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陪宋湘一起上了马车。
她必须要去。一是徐简的伤势不明, 万一重了,宋湘一个人可能会吓到。二则宋湘显然对徐简有情,越是这样越容易露出痕迹被人察觉进而传出闲言碎语, 于宋湘的名声不利,虞宁初跟在身边,能帮忙提醒或遮掩一二。
两人是姑嫂更是相交多年的好姐妹,宋湘考虑不周的地方, 虞宁初得替她想着。
特意叮嘱车夫不用走太快, 坐好了,虞宁初看向宋湘。
宋湘低头坐着,一双小手不停地拧着帕子。
虞宁初拉住她的手,轻声道:“阿湘,都这个时候了, 你就不要瞒我了,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小徐大人对你那么好, 又是改图又是出银子的, 你怎么又气上他了?”
宋湘并非扭捏之人,徐简的腿伤让她冷静了很多, 闷声道:“他对我好, 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罢了,明日一放中秋假, 他就要去相看旁人。你说说, 他真看上别人, 我便错过他了, 即便他没看上, 他明明已经见过我了还要去相看别的闺秀,也足以说明他对我无意。”
哥哥对嫂子就是一见钟情,曹坚对明岚也差不多,怎么她有了救命之恩在前,都迷不住徐简?
这么一想,宋湘更郁闷了。
虞宁初听了,就以为徐简真的故意提及他与顺安伯府的相看之约来委婉拒绝宋湘,登时也替宋湘难受起来。
她试着安慰宋湘:“也许,小徐大人虽然对你有意,却碍于你的公主身份不敢高攀吧。”
宋湘抿抿嘴,徐简那家伙,好像是很怕她。
怕不怕又如何呢,他都要去相看别人了。
宋湘是个很干脆的人,回想昨日自己做的傻事,嫂子明明想关心她却被她气走了,宋湘就抱住虞宁初,哼着道:“随便他去相看吧,我也只是仰慕他的才学罢了,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人。阿芜,这两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他在我的府里受的伤,我才要去看看,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与他再无干系,你跟哥哥也不用再替我担心了,下个月我就搬到公主府住。”
虞宁初不满道:“既然不着急嫁人,为何急着搬出来?”
宋湘哼哼道:“当然是不想在你跟哥哥面前碍眼,你不用急着辩解,每次咱们仨一起吃晚饭,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当然也不是你们俩故意挤兑我,反正咱们仨在一起的时候怪怪的,跟我幻想的不一样。打个比方吧,如果让你去宁国公府住,天天夹在明岚与曹坚中间,你自在吗?”
虞宁初设想了一下,肯定会不自在,于是她也就明白宋湘的意思了。
宋湘笑道:“你不用多想,公主府那么好,我一个人住多逍遥快活呢,你若想我了,就搬过来小住几日,咱们只撇掉哥哥。”
虞宁初回想婚后这些晚上宋池的各种纠缠,只怕她才在公主府住一晚,隔日宋池就要来接她回去。
宋湘的开朗让车内的气氛轻松多了。
马车到了公主府,宋湘、虞宁初相继下车。
徐简是在需要铺砖的一处偏院受的伤,随从本想背他去医馆诊治,徐简非要留在原地盯着工匠们继续铺砖。
宋湘还没傻到跑去工地上看他,命侍卫去传人。
得知公主来了,徐简老老实实地叫随从背他过来,到了前院,再拍拍随从的肩膀想要下去。
随从:“您左边小腿都肿了,还能走路?”
徐简:“你扶着我,总不能在公主面前失礼。”背过去成何体统?
随从就把人放下来,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崭新的公主府客厅,宋湘与虞宁初并肩而坐,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就见徐简一手让随从扶着,单脚跳了过来,好不狼狈。
她默默地想,这种没出息的男人,不要也罢,不值得她喜欢。
徐简倒是没料到端王妃也来了,挥挥手叫随从先退下,他一手撑着门板,一边朝两位贵人行礼:“不知王妃、公主驾到,有何吩咐?”
随从在外面听到这句,面露不解,明明是大人一受伤,就赶紧叫他递消息给公主去的,那么公主王妃过来,自然是探望大人的伤势嘛。
虞宁初刚要关怀一下徐简,宋湘已经冷冷开口:“听说徐大人受伤了,伤得如何,该不会耽误公主府的完工吧?”
冷冰冰的话,如一盆冷水让徐简的心凉了半截。
昨日离开端王府后,他满脑都是公主的那句“既然徐大人已经佳人有约,你我之间便避嫌吧”。
想了一整日,天黑了躺在床上,徐简还在想。
他根本不想去相看什么伯府千金,更不想因为这种事再也见不到公主,他还欠了公主的救命之恩,他还答应过要协助公主写话本子,他想看看公主写的话本子,想再见见公主,即便公主只是要他帮忙,对他并没有别的想法。
明明知道的事,亲耳听公主只关心工期对他的腿伤漠不在意,徐简仍然仿佛大冬天里又被人泼了一桶水。
“公主放心,公主府一定会准时交付到您手上。”低着头,徐简恭敬地道。
宋湘看向他虚抬的左腿,红唇紧抿。
这时,一个侍卫也把郎中请来了。
虞宁初知道宋湘很在乎徐简的伤,便开口让珊瑚把郎中领过来,她与宋湘先避到侧室。
宋湘躲在门帘后偷看。
郎中让徐简坐下,卷起裤腿,徐简担心地看向门帘这边,宋湘避了一下,可她已经看到徐简红肿的小腿了。
过了一会儿,郎中有了诊断结果,说徐简只是皮肉红肿,没有伤到骨头,修养几日就好。
郎中退下后,虞宁初与宋湘再走了出来。
宋湘淡漠地看了徐简一眼:“既然徐大人没有大碍,公主府我就继续交给你了,嫂子,咱们走吧。”
她牵着虞宁初的手往前,跨出门槛之际,忽听身后那人忐忑道:“公主留步,下官有事想单独禀报公主。”
宋湘心头一跳,虞宁初已经识趣地跨了出去,且没有打算偷听。
宋湘退回两步,面对门外道:“有话便说吧。”
徐简无声苦笑,看着她的裙摆道:“下官欠了公主的恩情,还是想协助公主写完您的话本,避嫌之事,请公主不必担心,今晚下官便会以腿伤为由,请家母退了与女方家里的相看,且下官保证,公主的话本完成之前,下官绝不会再应下其他相看之约。”
宋湘又酸又气:“说得好像是我逼你拒绝人家姑娘……”
徐简:“不是,是下官自己毁约,与公主无关,下官根本不认识那位姑娘,纯粹是被家母催急了才随口应下,本就失了诚意,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公主切勿自责。”
宋湘偏头,看着他道:“你轻易应了,又轻易毁约,就不怕坏了名声,以后再也没有名门闺秀愿意嫁你?”
徐简深深地低着头:“无人愿嫁也无碍,下官原也不急,感情之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强求不来。”
宋湘心情复杂,她该高兴徐简不会去相看了,可想到要因为自己害一位闺秀被徐简毁约,她的良心就过意不去。
“不必那么麻烦,你只管去赴约吧,我会重新安排一个无需避嫌的差事,让你报恩。”
宋湘微微仰着脸道,说完就要离开。
“即便如此,下官还是会毁了这场中秋之约,不见任何女子。”
无论她想不想听在不在意,徐简都将心之所想说了出来。
宋湘脚步一顿,怔怔地问他:“为何?”
徐简低着头:“下官说了,下官根本不认识那位姑娘,本就无意。”
宋湘:“也许你见了她,就会喜欢了。”
徐简:“不会。”
宋湘:“你都没见过,怎么如此肯定?”
徐简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恳请道:“下官别无长处,除了监管园林修建便是写书,还请公主赐还书稿,以全下官报答之心。”
宋湘定定地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男人。
为了帮她写书不惜背信弃义,真的只是想报恩吗?
短短两日,宋湘已经受够了猜来猜去的煎熬,再也不想对着一卷舆图患得患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都没见过那位闺秀,为何就敢笃定不会喜欢?”宋湘彻底转过来,像审问犯人一样问道。
徐简被这种气势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忘了左腿肿痛,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朝下倒去。
宋湘急得来拉他,可她低估了徐简的重量,他虽然一副书生气度,却是个高个子。
两声闷响,先是徐简仰面摔倒在地,跟着就是宋湘被他所带,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怀里。
脚痛胸也痛,徐简疼得直吸气。
宋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见到的就是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也心疼也生气,宋湘站好了,再来扶他,小声抱怨道:“问你话你就说,躲什么?”
徐简只管低着头,不敢回答。
他越这样宋湘就越气,豁出去道:“好,我换个问题问你,如果,如果你要相看的那个闺秀是我,你会喜欢吗?”
徐简的脸,刷的红了,一直蔓延到脖子。
宋湘若再看不出他的心意,便要成傻子了。
刹那间,所有的阴霾都散去,她喜笑颜开,又升起戏弄他的兴致来:“好你个徐简,还不快如实招来,究竟是何时对本公主生了僭越之心?”
徐简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却一点都摸不准公主是如何想的,只当公主真的动怒了,扑通跪了下去:“下官该死,下官……”
还没说完,就被宋湘抓住一边胳膊使劲儿提了起来。
徐简忍着腿痛保持平衡,想看她又不敢看,仍是歪着脑袋。
宋湘烦死了他这样,拧着他一边耳朵道:“最后一次,你到底是何时喜欢我的?”
耳朵是真疼啊,徐简一边吸气一边结结巴巴道:“是,是,下官也说不清,只是昨夜彻夜难眠,一想到会再也见不到公主,就,就想出自伤的办法,好拒了中秋夜的相看。”
宋湘这才明白,他连腿伤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苦肉计。
“看不出来啊,你胆子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宋湘松开他的耳朵,从头到脚又将徐简打量了一遍。
徐简还是想跪下,又怕重新被公主提起来,便只低着头。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宋湘反而越看越喜欢,满意道:“行了,你先把相看的事处理好了,中秋假后我再过来找你谈话本。”
这一次,宋湘真的走了,脚步轻快,哪怕被虞宁初用眼神揶揄也浑不在意。
客厅里,徐简扶着窗户艰难腾挪到门前,望着公主健步如飞的背影,心中鼓点杂乱。
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知道他有了僭越之心,还要与他谈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