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馥馥, 漏壶迢迢,麝香消弥,绣帘掩春光。
殿外太监报时的声响叫李妩从昏昏沉沉中觅得一丝清醒, 她阖着眼睛,推了下身侧紧贴的胸膛, 嗓音是困倦的沙哑:“什么时候了?”
搭在腰上的大掌紧了紧,男人低头蹭蹭她的发顶, 声音是如出一辙的性感低哑:“还早,再睡会儿。”
“不能睡了。”李妩虽困意浓郁, 却还强撑着一丝清明理智:“按规矩得去慈宁宫给太后敬茶。”
“无妨。”
将怀中那如何都抱不够的香软拥得更紧, 裴青玄半梦半醒地亲了亲她的颊:“你我新婚燕尔, 母后会理解的。”
“可是……”
“没事的,母后巴不得我们多腻在一起。”大掌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温柔的语气像哄孩子般:“阿妩不是还困么?接着睡罢。”
昨晚折腾到半夜才消停,李妩的确又累又困,听得男人令人心安的嗓音,渐渐也放下意识, 纵容自己继续沉沉睡去。
暖香弥漫的帷帐间,帝后相依而眠,甜梦正酣。
这一觉睡到正午时分, 俩人才重新醒来, 却没立刻起,又在床帷间缠腻一阵,擦枪走火的关头, 李妩及时将裴青玄推下了床, 裹紧被子嗔他:“今日到底还要不要去慈宁宫请安?”
裴青玄这才收敛, 起身穿戴衣袍。
李妩见他穿戴好, 也从榻边起身,双脚刚一落地,酸软得都使不上力气,再看身上错落的红痕,又羞又恼,心下暗骂禽兽。
而那“禽兽”一袭簇新的朱色团龙纹锦袍,玉带金冠,秾俊眉眼间一派餍足的春意,噙着笑意,主动要帮她画眉。
李妩倒没拒绝,从前他就给她画过无数回,技法还算不错。
有诗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到了李妩这,却是裴青玄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执眉黛细细地画,温声问她:“阿妩看看画得如何?淡了还是浓了?”
明媚的正午阳光从窗棂洒在梳妆台前,李妩看向菱花铜镜里那张莹白清艳的脸,两弯黛眉如新月,浓淡合宜,愈发衬得人温柔娇美。
“还不错。”她淡淡道。
裴青玄道:“那以后朕天天给阿妩画眉。”
“那倒不必。”李妩从镜面挪开视线,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你每日天不亮就去上朝,我可起不来。”
“那你在床上睡着,朕给你画好再去上朝。”裴青玄逗她:“只是阿妩醒来洗漱时,千万避开些,别把眉弄花了。”
李妩没好气看他一眼,又抽过他手中眉黛,赶着他:“你出去忙你的去,别在这耽误我梳妆,太后怕是等急了。”
现下时辰的确不早了,裴青玄也没再闹她,先行走到外殿等待。
慈宁宫内,许太后和裴琏祖孙俩望眼欲穿地等了一个上午。
好不容易听到殿内响起太监的通禀声,祖孙俩一齐坐直身子,伸长脖子。
不多时,便见帝后携手走进殿内。
一个着团花红袍,一个穿锦绣红裙,十指相扣,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春意,足见新婚甜蜜。
“父皇,阿娘!”孩子脆生生的唤声响起。
昨日厌翟车到达紫宸宫时,裴琏只短暂与李妩见了一面,便被嬷嬷带回了慈宁宫。算起来他已经好几日没能与自家阿娘相处,现下见到了人,他难掩欢喜地跑到李妩面前:“阿娘,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呀?我们都等好久了。”
虽然知道许太后不会计较,但新婚第一日这么晚才来请安,还是叫李妩有些难为情。她摸了下孩子的脑袋,讪讪解释:“阿娘昨夜没怎么休息好,所以起晚了些……”
“琏儿,你先回去坐着。”裴青玄适时出声:“待与你祖母请完安,再慢慢说。”
来自父皇的目光慈爱又威严,裴琏哦了声,乖乖走回圈椅坐下。
裴青玄带着李妩上前,敛衽正襟,肃容朝着上座的许太后深深一拜:“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长命千岁。”
李妩也垂首:“媳妇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松鹤永年。”
望着这一双身着红袍的璧人,许太后心间五味杂陈,眼眶也发酸,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儿媳一齐给自己请安。抬袖按了按眼角泪意,她笑得欣慰:“好好好,都快起来。”
俩人直起身,玉芝嬷嬷也将准备好的茶水端上前,笑吟吟与李妩道:“皇后娘娘请敬茶。”
李妩稳稳接过那白玉茶盏,再次与许太后叩拜:“母后请喝茶。”
许太后才将敛起的泪意又涌上来,接过茶杯的手都激动得颤颤巍巍,浅啜一口,只觉再没比这更甘甜的茶水。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唤我一声母后,此生也无憾了。”许太后拿出一个厚厚红封递给李妩,又握住她的手,眼带泪花儿地望着她:“阿妩,以后你和阿玄都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这一句好好的也叫李妩心下酸楚,面上挤出浅笑:“母后放心,我会与他好好相处。”
“那就好。”许太后笑着颔首,看向裴青玄时换做一副严肃表情:“你这孽障,若是日后再欺负阿妩,哀家真要拿棍子狠狠揍你。”
裴青玄澹然道:“母后这话可冤枉朕,朕如今爱她都来不及,怎舍得欺负她。”
这表白来得突然,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李妩面上染红,羞恼地瞥他一眼。
太后和孩子都在,也亏他好意思。
裴青玄收到她的目光,一脸坦然,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许太后和玉芝嬷嬷等人见帝后这番眉眼官司,也都不由掩唇轻笑起来。
又寒暄了两句,一家人便挪步饭厅,用了顿团团圆圆的午膳。
***
大婚三日,皇帝不必上朝。
于是撇去第一日去慈宁宫请安,之后两日,帝后再未曾踏出紫宸宫寝殿一步,自然也未让任何人打扰。
等到第三日夜里,又一场云消雨歇,浑身绵软的李妩被裴青玄抱进浴池里沐身,她趴在池砖旁,有气无力地看着身后替她擦洗的男人,不由纳闷:“你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什么补药?”
“怎会有此一问?”
“………”
如果不是吃药,他到底哪来这么多的精力。
似是读懂她哀怨的目光,温热池水下,裴青玄握住那把纤细软腰,凑到她耳畔低笑一声:“朕就当这是阿妩对朕的肯定。”
“谁肯定你了。”李妩拿胳膊肘轻撞了下他的胸膛,激起些许水花:“无耻。
裴青玄也不躲开,反而覆上前去,高大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紧:“不肯定?看来朕还需努力些,好叫皇后更满意。”
男人炽热的鼻息拂过耳垂,感受到那复苏的危险,李妩眉心一跳,再想要跑,为时已晚,好似一尾鱼儿被抵在池壁。
白烟氤氲的池内,鱼儿摆尾,水花四溅,激起一圈圈涟漪。
直到半夜,方才归于静谧。
翌日,李妩尚在帷帐紧闭的龙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时,裴青玄已神清气爽地高坐勤政殿龙椅之上与百官议政。
待到臣工们再无本奏,裴青玄不紧不慢地宣布了两件事——
其一,重修玉牒,皇长子裴琏记在皇后李氏名下,是为中宫嫡子。
其二,立裴琏为太子,择吉日册定。
宣布第一件事时,朝臣们一片哗然,只觉陛下与皇后将才新婚,日后还有皇嗣也未可知,如何这般着急就将大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
但听到陛下宣布的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则变得顺理成章——
陛下既要立长子为太子,有个嫡出名分,对大皇子而言是桩好事。
朝臣们一时皆无异议,尤其那些一向看好裴琏的朝臣,更是齐齐称赞皇帝圣明,早立国本,社稷安稳。
册立皇太子的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下朝之后,裴青玄单独留下宰相、史馆监修以及玉碟库编撰,商议修改史书玉牒,将贵妃沈氏的一切记载抹去,让太子裴琏成为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
君臣议政时,裴琏也被刘进忠带来了紫宸宫。
与几位朝臣见过礼,便坐在裴青玄身旁听政。
他年纪虽小,却聪颖早慧,听着父皇和大臣说的都是他身世之事,安安静静半点不闹。
直到申时,朝臣们躬身告退,紫宸宫里只剩下父子俩。
裴青玄朝坐在黄花梨木圈椅的裴琏抬了抬手指:“琏儿,到父皇这边来。”
裴琏走了过去,裴青玄又指着御座旁的空档:“坐上来。”
裴琏知道这把椅子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抿了抿唇,仰起小脸问:“孩儿能坐吗?”
“当然。”裴青玄颔首:“坐。”
袖笼间两只小手攥成拳头,裴琏深吸一口气,坐上那象征着至高无上地位的雕龙宝座。
看着小家伙绷紧严肃的小脸,裴青玄挑眉,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何必这样紧张?”
“我不紧张。”裴琏梗着脖子道。
“不紧张还握着拳作甚?”
裴青玄瞥过他搭在膝上的那两个小拳头,也没再逗他,高大身躯慵懒往扶手靠去,一手支着额,斜乜着这个性格不知道像谁的小家伙:“方才议宰相他们议论之事,你可听得明白?”
裴琏想了想,点头:“明白。”
“嗯?那你说说。”
“得对外头有个解释,让我成为我阿娘的孩子。”说到这,裴琏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本来就是阿娘的孩子,何必管外头的人怎么想?”
“你现在还小,不知名分的意义,等你再大些便明白了。”
裴青玄抬手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就是太子了,要好好跟着你外祖父读书学礼,争取早日坐上父皇的龙椅。”
迎上自家父皇慈爱又充满厚望的目光,裴琏只觉小小身躯好似注入无限动力,认真点头:“嗯!父皇放心,孩儿定会孜孜以求,勤勉上进。”
裴青玄凤眸弯起:“不愧是朕的儿子。”
当日夜里,裴青玄带着裴琏去凤仪宫用晚膳。
裴琏兴高采烈地将父皇对他的期望与李妩说了,末了还一脸感动道:“父皇对我真好,说以后他的龙椅和江山统统都给我。阿娘,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倍加努力,戒掉玩心,绝不辜负你和父皇的期望。”
看着孩子盛满清澈光芒的黑眸,转脸再看榻边那噙着浅笑仿若狐狸成精的男人,李妩嘴角轻扯:“……”
什么寄予厚望,傻孩子,他这是急着让你打工呢。