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朝他们淬了一口唾沫,骂:“一丘之貉!”
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思想老旧,认为尸检极大地违背人伦。
可是儿子说,要做鉴定才能拿到钱。
老太太重男轻女,什么都听儿子的。可她真到了这里,又觉得浑身像刺扎一样不舒服。
儿子让她不要来,可她也不知怎的,就想来看看这个女儿。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丈夫来海都市打工,后来把儿子接到身边,却把女儿扔在老家。
所以老太太没怎么养过女儿,对她的感情也有限。
再后来张盼高中辍学,也来海都市打工,打工的过程中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就结婚了。
张盼结婚的时候,老太太要了不少彩礼,导致张盼的婆家很看不起她。
张盼的婆婆说:“我们本地的小姑娘从来不要彩礼,彩礼都是穷地方的陋习!”
其实老太太也看不上张盼的丈夫,说:“不过就是有个海都市的户口,一家子住在乡下,穷鬼一个,讨不到本地的老婆,我家张盼配他足足有余,还亏了呢!”
张盼在其中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母亲,却没有换得她片刻的温情。
直到她死后,她的母亲好像才突然意识到有这么个女儿。
可是那可怜的母女亲情比不上儿子的彩礼重要,老太太只是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就同意了来闹事的做法。
司法鉴定中心冰冷得像一座现代化陵墓,让老太太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旁人也会骂她狠心?在旁人眼里,她为了儿子,都不愿让女儿干干净净地走。
车上坐着的小姑娘与女儿年龄相仿,可她打扮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老太太心里很不服气,如果不是因为她没有钱,她也愿意好好对张盼的,当时她和丈夫的条件也有限,没办法把两个孩子同时带在身边。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张盼好像也问她:[妈,你有想过后来回来接我吗?]
还有张盼怀孕的时候,难得地和她倾诉:[妈,我不想吃我婆婆送来的那些汤,我闻了就想吐。]
[我都不知道那些汤是什么东西,她非得逼我喝。]
当时老太太想着儿子的婚事如何着落,对待女儿的态度极其敷衍:[女人都是这样的,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你婆婆让你喝你就喝呗,反正也是对你好,你妈我之前也喝过。]
是一些所谓的土方子,所谓的生男秘诀。
老太太在那一刻脸色变得煞白,她突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隔壁家的媳妇因为生产大出血死了。
娘家哥哥来闹,说婆婆给媳妇吃了有害的东西。
所以她的张盼,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老太太在原地呆滞住了,她漆黑浑浊的瞳孔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顾方池不欲和这老太太浪费时间,道:“我看老太太并不适合进去,还是让她留在外面。”
解剖场面太血腥,万一老太太受不住晕过去了,又是一口大黑锅扣在医院头上。
“不!”老太太反应激烈:“我得进去!”
张盼哥哥有些不耐:“妈,你进去做什么?里头那么血腥,你要是晕了,我还得照顾你……”
可老太太坚持,道:“我在屠宰场工作,杀猪杀牛又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我见的多了,我完全受得住!”
就算是好脾气如姜茶,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有谁会把自己的女儿比成猪和牛?这两者能一样吗?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老太太惨白着一张脸看完了大半程,反倒是张盼的哥哥在一开始就冲出去吐了。
张盼的遗体在冷冻柜躺了一个月。
尸体因为脱水,导致眼睑、口唇、指甲等出现皮革样化。
张盼的眼睑及皮肤,还有口唇的颜色变成了褐黄色,眼球也干瘪塌陷。
验尸房很冷,这里充斥着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这个味道姜茶并不陌生,因为她曾在上局解课的时候闻到过。
但是这里的福尔马林要比局解课上的味道浓烈上1000倍。
这种刺激性的气味会让眼睛又酸又胀,忍不住流泪,像洋葱汁滴进眼睛,甚至皮肤也会有一种火辣的痛感。
冰冷的铁桌子上有一个黑色塑胶袋,里面装的就是张盼的尸体。
后来医务人员把塑胶袋打开来,把尸体取出来。
姜茶恰好对上了张盼的眼睛,她的眼睛呈半睁开状态,手指干瘪,指甲很长,像是人死后尸体还在继续生长,其实那只是手指皮肤软组织干瘪皮革样化导致。
姜茶眨了一下眼睛,灼热的眼泪落下来,她现在满眼通红,像一只红眼睛兔子。
“还好吧?”顾方池投来视线,有种微妙的关切,“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出去吧。”
姜茶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她还和张盼说过话。
张盼问她是不是这里的新医生,问她今年多大,在得知姜茶只有25岁后,张盼不无羡慕地说了一句:“真好,你真厉害。”
后来有法医进来解剖,他们手法娴熟的剖开五脏六腑,所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充斥着这间冰冷的验尸房。
张盼的哥哥甚至没有呆得住三分钟,捂着嘴跑出去吐了。
姜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虽然来之前做了心理准备,但并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要比想象中更考验人。
姜茶从余光里瞥见老太太一动不动的站着,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这里的时间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太太出去的时候身上的那股劲已经散了,不再像来时那样怨毒。
张盼的哥哥见他们出来,第1个关心的是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却被母亲按着锤了一下。
老太太的声音里似乎有种痛悔,不知说给谁听:“那是你妹妹啊——”
对此,旁边的人都沉默不语。
无论是医院还是司法鉴定中心见过太多家庭伦理纠纷,所以他们深知不要干涉他人家事。
母亲态度的转变让张盼哥哥很是错愕,他本想说些什么,瞧见旁边站着的姜茶和顾方池,又把话憋了回去。
等到今天的程序走完,家属自行离开,姜茶也准备打车回去。
她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感觉有人从身后走来,她回头,瞧见了顾方池。
大约是因为今天要来走程序,顾方池穿的很正式,里面是一件板正的白衬衫,外面是一件深灰色西装,他个高肩宽,修身的西装下蕴藏着一种磅礴的力量感。
看顾方池的脸觉得他是个文化人,可看他的身材又觉得他像四肢发达的打铁匠。
难道这就是一日为骨科人,终身为骨科人?
正当姜茶胡思乱想着,顾方池垂眼看她,问:“吃饭了吗?”
姜茶:“?”
顾方池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但他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地改了口:“师兄请你吃饭。”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