢纲吉的小腿,语调懒散。
纲吉拖长了声音,发出“嗯”的一声,像是在撒娇,没有避让散兵的踢踹,自我挣扎好一会才勉强起身,凭借着好不容易唤起的动力用最短的时间将周围打扫干净。
这林中周围树林阴翳、茂密,唯有这片湖泊的上空能看见广阔干净的天空,跟在极北看见的绚烂极光不同,这里的夜空更接近纲吉记忆中的夏日夜晚,繁星点缀,泛紫的银月高挂。
纲吉就这样躺着睡着了,好不容易搭好的帐篷也无人光顾。
等第二天清早,在额头冷不丁的冰冷感下,纲吉瞬间睁开眼睛,他一瞬间锋利警戒的眸子在望见眼前的青翠娇嫩的绿叶和散兵的不会好意的微笑时顿时又柔和了下去。
清冷的白日让人不由打了个抖,水汽不住的往人的衣服里钻,一同醒来的不只是纲吉还有附近树上居住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响着合奏曲。
看见人醒了,散兵挑眉笑了一下:“清晨的第一滴露水,送给明明搭了帐篷却睡在了外面的家伙。”
纲吉也不恼,他抬手擦去了露水,接过散兵手中的叶子,两个手指捻着转着圈,脸上带笑:“那为什么不叫我。”
“我觉得因为发觉自己白干了活一脸苦恼表情的你一定很有趣。”散兵慢悠悠说道,没掩饰自己恶劣的性格。
他看了眼纲吉,有些无趣道:“没想到你的脸跟面具一样。”
纲吉闻言,在散兵疑惑的目光下抬手捂住脸孔又猛然放下,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这是哭哭脸面具。”
散兵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恼怒的拍了一下纲吉的额头:“你把我当做小孩子了吗?”
“怎么会,这不是你想看的吗?我还有其他面具你要看吗?”纲吉揉着额头,颇为无辜的说道。
“...小心我让你的面具变成真的脸。”散兵无语道。
——
一直住帐篷可是不行的,纲吉在散兵看戏的目光下重新撸起袖子继续自己的盖房子大业,并且真切认识到只靠自己肯定做不了家具和装饰,便和经常和散兵一同去往城镇,纲吉一个摩拉都没有,但散兵的资产零多到数不清,也全然不在意的将随身带着的大面额的摩拉扔给了纲吉让他自行使用。
“这算...包养?”纲吉看着手中的钱袋,苦笑不得道。
“这算包养。”散兵肯定了他的疑问。
纲吉抓抓头发,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会被养废,于是去稻妻接了清扫稻妻城周围浪人的委托任务,每天赚一点,积少成多不止够了日常开销,还有余钱去请教专业的盖房子专家。
散兵看在眼里,默许了他跟其余人类接触的举动。
大概跟稻妻的人相处多了,纲吉也有了些小道消息的门道。
不过小道消息就是小道消息,纲吉两眼放光的拉着散兵一同下山去享受稻妻的祭典活动时,望着冷清的,寂静街道,难掩失望。
在散兵抱着胸等着他发表难过演讲,并决定他如果真的哭出来他考虑买一个鲷鱼烧安慰他。
纲吉矗立在原地半响,最后一脸镇定、坚决,拉着如果不是怕引来卫兵而忍着没有发作的散兵在稻妻里跑了一圈,用身上这段时间打工赚来的钱花的一干二净,美滋滋的抱着自己买的东西和散兵回家去了。
“你现在还活着...”散兵木着一张脸说,还没说完纲吉接了下半句:“全靠散兵大人心地善良,脾气又好。”
散兵:“...你是在嘲讽吗。”
纲吉一脸正经:“怎么会呢。”
他话音落下打了个响指,黯淡夜色下阴翳沉寂的树林中亮起了一团团橙色火光,跟鬼火一样飘荡在湖泊周围,点亮了夜色。
纲吉将买好的小吃摆在之前买的餐布上,他来回走的飞快,现在这些小吃还冒着热气,散着香甜的气味。
他嚓的一声擦亮了仙女棒,喷泉一样向外冒着缤纷火焰的烟花棒献宝一样放在散兵的手中。
“...做什么。”散兵捏着仙女棒,明灭的火光印着脸孔,眉眼锋利漂亮。
“享受祭典。上次来太焦急,这次怎么也要享受一番吧。”纲吉眨眨眼,像是个喜欢玩乐的孩子:“好看吗?”
散兵捏着仙女棒,盯着不断闪烁的,即将燃尽的焰火道:“不过刹那的光亮,有什么值得享受的,放在那不管也会一瞬间消散的东西而已。”
“须臾的光亮,也能成为记忆中的美好。”纲吉垂眸看着焰火,嘴角带笑,正经的神色一下子又松了下去,小声地承诺道:“如果只有这一会的时间太过短暂,那就多来几次。”
“长到须臾的美丽也能成为你生命中的永恒,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陪你一起看。”
散兵定定的看着纲吉的侧脸,耀眼的绚烂色彩照亮人的脸孔,在黑暗中的林地分外明亮。
他说这话时,眼中满是坚定,他不怀疑对方的执着。
这份足以到脆弱的人类生命尽头的执着。
就算是他,也怕是无法忘怀,不能轻松的说一句须臾而已。
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睛里晃动的情感。
“已经够了。”
纲吉听见了挑眉,眼睛放光:“这怎么够?不光是祭典,我还想带你去游乐场,带你去度假酒庄...”
散兵听着对方细数自己未来的预想,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的脑子是被鲷鱼烧糊住了吗?”
他嘴角勾起,每一丝烦躁与不耐。
耳边聒噪,但这样的生活,确实不赖。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