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发誓, 这大约是她近来最紧张的时候。
她疑心自己有些鲁莽，因为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清明，他是一位好师兄, 可她却不想只做他的师妹。
他是个客气又极有教养的人，他坐在她对面, 会在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倾向她；他的情绪永远稳定, 自我怀疑这件事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比她年长5岁, 大约是有过恋爱经验的吧。
姜茶怀疑自己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就把自己暴露得彻底无疑。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害怕他反问出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于是姜茶换了委婉的方式：“如果师兄没有女朋友的话，我帮你介绍介绍？”
顾方池脸上的笑凝固了，同时他确信一件事情：师妹实在迟钝, 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他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与她聊天，与她吃饭？
他顾方池也不是闲到大把时间无所事事的人。
但是没关系，师妹的迟钝在他眼中也是一种可爱。
他是有些生气的，可是看着她的时候又生气不起来。
顾方池着重强调：“没有女朋友，我单身。”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姜茶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烟花。
她像看到了珠宝而眼睛放光的西方恶龙, 忍着雀跃问他：“那师兄, 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今晚第二遍。
顾方池在心中默念, 他说：“没有特定的理想型。”
因为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他的语气带上咬牙切齿的味道：“不用师妹介绍, 师兄遇上喜欢的人会自己追的。”
他们因为师兄妹这一层关系结识, 如今这层关系反倒成为阻碍。
就好像熟人变情侣，明明已经有了很亲近的关系, 却不知道如何跨越最后一步。
万一她只是把自己当师兄呢？顾方池凝视着她, 在心里叹气。
梁承说的对, 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师妹很容易被吓跑。
姜茶也犯了难，好消息是彻底确认了顾方池没有女朋友，坏消息是顾方池说他有喜欢的人会自己追。
到底什么意思啊？救命。
姜茶用手撑下巴，盯着顾方池去取餐台的背影，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师妹？”顾方池把一份新鲜出锅的麻辣香锅放至靠近姜茶的位置，又将烤串一分为二，一头朝向她，一头朝向自己。
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姜茶咬掉了一串羊肉，她心想，这种知识盲区她或许应该求助苏眠。
姜茶收拾心情，继续和顾方池聊天：“师兄最近在忙什么？在处理案子吗？”
“对，一个经济案件。”面对姜茶疑惑的眼睛，顾方池解释说：“我不是单接医疗这一方面，医疗算我个人的特色业务，事实上其他方面我也会涉猎一些。”
“那师兄闲下来会干什么呢？”
“在家里躺着。”顾方池给了一个极其接地气的回答。
律师和医生一样都要接触不同的人，当人接触多了以后，真的只想一个人待着。
两个人在一来一回之间打探彼此的兴趣爱好，各怀心思地吃完了这一顿夜宵。
吃完这顿夜宵已经是夜里四点，两个人同时往桌上的抽纸盒伸手，不注意有了肢体触碰。
他的手指是热的，姜茶的手却有些凉，明显的温差让姜茶猛地缩回了手。
她好像碰到了一块炙热的烙铁。
他的五官是冷的，眉如冷清的远山，眼若沉静的湖水，他的唇薄，所以不笑的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容易叫不熟悉他的人误以为他是个不好接触的人。
实际上……
姜茶看着他去柜台结账，带给自己一瓶从保温柜里拿出来的旺仔牛奶。
“拿着捂手。”顾方池言简意赅地说。
实际上他正义又热心，浑身充满了闪光点。
姜茶对于自己的眼光很满意，她想，自己第一次喜欢的人就该是这样优秀的人。
即使失败，她也不会觉得遗憾。喜欢一个优秀的人，本身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这是姜茶的爱情观。
“谢谢师兄。”
“不客气。”顾方池说：“不用这么客气。”
他特意放慢速度等她，装作不经意地说出实则蓄谋已久的想法：“你总是叫我师兄，太生疏了。”
他是师兄，应逐也是师兄。
顾方池想要一个特别的称呼。
“那叫什么？”
“叫名字，叫我顾方池。”顾方池说：“我也叫师妹的名字，可以吗？”
“当然。”姜茶说：“师兄也可以叫我茶茶或者小姜。”
“有人叫你姜姜吗？”
“好像没有。”
“那我叫你这个。”顾方池说：“特殊一点。”
暗恋时期的人总是会被对方的一句话搅乱一池春水，姜茶忘了说话，傻傻地说了一句：“哦。”
一直到坐上顾方池的汽车，姜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出了一场热汗。
她想，顾方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呢？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但她隐隐觉得，顾方池对她是特殊的。
车内放着缓和的音乐，掩盖两个人各自纷乱的心绪。
直到导航提醒：“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两个人才回过神来，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开错了方向，因为这不是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
顾方池的导航已经记住了姜茶住的地方，顾方池今天得感谢现代化科技，否则依据他今天因为爱情心烦意乱的头脑，在海都市绕上三圈都找不到正确的路。
姜茶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她差点把包忘在顾方池的车上，拿着手里的旺仔牛奶就要下车。
还是顾方池提醒她：“姜姜，你的包。”
“噢噢。”姜茶又被顾方池这句“姜姜”搞得心跳漏拍。
她看着他从驾驶座上下来，把包拎给自己，问：“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姜茶现在已经完全忘了在医院里发生的糟心事，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
顾方池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发消息给我。”
……
姜茶一直到回家，躺上床的时候，脑袋都是晕的。
她复盘今晚发生的事情，把顾方池说的每一句话掰开来细想，怕自己想少又怕自己想多。
最后她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顾方池单身这件事情。
“啊啊啊！”姜茶小声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柔软的枕头底下。
她要睡不着了，她要等眠眠醒来后第一时间找她商量拿个主意。
顾方池的情况和姜茶差不多，在姜茶以为他必定比自己云淡风轻的时候，实际他比姜茶更忐忑。
顾方池到家的时候，刚好梁承给他打电话，喊他出来喝酒。
顾方池看了一眼时间，不客气地问：“你在说什么？”
由于心情不错，顾方池今天的语气还算温和。
对面垂头丧气：“我失恋了。”
“？？？”
梁承没精打采地说：“就你知道的那个，上次你和姜茶逛街的时候，我们和你们在一条街。”
顾方池：“……”
顾方池提醒他：“你这是第九次了，有没有考虑下次换个人？”
梁承自知自己不成器，沉默不说话。
顾方池原本是不想管这破事，但是想到上次梁承喝进医院的事情，还是皱着眉头去了。
于是顾方池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梁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第九次了。
顾方池也不太想骂他了，只是问他：“需要法律援助吗？”
被同一个女人骗这么多次，顾方池不太好形容这种行为。
顾方池觉得，梁承这甚至不能算是恋爱，顶多算被骗。
梁承知道自己的毛病，苦笑：“免费吗？”
顾方池无情地道：“不免费。”
“那算了。”梁承闻到顾方池衣服上沾染的烤肉味，有些奇怪：“你刚吃夜宵了？”
顾方池这家伙近几年养生，不是说夜宵吃烤肉无异于慢性自杀吗？
“嗯。”顾方池大大方方承认：“刚才和姜茶一起吃的，她刚下班，心情不好。”
梁承有被秀到。
他不欲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便关心起好兄弟的感情进展：“那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顾方池简单概述。
梁承震惊：“所以你们这将近一个月就见了一次面？”
顾方池说：“她工作忙。”
梁承：“不是，你们这跟网恋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了，网恋起码还确定了关系，你们这还在玩猜谜语。”
顾方池说：“不是你让我不要操之过急的吗？”
梁承：“我只是让你不要急着表白，没让你一个月才见人家一次。”
“算了，你能去主动找别人也算是进步了……”
顾方池虚心求问：“所以接下来，我应该多约她出来？我问过了，她最近加班比较多。”
梁承：“你去找她啊，追人的人总得有点态度吧，她加班你就去给她送饭送花送关怀，你时间不是自由一点吗？”
梁承大约是自己感情失败，所以乐于指导他人感情，道：“那姜茶对你是什么想法？”
顾方池谨慎地回答：“应该不反感。”
“不反感是个什么说法？”
顾方池说：“大概就是她觉得我人不错，想给我介绍对象……”
梁承幸灾乐祸：“顾律师你小心点，万一人家给你发好人卡。”
顾方池也很郁闷：“我看上去是缺对象的人，需要她介绍吗？”
顾方池是宁缺毋滥的人，他学历长相在同龄人中都算上乘，家庭条件和自己的工作也都拿得出手，如果他自己想谈，就不会单身三十年。
梁承问：“那你是怎么回的？”
顾方池说：“我说我单身，但不用她介绍对象，我自己会追。”
“可以，这句话没问题。”梁承朝他竖起大拇指：“那你就继续追，目前看来，姜茶这个人是有点迟钝的，你继续温水煮青蛙，让她喜欢上你，再搞个大一点的告白仪式，我看就差不多了。”
梁承提醒他：“网上聊天都是虚的，一定要多多见面，你自身条件又不差，应该多多发挥脸的优势！”
顾方池陪着梁承在清吧坐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大事就准备走人。
结果梁承拉住他，“兄弟，帮个忙，你拿我电话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喝多了，让她来接我，行不行？”
顾方池俯视他三秒，深感梁承这个冤种是没救了。
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顾方池看在他刚为自己出主意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不为例。”
这种招数，也太掉价了。
顾方池现在还不知道，以后有他真香的那一天。
梁承谈了八次恋爱，但都是同一个人。顾方池知道这个人，但不太熟，也是到今天才看到她的真面目。
听说她是亓家的私生女，在梁承的描述里，她是一个备受欺凌的小可怜。
只是顾方池觉得按照梁承被骗的程度，不太像。
这是一个长相很温柔的女人，说话也很和声和气，与顾方池之前想得大不相同。
她和顾方池打了招呼，把梁承带走了。
顾方池冷眼看着上一秒还清醒，下一秒就装醉抓着女人的衣角不肯松手的梁承，心说这傻子难怪被骗，是送上门的。
毕竟亓六小姐能被亓家认回去，是因为她从梁承手里拿到了一项核心技术。
说“骗”好像也不太稳妥，毕竟这事是梁承白送上门的。
在这一刻，顾方池突然有些怀疑了，梁承给他出的方法，真的有用吗？
毕竟梁承自己的恋爱还没有谈明白。
但这种私人的事情，顾方池能问的人也不多。
顾律师头疼地揉了揉眉头，拿起桌上的手机准备回去。
也就在这时，家里的老父亲打来了电话，早上六点钟，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顾方池接了电话：“爸。”
恰巧服务员拿来pos机让他结账，梁承走得太快，忘了结账。
顾老父听到服务员的声音，在电话里一下子炸了：“你小子六点还不睡觉？你老子我一觉都睡醒了！”
……
“有事。”
“在酒吧有什么事？”顾老父怒了：“我就知道你在外面学坏了，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种地方鬼混！”
“你之前还说有喜欢的小姑娘想安定下来，是不是骗我的？”
顾方池很头疼，心知再不解释老父亲得提刀从姑苏杀过来，道：“没骗你，我请人家吃夜宵把人送回去，刚到家又接到了梁承的电话，他和他女朋友吵架了……”
顾老父将信将疑：“请吃了什么？”
“烧烤。”
“什么？”顾老父的音量一下子提高八个度：“我顾家穷成这个样子了？你就请人家吃烧烤？”
顾方池：“……”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不知道怎么解释。
顾老父问：“你不会是哄我的吧？哪有请小姑娘吃饭在凌晨的？”
顾方池：“她工作忙，之前都碰不上她时间。”
顾老父更狐疑了：“人家不会是没看上你吧？”
顾方池：“……”
论扎心，还得是亲爹。
其实顾方池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姜茶的迟钝，是因为她性格如此，还是对自己不感兴趣？
顾方池是个自信甚至于自负的人，却在爱情里充满担忧。他知道自己的条件还算不错，却怕姜茶并不看中自己有的这些条件。
顾方池挂了老父亲的电话，末了说一句：“您还是念着我点好吧。就算我自己喜欢的这个我追不上，我也不会同意家里的安排的。”
“那你想干什么？”
“建设美丽中国。”顾方池说。
相同的话，姜茶也对损友说了一遍。
姜茶第二天没上班，大约是因为昨日加班太晚，李兰给她和孙嫣放了一天假。
不过孙嫣在微信上是这么推断的：［咱们之前又不是没加过班，第二天也没见放假，我觉得是昨晚孕妇的事情……可能是家属来闹了……］
但这也不是姜茶能影响的事情了。
姜茶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苏眠。
苏眠听完她复述完和顾方池的对话，陷入沉思。
姜茶忐忑不安：“眠眠，你说，我这样直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显得我过于刻意了？他会不会看出来我的想法？”
“是有点。”苏眠说：“你可以委婉点。”
“怎么说？”
“比如说‘师兄，这么晚了我和你在这吃饭，你女朋友会不会介意啊’……”
姜茶：“……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更刻意了。”
“那没办法。”苏眠说：“你要搞清楚他有没有女朋友，又和他没有其他共同好友，其实直接问也是对的。”
“我觉得……”姜寡王浅浅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我是觉得，我和他聊天，吃饭，其实有点超出正常男女朋友的范围了，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如果他有女朋友还这么做，我会觉得他人品不行。”
姜茶双手捧脸，叹气：“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问出来的，问出来就太明显了。”
“nonono……”苏眠说：“你不知道现在有些男生，会故意隐瞒自己有对象的事，却还喜欢和别人做暧昧的事情，女生不好意思直接问，以为已经进去了谈恋爱的正常程序，到后来发现真相去质问他，男生还有理由说‘你又没问’‘我们不是普通朋友’……”
“所以你问是对的，起码问了之后你再做什么事情是过了明路的，不至于在决定追人之后，发现别人已经有了对象，然后莫名其妙被三了。”
姜茶稍稍定心：“那你说顾方池什么想法？”她又问了一遍：“他会不会看出我的用意？”
苏眠劝她想开些：“你要追人，最后他肯定是要知道的，只是别让他知道的那么早，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只要你没亲口说你喜欢他，他就不算知道。”
姜茶：“？”这算什么新套路？
苏眠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和男人学的。”
美好的假期只有一天，姜茶在白捡一个休息后被通知，她得在周末加班。
姜茶：毁灭吧。
然后她悲痛地去找顾方池：［对不起，周末请你吃的饭要爽约了，我要加班。］
顾方池：［没事，我也要加班。］
姜茶当时是在办公室走廊给顾方池发的消息，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准备去干活，却听到有人在转角处窃窃私语。
“你说姜茶是不是跟谁，谁倒霉？她上一个跟着王凤红，王凤红现在去坐门诊了；现在跟着李兰，李兰又牵扯到了……”
“我感觉这次的家属比上次的好说话一点，应该不会闹吧？”
“谁知道呢？上次的家属在没出事之前不也很好说话吗？你看一出了事那个嘴脸，哼。”
“不会，李兰也要去坐门诊了吧？那下一个带姜茶的可要小心一点。”
姜茶只当听不见，她知道大家都有各自的八卦点，也未必是针对她有什么恶意。
然而孙嫣却帮她出了头：“你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产科这种事情还少吗？只要在产科干活，干得够久，谁不会被牵扯到这种事情？和姜茶有什么关系？”
那两人闭嘴，默默溜了。
孙嫣回头，看着震惊的姜茶，道：“我可没帮你说话，只是免得他们碎嘴到我身上，毕竟我和你也算一批的。”
产科的科室氛围其实有些不好，或许是跟其工作性质有关，这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尖酸刻薄，即使偶尔有一两个好的，也得随波逐流。
不过哪有那么多好的坏的，大部分人都是干自己的活，明哲保身，偶尔再议论一些和自己无关的八卦。
孙嫣看姜茶没说话，甚至安慰了她一句：“李兰和王凤红不同，她有关系，估计没事。再说了，不是还有新来的医疗顾问吗？”
是的，新医疗顾问·顾方池又来产科干活了。
鉴于他多次出现，他也成了新的八卦中心。
“我听说律师接案子最赚钱的是经济案件，医疗案件不怎么赚钱……”
“那肯定的，一般有医疗纠纷的病人都没什么钱，哪里有一些刑事案件赚钱……”
“不是说医疗律师也可以帮人打违约官司吗？就规培，离职什么的……”
“那可以，要不然找顾律师加个联系方式吧，这个破班说不定我哪天就不想上了。”
“我觉得人家看不上你那两个钱，听说律师都不愿意接这种钱少的案子。而且顾律师现在也算帮医院干活，哪里愿意跟医院打擂台？”
姜茶无意路过，却忍不住想到了黄姝离职的事情。
她觉得她们说的不对，忍不住帮顾方池辩驳几句：“顾律师面冷心热，而且他从前也是医生，肯定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他不是那种掉进钱眼里的人。”
当时顾方池站在门口，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姜茶认认真真地为他说话，心情很是复杂。
原来他在师妹的心中的形象这样高尚，但其实他也有私心。
“有人来了。”同伴提醒姜茶。
姜茶兀地回头，看见个头几乎顶门的高大男人，朝她点头：“姜……医生。”
因为在公众场合，所以又换了正式称呼。
姜茶心里想的却是：原来大家加的是同一场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