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平稳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响起, 一天整天并不平静的生活让这有着瘦弱身躯的少年颇为疲惫。
再加上流浪者在身边所带来的安心感,缥缈而温和的气息环绕周身,如身至广阔山野, 清风徐徐,让纲吉陷入了更深的睡眠,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
流浪者声音很低,却也没有多么刻意, 抬起眼皮看着里包恩声音淡淡道:“你一直醒着吗。”
里包恩盘腿坐在吊床上, 是一个颇为放松的姿态, 但脸上的神情却略显凝重, 看来接下来他要对自己说的话并非对纲吉很重要,而是要告诫自己什么吗。
流浪者心中率先做出了判断,不觉意外,手指绕着纲吉那洗完澡后略带蓬松的头发,无言中表达自己的庇护,也表明自己并没有伤害纲吉的欲望。
当然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刻意炫耀纲吉他的不设防不得而知。
里包恩没去看他废材弟子,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流浪者,专注到极致的“读心术”丝毫不差分析着对方心里再想些什么。
但很遗憾,那张脸的细小肌肉抽动都没有, 完美的像是一张人偶面具,所有的情绪似乎都隐在一层磨砂玻璃下,让人看的不真切。
里包恩沉吟片刻, 开口道:“对于一个杀手来说, 随时观察注意周围的环境是本能。你踩在阳台上我就知道了。”
流浪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尾音上挑带着说不出的调侃, 眼睛上下扫视着里包恩婴儿的外表, 他微微笑了一下:“杀手...这幅身躯配上成熟的心态, 你是特别的物种吗,长寿的精灵?技艺高超的矮人?”
里包恩神情并无变化,流浪者也能听见对方比常人更缓慢却也在缓缓跳动的心脏声和血液流动声,一听便知此人并不是跟他一样被制造出的人偶,他心中逐渐冒出了一个猜测,此刻将这猜测说出来怕是会让里包恩对他有杀意,但无关紧要 ,他更想看看沉浸在愤怒之中的小婴儿会给他透露出什么惊喜的情报,也想欣赏这总是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面容破碎的姿态!
人类的疯狂与破碎,总是那么有趣不是吗?
于是,流浪者故作深意,眼睛微沉轻声道:“还是说...是一种诅咒?”
最后两个字几乎无声,只有嘴型的张动,这个词语似乎匿藏着来自于世界的秘密,让人不由迷醉,心驰神往,也带着无尽的生命的哀嚎。
里包恩听闻,几乎将情绪剥离身体,总是一副淡然神色的脸也莫名沉了几分,他心中不由狐疑,眼前这少年,莫不是也遭受了不知名的诅咒而维持现在的模样。而且...精灵,矮人,流浪者说出这两个堪称童话和传说中才有的词汇时居然使用笃定的语气,难道,他真的见过?
除此之外,里包恩再没有其他表情,流浪者无趣的撇撇嘴。
里包恩顿了顿继续自己的话题:“这些事情,无关紧要。”
他眼睛没有看向纲吉,语气沉沉,似乎在探究什么,他问道:“蠢纲...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果然吗。
流浪者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他靠在墙上,带着笑意似乎有所挑衅:“懦弱,胆小,笨拙。多亏了他,这无聊的时间里也有了能打发时间的趣味。”
将纲吉当做趣味,当真是一个恶劣的人。
里包恩心里想着,显然将自己时常捉弄纲吉的行为抛离出去,颇为双标。
里包恩点点头,流浪者平日中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态度,他淡淡道:“不过你最好不要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看比较好哦。”
流浪者轻笑一声:“现在开口维护自己的学生吗?难不成是怕被我抢走?总是一副自大模样的你居然也会害怕这种事情吗?”他故意挑衅着,神情嘲讽。
里包恩却没有被激怒,他继续道:“现在的懦弱也好,胆小也好,未来终究会化为他的力量来源,他并不是能被当做普通的人,过普通生活的存在,这一点你记好。”
流浪者脸上的笑意隐藏了下去,眉眼阴翳:“既然懦弱,胆小,那又何必用剥开蚌壳,堪称杀戮的手法逼迫他,你究竟想要让他成为什么,你究竟想得到什么。这些经过纲吉的同意了吗,是他自愿的吗?”
流浪者紧迫追问的语气沉重而急促,似乎压抑着愤怒。似乎里包恩不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他当下就要将纲吉带走!
可为什么要愤怒呢?
纲吉不过一个跟他萍水相逢的孩子,若有感情,也该如他口中所说的宠物一样,玩腻就丢掉才对。
里包恩没有戳破他,他只能回答着不算答案的答案:“不,你问的问题,我现在还没有从蠢纲身上看见回答,但未来一定会给出同意的答案。”
流浪者嗤笑一声,目光沉沉。
他脑海中不停闪现过过往,一幕幕回忆像是电影般在脑海中播放...
他想质问这个里包恩...又似乎想要质问那高高在上的雷神!
强加于别人身上的期待,真的是他们自己的期待吗!
可他嘴唇翕动着,终究没有问出,里包恩的回答,也绝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他只能嘲讽的问:“未来?这样虚无缥缈的词汇,你是在敷衍我吗?”
里包恩无声叹息:“有些东西,不是蠢纲不想要就不存在的。如果他未来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身边的人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顿了一下,里包恩才补充道:“从他出生的那一刻,未来的路途便已经注定了。这是他的命运。”
出生...
流浪者眼神动了一下,竟短暂的有些失神...
景色百千年依旧的华美宅邸,如血如雾的飘散枫叶,不被期待的人偶之身...
他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迷茫的笑意,又摇了摇头垂下脸。
过了许久,外面的月色已经划过,从照耀在流浪者身上的轻盈月色,逐渐转为里包恩身上的沉重夜色。
是吗,出生,血脉,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竟然有短暂的羡慕闪过,亦有安心。
纲吉的出生与成长,是被人期待的,从没有放弃过的。比起被抛弃的他来说,着实是幸福的开端。
流浪者久久之后才哑声道:“他是谁。”
里包恩顿了一下,将部分真相告诉了他:“黑手党下一任首领候补。”
黑手党...
流浪者骤然抬头,眉眼紧皱,满面不悦:“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不是玩笑,那狱寺小鬼对纲吉莫名的尊敬,里包恩堪称魔鬼手段的教育方式,已经在说明纲吉本身的特别。
以及过往这些人的称呼,那原来并不是玩笑吗?在他以为是笑话匆匆一笑而过时,背后居然藏着的是无比罪恶的真相吗!
流浪者忍不住低头看着纲吉。
稚嫩的脸孔上还残留着天真,被家人悉心爱护成长的孩子没有丝毫血腥味,他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这样一个柔软的孩子,居然背负着这些吗?他究竟遭受过什么样的灾难!?
究竟为什么...还能对他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笑容。
流浪者的双手紧紧攥着,似乎在说着自己的不甘与对纲吉现状的无能为力。
里包恩没有给对方平缓内心躁动的时间,紧追其后道:“所以你明白了吗,他的身边必然会围绕着血腥和灾难,这是他的未来,是他生命中缠绕的不可剥离的存在,他绝对不能以现在这幅弱小,柔软的姿态活着。”
“这对他并不是好事,他必须经历罪孽才能活下去。现在保留的天真总有一天也会消磨殆尽。”
流浪者沉默的听着,咬紧牙根,心中一字一句不甘的补充着:但是温柔永远不会从他身上离开,他会带着这只会伤害自己的温柔走下去。
流浪者缓缓闭上眼睛。
这句话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安慰。
里包恩心中也亦然被所谓的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歉意划过,他同样低下头,沉重说道:“而你对他太宠溺了,这种宠溺对他没有好处。”
这句话才是今晚里包恩所想要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
其实,若是平常,里包恩是不会对纲吉身边的人说这些,除了加重心里的负担外,其余什么都没有,现在平静的生活也会打破。
但流浪者是一个例外,他强大的,以里包恩的眼光来看,至今为止远远没有展现自己真正的力量,这样的人,过往一定经历过更沉痛的灾厄,纲吉未来的血腥之路对于他的影响几近为零,强大的内心足以支撑他保持镇定。
流浪者是经历过诸多灾难还能维持自我的存在。
更何况...蠢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让他非常在意。
里包恩以往说将山本,加入纲吉的守护者中,纲吉虽然不情愿,口头上说拒绝,但看见山本进行的训练和加入黑手党的游戏里没有展露过特别强劲的意念,说不允许,不可以。
但流浪者不同,那个懦弱的蠢纲,居然用那么郑重的话语说:流浪者绝对不可以加入他的黑手党。
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同伴陷入灾难,不,云雀也好,山本也好,纲吉也会流出他们在身边真是太好了的放松模样。纲吉的本能告诉他,他们两人天生就不会留在平静的生活中。
流浪者也是同样的性子才是。
因为流浪者其实是别的家族的人?心性凶残到让纲吉不敢让人加入?
也不是,纲吉总是流出安心和依恋的神情,若是流浪者是个残暴的人,纲吉早就遵循本能离的远远的了。
所以里包恩至今为止没有猜出纲吉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信任纲吉的超直感,对待流浪者也只好用更保守的方式。
不让他加入,也不让人彻底置身事外。
流浪者垂着头,半响后才抬起,他神色隐约带着狂妄的傲气:“宠溺吗...我虽然不这样认为,不过算了。你有你的教导方式,我不会阻拦,但我也有我的手段来保护他。”
里包恩:“......”前面的话白说了。
不过这样的人,将蠢纲认为是值得爱护的想法...也许并不坏。
流浪者笑着:“那么之后,我们大概要经常见面了。”
拖长的刻意嘲讽的声音。
好不爽啊。里包恩转头躺下,背对着他们,不想去看流浪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