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度背叛, 三度失去。
天真的少年被憎恨与哀怨充斥。
懵懂的神情也逐渐变成纲吉熟悉的,深不可测的深渊, 总是藏匿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与嘲讽。
纲吉站在少年身边, 仰头看着盘踞在他任务之处的巨大怪物,终于明白人偶永不畏惧,让人胆寒的战斗经验从何而来。
这是疼痛与死亡的教训, 纲吉看着被裸露着骸骨,粘黏着腐朽血肉, 周身弥漫黄绿臭气几乎让人晕厥的巨龙将人偶拍落在地, 这能让普通人当场死亡的力道,却让人偶连一声痛呼都无法发出, 连一丝休憩的时间都没有,将这永无止境的战斗继续下去。
‘人偶的身躯顽强、坚韧, 不必担心我。’
流浪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语纲吉终于明白,这并非是对他人关心的别捏、羞赧, 也不是对自己的狠厉、满不在乎,而是因为这事他曾经经历百年,时时刻刻都在体会的日常,当痛苦变得稀松平常, 当死亡的威胁充斥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现实和深渊已然混淆...
流浪者还能意识到自己生命是能被成为奇迹的存在吗?
被当做实验品摁在实验台上,尖锐、粗壮的管道插在人偶的身上,生命的顽强成为这没有尽头的惨无人寰实验的最佳人选, 没有人会关心人偶的疼痛, 没有人在意人偶的想法, 没有人将人偶当做人, 他们快速穿梭在实验室中, 将一个个数字,代码交到上级手中,他们喜悦着不论多残酷的实验人偶都能坚持下来。
纲吉愤怒的对着周围的人大喊大叫,想要砸坏目光所及之处一切的仪器,想对有着强悍实力的少年说,快点挣扎,快点离开,别在折磨自己...
远离这场地狱。
没有归处的人偶只能咬牙忍受痛苦,承受一场场实验。
等到一场从未有过的血腥实验结束,就算是人偶都只能躺在冰冷的床上,无法抖动一根手指,面容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尖锐的疼痛让他将嘴唇咬出血痕,靠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但他的身体早就遍布伤痕。
他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像是对自己,也是对纲吉说:
“这是我应得的...我必须要拿到心...这是我作为人偶最开始的意义。”
用这种欺骗自己得来的生存的意义,除了执着的痛苦,只有无尽的空虚。
泛着黯淡光线和充满血腥味的实验室被黑暗充斥,纲吉呆站在原地,直到光线再一次充斥,他连回头去看的勇气都摇摇欲坠,不想去看这血腥与灾难充斥的真实。
可这是流浪者展现的过往,这是他想让他了解的过去,这不是该铭记的历史,却是塑造人偶的真实。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 ,俊秀的青年几乎被疲惫与担忧击垮,但他转身,随即瞪大眼眸,想也不想居然在这幻境中点燃了觉悟的火焰,额头冒出澄澈火光,温润的眼眸被更凌厉的金红色泽充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快冲前!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只是幻觉,发生的一切只是历史,他根本无法改变,也无力触碰!
但他没有察觉,这由神力构筑的幻觉竟然在刹那出现微微晃动,轻不可见却足以让所有知道的存在不掩惊讶。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脑海中只留有这个想法。
他伸出双手,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从高空坠落的少年!
少年没有虚无的从手中的掉落,而是被纲吉紧紧的护在了怀里。
身躯在发抖,全所未有的冰冷几乎让纲吉心跳骤停。
“够了已经够了...”纲吉将少年横抱在怀中,用额头抵住少年额头,用嘶哑的声音低吼,但被酸涩扼住的喉咙,连低吼听起来都轻不可闻,但这话语中的撼动没有人可以忽视。
但散兵没有。
他挣扎的伸出手,眼睛中带着绝望与沉重的执着,眼中倒映着的只有那缓缓飘去的神之心,口中喃喃:“不要再夺走...”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纲吉紧紧搂着少年,将头颅压在他的脖颈处,泣血的声音从喉间放出。
是绝望的呐喊。
一只冰凉的手抚在他的脸庞,让因悲伤而颤抖的纲吉身体一顿,连忙抬头看过来。
执着于神之心的少年扭头看来,脸上带着熟悉的戏谑。
他带着对自己的残忍轻声道:
“你以为这是结局吗?”
“不,这是开端。”
身边的恢宏宽阔的宫殿再一次变换,重现当年古老却承载流浪者最美好记忆的时光。
流浪者推开青年,从他怀中坐起,看着熟悉的风景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这场最终只存在少数人记忆中的灾难,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是准备好的骗局。”
少年抬手捂住眼睛仰头呵呵大笑着:“不,应该说我的人生都是准备好的骗局。”
“不是人类的背叛,相反我得到的最后真相是,他们用最后的心意保护我,让我从焚毁中捡了一条命。”
少年的声音陡然狠厉,单手捏在自己的脸上,其下的眼睛带着憎恶:“这全部是他们为了得到‘我’而所设下的骗局。”
他扭头看向纲吉,一字一顿:“只要我还存在,就一定会有灾难。”
“现在的我,全部都是别人计划好,塑造好的产物,我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我究竟是还算活着吗?”
“你听见那些因我惨死之人的哀嚎了吗,你看见多少人为我而死了吗?你看见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灾难了吗。”
他盯着青年,似乎想要在上面寻找到一丝退缩之意。
纲吉嘴巴干涩,哑声道:“我看见了...”
“你在被爱着。”
流浪者愣了一下,他看着青年缓缓靠近自己,没有一丝犹豫,伸出双手,郑重而温柔的将自己抱在怀中。
“别用他们的爱成为毁灭自己的负担。”
流浪者“啧”了一声,神情隐忍:“只要我还存在身边就一定会出现灾难,这是事实,而靠近你们带给我的也只有伤痛,这也是事实,我孤身一人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明白吗?”
‘原来是这样...’纲吉微微睁大双眼。
他曾经听见过流浪者说别靠近他,别束缚他,让他自由的话语。
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因为跟人相处,作为人偶的他只能看着熟悉的朋友陷入他无法追赶的死亡,可能会有窥觊他人偶之身的组织、存在给他周身带来灾难。
不想再看见熟悉的朋友离去,不想再经历什么都不到的无力、狼狈。
所以让我独自一人就好,这样的话,就不会再受伤。
“我真的,很爱你。”
流浪者微微睁大眼睛,他每想到纲吉会在看见这些后说出这些。
他愣了一下,随即不悦道:“你是因为怜悯我吗。”
纲吉摇摇头:“怜悯的前提是更强大的自己。但我还远远不如你。”
“我只是,突然藏不住我的心意。”
“啊,在看见人性的丑恶,在经历灾难后依旧能这么温柔,这才是我爱你的原因。”纲吉轻声道。
流浪者抿着嘴,感受到了无措。
“你给我看这些是想让我退缩,不再参与你的事情中,对吗?”
流浪者哑声,过了半响才哼笑一声:“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头也不回的离开才是你该做的。”
“不行呢,这件事我绝对不能答应你。”
“在让我看见这些后还让我离开,这可是对我的残忍。”
纲吉双手松开流浪者,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睛:“这是我的决定,就像你不惜放弃一切也要让保护我一样,我也想保护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撤去幻觉吧。”纲吉眸子深邃的看着少年,带着浓浓眷恋:“我想见你。”
流浪者别过头,轻啧一声,还是挥了挥手,永存的阴暗天空和古老村庄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在瞬间散开,像是蒲公英一样飘向远方。
清冷月光与阴翳树林出现在周围。
纲吉看着面前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喜欢之人,忍不住抬手插进对方的发丝中,把人摁向自己的方向。
“喂,还在外面!”流浪者抬手撑在青年胸口前,警告道。
“我只是想抱抱你。”纲吉失笑。
过了一会,他听着耳畔传来的虫鸣声,思索询问:“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这跟你以往的作风不符。”
流浪者轻笑一声;“看来你没有被你的情感烧坏脑子,还留着理智。”
“我只是在试探你,以此决定之后的行动方针。”
这下轮到纲吉愣住了:“试探我?”
“看看你对我的情感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在面对靠近我就会被灾难缠身的现状还能维持本心,那我就跟这个世界的本质基石好好的‘聊一次天’。”
纲吉下意识问:“如果没有呢?”
流浪者神情冷了下来,不带犹豫:“我会主动离开,回能接纳我存在的世界,不给你们带来麻烦。而之后,你我再也不会相见。”
纲吉骤然有劫后余生的放松,他不敢想象流浪者离去的未来。
他盯着流浪者绝对冷静理智的面孔,突然小声问道:“我现在能亲你吗?”
流浪者挂着的冰冷面具瞬间破裂,他看着带着请求与爱意的纲吉,脸上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纲吉已经红着脸,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缓缓凑近:“不行吗...”
恰到好处的可怜让流浪者一噎,他眼神飞快的瞥了一个方向,用绝对的语气反驳:“现在不行。”随后压低声音:“等回去再说。”
他推攘着纲吉,青年眼中闪过失落,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他抵抗的手一顿,就被纲吉摁着后脑,在他的嘴角处轻轻吻了一下。
得逞后的青年带着狡黠而欢喜的语气道:“现在不行吗?”
流浪者脸孔僵硬,一丝回应也没有。
纲吉:“?”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突然摔出一位似乎因为震惊踉跄出的人,他瞪着眼睛指着流浪者,嘴唇翕张最后只发出一声:“啊...?”
纲吉:“啊?”
流浪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