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场上所有目光看向祈简,夏柠也倏忽抬起头望向他,祈简怔楞之下, 下意识看向夏柠, 两人视线相对, 眸光相汇,虽只是短短一息, 看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格外关注祈简反应的华阳眼里,心下就是一跳。
祈简很快收回视线, 仿若不经意朝对面扫视一眼,因华阳和夏柠的座位相距不远, 好些人以为他看的是华阳, 但华阳却清楚地知道他看的并不是她。
她顺着祈简的目光看过去, 分不清他看的是自己的四妹五妹,还是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昭宁公主,但昭宁公主此时微垂着头, 并未回视那边, 倒是自家四妹五妹,一副紧张急切的神情看着祈简。
暂且压下心中惊疑,华阳脸上的喜意多少透了出来,方才那些可能是她胡思乱想了,但父王当场欲为她和祈简赐婚,这事可是实打实的。
祈简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坐在下首的好些郎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羡慕嫉妒起祈简的好运和赵王对他的看重。
要说身份, 席上这么多王孙公子,比祈简身份高贵或和他相当的人一点不少,甚至祈简身后没有故国可依,没有势力可靠,说是公子,他也只面貌和唬人的身份拿得出手一点。
这样一个人,赵王缘何要将尊贵的嫡女许配给他!
夏玉稼也和众人一样等着祈简的反应,在他看来,祈简应是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只要这人不是傻子,就该明白这门婚事对他的益处相当大了。
只是他多少还有些担心夏柠,于是目光在祈简和自家王妹之间徘徊流连。
祈简肃然站立,博袖玄衣郎朗若仙,他双臂微拢,双手抱拳向赵王行了一礼,而后恭声回道:“谢王上厚爱,只是简身体孱弱,素来多病,前些日子巫医曾为简诊治,言简脉息凝滞,恐日后有碍子嗣,如此,简不敢承王上美意,耽误公主年华,还请王上为公主另择良婿。”
哗地一下,祁简话音落地,场上便起了议论之声,男子都要脸面,便是身体不好,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今后子嗣艰难,祈简这话一出,简直将自己放在了风口浪尖上,就连赵王都一脸诧异地看向他,身上的酒意顿时清醒许多。
“可是医师诊错了?”华阳下意识问了一句,话一出口,王后犀利的目光便瞪了过来,祈简的身体向来不怎么好,这点她是知道的,尤其最近三天两头地缠绵病榻,但要说他的身体差到了有碍子嗣这一步,她还真没听说,但此事若是真的,这桩婚事便不能成了。
她好好的闺女,赵国的嫡公主,不该嫁给这么一个病秧子,以前是顾虑到女儿喜欢祈简,王上看重他,王后自己也觉得祁简其人朗月清风一派温雅,配起华阳来恰是正好,可偏偏他的身子不利子嗣,这一点,便将其他的优点都抵消了。
华阳神情凛然,刻意忽略掉周遭探量的目光,一意看向祈简,祈简面上浮起苦笑,对华阳拱手道:“此事千真万确,简何苦拿此事说笑,实在是简这些年吃过的药太多,各种药性积累,一朝爆发,才对子嗣有碍,公主厚爱简自是知晓,但恕简直言,公主您值得更好的郎君。”
华阳见祈简神情失落,想说自己并不在乎子嗣,只要能嫁给他就好,但王后却在她开口之前厉声唤她道:“华阳!”
华阳回首,被自己母后凌厉的目光看得一缩,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见女儿被自己镇住,王后缓缓语气,声音柔和安抚她道:“好了,你的婚事我和你父王自有计较,你不要掺和这些。”
听了祈简所言,赵王心头也有些犹豫,他甚至怀疑祁简所说不实,他的脉案,为他诊治的医师,赵王都了然于心,之前也没听人报上来说他的身子不利子嗣,这样想着,赵王便伸手做了个朝下压的动作,示意祈简坐下,然后道:“既如此,此事便容后再说。”
祈简应声坐下,浑然不顾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只端起桌上的铜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状似无意扫过对面。
夏柠倚在桌案上,手肘贴着案面,手掌撑着下巴,另一手拿着一只青铜酒樽来回摇晃,仿若方才发生的所有事都和她无关,倒是她旁边的四公主和五公主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小声说些什么,还时不时看祈简一眼。
其他人的反应和梁帆两人差不太多,就连夏玉稼也不时看祁简两眼,实在是他方才所言让人瞠目,祁简这事一出,接下来的舞乐表演便不那么吸引人了,就连曹月琳蔡思思等人上场抚琴起舞,也没能唤起大家的兴致。
茗城之中,喜爱祈简的人有多少,看不惯他的人只多不少,尤其同龄的郎君们,男人之间下意识你来我往的争斗更加直白和残酷,祈简的出现,和他那副天人般的样貌,的确引得全城女郎们痴狂,但同时也招来了不少郎君厌恶,面上大家一派祥和,但背地里,盼着他倒霉的人比比皆是。
以往他没什么话柄落下,周身也没什么可攻讧的,但这次不同,这次是他自己将话柄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这就怪不得旁人了。
夏玉稼眼神犹疑地扫过祈简,旁边的曹繁撞撞他的肩膀,不解地问他:“你说阿简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一个大丈夫,怎能将不利子嗣的事放到台面上说,先不论此事真假,便是不想应许赵王提出的婚事,找什么借口不比说这个好啊,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夏玉稼没说话,他也搞不懂祈简心里的想法,只是祈简方才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他倒要庆幸他和自家王妹断得早了。
夏柠面上装作万事不理的样子,实则心中也在思忖祁简方才所言,她慢吞吞地插起一块炙鹿肉塞进嘴里,心里想着祈简该不会真的不利子嗣吧,这样的话,她的孩子还好怀吗?
晚上的宴饮在一片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月上中天,席散人散,夏柠带着侍女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一脸的心不在焉。
“公主留步!”后面突然传来一句男子的呼声。
夏柠回头,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可不正是六公子梁珐,梁珐见夏柠回首,立时便大步走了过来,夏柠只得浮起一个假兮兮的浅笑,对梁珐道:“公子找我?”
梁珐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看着夏柠:“昨日跟公主约好了帮我挑选母妃生辰礼物的事,不知公主两日后可有时间?若公主两日后有空闲,我便让人去府上接您。”
来来往往都是人,夏柠不想跟梁珐多作纠缠,便一口应了下来,打发走他,她继续往自己的营帐走去,怎料刚走到营帐边缘,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便一把揽着她,一道进了她的营帐。
“干什么!”夏柠被吓了一跳,仰首才发现揽着她的人是祈简,她顿时挣开他的束缚,离他两步远。
跟在她身后的小云和阿梅被临远使人拦着,一时进不来,也不敢闹出大动静,夏柠美目微嗔瞪着祈简,没好气对他道:“公子是做贼吗?!怎可随意进出女儿家的闺帐?”
祈简却没答她的话,反而又一次走近她,认真对她道:“刚刚梁珐和你说了什么?他不是个好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夏柠当然知道梁珐不是个好人,但祈简这话分明是好意,却被他说得像威胁一样,她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了,于是下意识顶他道:“公子说人家不是好人,那你就是吗?我看你还未必比得过人家呢,最起码人家可不会失礼到闯进女郎的营帐里。”
听了夏柠这话,祈简脸上神色不佳,一把拉着夏柠的手腕,迫她贴近自己,道:“别跟我赌气,梁珐背地里真不是个好人,我是为了你好。”
夏柠故意跟他嘴硬,仰首看着他的眼睛,“谁跟你赌气了,咱俩之间可没什么关系了,我现在是公子显的未婚妻,你这么大大咧咧地到我的营帐里来,怕是不太合适吧。”
祈简眼眸沉凝地看着夏柠,忽而在她颊上重重捏了一把,像是惩罚一样,“不是说了不会让你嫁给梁显,怎么,不信我?”
夏柠瞪他,扯下他捏在她脸上的手,“信你?你还好意思让我信你?不要你假好心,我会嫁给公子显的!”
祈简自然当她说的是气话,夏柠却没跟他开玩笑,只她也没继续说下去,既被祈简拉着不能挣开,她索性卸了劲道,故意问他:“你方才拒了赵王的赐婚,说的理由可是真的?你的身子真的有碍子嗣?”
说着,她竟往祈简的下三路看去,祈简一时黑了脸,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夏柠眼神中挑衅的意味浓郁,祈简被她气笑了,直接道:“怎么,你是想和我试试?”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