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思冥想好半天,第二日,王后让人叫来了她的女儿朝华。
朝华生来便是王室贵女,纪王姬妾众多,却唯有朝华这一个女儿,且她还是王后所出,自然而然,地位比其他几个庶出的公子更显尊贵。
纪王也向来疼宠这个女儿,平日里对她赏赐颇多,尤其近日和赵国缔结婚盟之后,纪王心里对女儿生出些许悔愧之情,于是对她越发百依百顺。
这时,若让朝华以情动人,说服纪王接受两个宫外的女儿,想必容易一些。
“母后,宫人说您找我!”
没有通禀,朝华便带着侍女急匆匆冲进殿内,她已满十三,是四月的生辰,过不了几月便要十四岁了。
因自幼出生尊贵,长辈娇宠,她的脾气颇有些骄纵任性,行事说话总有些冒失,宛然一个无忧无虑没长大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个,纪王后越发不放心女儿嫁与公子显,这会儿她眼神爱怜地看着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女儿,不由嘴上嗔怪两句,道:“慢着点儿,后面也没人追你,怎么跑起来疯疯张张的,哪还有一点纪国王女的样子。”
朝华梳着双髻,发髻两边分别簪了一朵新鲜的腊梅,额上有一块垂坠在中间的红玉,珠链盘绕在发间,耳际挂着一对金丝嵌成的耳珰,一身紫色襦裙上面披着一件品相极好的白色狐裘,整张脸白生生的,虽不说十分貌美,可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郎。
纪王年轻时便是个长得好的,王后虽不说貌美绝伦,可到底气质雍容,举止娴雅,他们生出的孩子必然没有丑的。
“哎呀母后,我这不是听您找我吗?就难免着急了些,您身体好些了吗?今日的药可吃了?”朝华说着便坐到榻上,紧挨着纪王后,将脸贴在她颈侧,整个人在她怀里扭动撒娇。
纪王后摸摸女儿柔顺的长发,让伺候在旁的侍女全都出去,然后搂着女儿的肩道:“母后身体没事,你不必担心,倒是你,我可听你宫里伺候的从人说了,你最近都没有好生用饭,是不是?”
朝华撅起嘴,怏怏道:“还不是父王那些碎嘴的夫人和美人们,不仅她们,连着宫里不少人都笑话我呢,说我及笄后就要嫁去赵国了,可惜嫁的不是赵王后所生的大王子,而是一介歌姬生的四王子,她们还说四王子生性放荡,喜好女色,如今府上已经养着几十个来自各国的美人了。
母后,我不想嫁去赵国,我怕!四王子定不会喜欢我的,我也不想嫁给他!您不是说有办法阻止这桩婚事吗?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朝华说着说着,哭声便出来了,纪王后心疼地把她搂紧,安抚道:“别急,别急,母后已经想到办法了,定不会让你嫁给公子显的,你放心好了,一切交给母后便是。”
朝华闻言仰起头,用帕子拭了拭眼泪,问道:“什么办法啊?真能阻止这桩婚事吗?”
她虽被娇惯过了些,可到底出身王室,知道纪国势弱,赵国势强,两国的婚盟关系重大,不是说能取消便能取消的。
正好这事要找朝华帮忙说给纪王,为了让女儿好好配合,王后便将此间的前因后果悉数告知给她。
“母后您说什么?父王宫外还有两个女儿?”朝华闻言大惊。
“是啊,丹奴亲自去接回来的,如今两人已经入住阴家别院,其中一女据说生得貌美若仙,将她名声宣扬出去,或可诱得公子显求娶,毕竟婚书上只写了纪国王女,若纪国共有三个王女,联姻的事或许就有变数。”
届时不论买通公子显府上的从人,或是诱导商人前往赵国宣扬此女美名,皆可行之。
“可是,可是,可是让她们替我嫁去赵国,嫁给公子显,她们会愿意吗?”朝华语气犹豫,面色踌躇。
纪王后:“这有什么!她们本是歌姬舞姬之女,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我让丹奴找到她们,她们今后的日子多半是在富贵人家当个玩意儿,跟货物似的流转在不同贵人府上,如今她们可算是一步登天了,有了纪国王女这个身份,便是嫁给公子显,也是她们一辈子求不得的机缘。”
也是啊,嫁给一国公子,总比流落到当歌姬舞姬来得好吧,朝华听了母后的话暗自想到。
虽然心里仍有些犹豫,可她真的不想嫁给公子显,如此,便只能牺牲她们了。
朝华:“那是要接她们回宫吗?父王那里怎么说?”若是再多两位姐妹,她便不是纪国唯一的王女了。
纪王后拉着她的手道:“这事还得你去说,王上素来疼爱你,且赵国刚定下婚事就使人前来借粮,他心里想必也不舒坦,你去了,好生安慰他一番,然后便这般说……”
殷切叮嘱女儿一番后,纪王后便让人送她出去,朝华走出章华宫,在台阶前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往父王所住的阳泉宫走去。
阳泉宫是整个宫城地势最高的地方,宫殿包括朝上议事的大殿和王上的起居处事之所,纪王除了去后宫过夜,余下时间大多待在这里。
今日是小朝会,纪王夏练正和一应重臣商量赵国遣使借粮一事,众人对于是否答应此事争论不休,好久都没个结果出来。
“太宰,你如何看待此事?”纪王目光看向阴桓,这老家伙进来一句话不说,只听着两拨人互相辩驳,可若真要借粮给赵国,多半还要靠阴家,阴桓的想法至关重要。
阴桓垂着的头微微抬起,脸上纹路一条条的,只眼神特别锐利地掠过殿上众人,而后道:“启禀王上,赵国使臣称赵地镛城一带大旱,粮种几乎颗粒无收,可据臣所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镛城是遭了灾,可情况并不像赵王国书中说得那般严重,臣以为,这粮种不该出借,我纪国去岁也有不少地方遭了天灾,我们自己的子民尚且不能温饱,遑论拿出大笔粮食去救济他国。
况且此事一开先例,难保赵国今后不会借着姻亲之名索要其他利益,故,臣以为,此粮不可借!此例不可开!”
阴桓这话一出,殿内霎时一静,纪王也是一愣,他虽预感阴桓不会轻易答应此事,可未料他竟拒绝得这般干脆,毕竟赵国势强,两国又刚结了婚盟,这样回绝赵国,到底不太好吧。
可也正如阴桓所说,若开此先例,赵国今后故技重施又该如何?
果然,殿上其他人又开始议论纷纷,纪国大将军范疆一力支持阴桓,认为不该借粮给赵国,他在殿上放言,说此举乃损己肥他之行,赵国名义上是借,实际上真的会还回来吗?
这粮食一旦借出去了,便就有去无回了。
且据他所知,赵国最近调遣兵将动作颇大,说是别有图谋也未可知,按赵国军备和粮种储备来说,何至于向纪国借粮。
他所思所想固然没错,可殿上其他人却另有计较,范疆语毕,纪国司空司寇几人便站了出来,口口声声劝纪王三思。
“王上,我纪国国土狭小,却临四国边境,燕、邹、齐、魏四国实力均盛于纪,若我们不是和赵国交好,这四国铁骑早已踏上纪国国土,故臣等恳请王上三思,当下我们需借势于赵,赵国想要回报也是正常,且赵纪婚盟已成,纪国若真的严词拒绝此事,只怕两国关系不复当初。
当然,范将军忧虑也在情理之中,赵人借粮一事,不能由着他们所说,我们还需细细商议才是!”
纪王闻言轻揉额头,很是苦恼的样子,这事实在有些难办,两拨人说得都有道理,可又都拿不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只一味在这里争辩,如此下去,只怕依然没有结果。
就在此时,寺人走近他轻声禀告,说朝华公主过来了,此时正在偏殿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